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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消失的林若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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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三日后,CPU病房。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病号服,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精致的面庞失了血色,却似乎变的更加好看些了,手指上的感应夹将他此时此刻的糟糕状态一览无余的反应在了那台巨大的显示屏上。
正午以后的病房安静无风,Amy守在病床边,手里抱着一份深蓝色的文件夹。
"祁总,最近一礼拜的工作内容都在这里,我给您读来听,如果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您动动手指就好。"
今天的Amy休息,素颜的她五官比平时清秀了许多,算不上精致,但是却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很舒服的那种,她的指尖轻轻握上祁离修长白净的手指,低头略显羞涩的微微一笑,方才抬眼,开始阅读手中的文件稿。
"最近一礼拜的通告我都推了,我和您的,其中有您的七场专访,和我的一场广告,主办方均无异议,延后的时间不确定。"
祁离微微垂了垂眼睫,算是同意了。
"另外,几个去韩国进修的艺人回来了,裴大的新电影五月份上映,这边已经和院线说好了,绯闻炒作的狗仔队四月初会爆出疑似裴大女友的新闻,各路头条的版面均已疏通,这点您不用担心了。"
接下来又零零碎碎的说了几件其它的事情,看起来祁离听的费力极了,最后,该吩咐的一切都吩咐完了,她将文件夹放在一旁桌子上,将栗色长发揽到脑后,才低声说道:"林小姐也很好,祁总您就安心养伤吧……"
她知道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
当然,她也有不想他知道的自己的秘密。
祁年恩在这个时候适当的出现,给祁离注射了一针安定,很快,病床上的祁离缓缓阖上了眸子,再无声响。
Amy拉着祁年恩来到门边的走廊上,病房门没关,
"Amy姐,你还没找到林若安吗?!"祁年恩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件事可不能让我哥知道……"
她想接着继续说下去,可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掐断。病房中那巨大的响声掐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那是“嘭”一声巨响。
祁年恩和Amy同时望着声音的起源地——祁离的病床。
祁离从床上摔下来了,连接着他的身体的各种输液导管和被导管线连累到了的各种器皿们均失去了平衡,已然顺势稀里哗啦的倾巢而下。那些花花绿绿的营养液摔了一地,满地的碎玻璃渣。
坐在地上的祁离脸色煞白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片刻之后,就像猛地失去吊线的玩偶一般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氧气瓶都倒了下来,现场一片狼藉,Amy被吓得不轻,急忙上前几步,欲将他搀扶起来。
"我去找她……"
“您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了……”她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低垂的视线里,是侧躺在地面,被那堆碎器皿破解之后的玻璃渣割的鲜血淋漓的祁离“这一次,求您就为了自己活一次……您做了那么多,林若安她根本不知道,根本看不到……为什么您还要一次次的去以身犯险呢……”
“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帮我,是吗?!”安定药的成份的药效缓缓发挥出来,葱白指尖握紧了地上的一枚玻璃碎片,鲜血从指间汹涌的溢出来,很快,掌下已晕成一汪血泊"不强求你,我自己去。"
"刀片还在身体里……您不能……"
话语仍是被这样不留余地且毫不留情的掐断,祁离没有给她半分回旋的余地,竟然自己用手掌压住受伤腹部,从地面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若有事,你免责,这样可好?!"
手心垂落在身侧,洁白的病号服晕染成红白相间的模样,一条细长的血线从手心蜿蜒而下,猩红一滴一滴重重砸在光洁地面,也砸碎了她保留在心中最后一点执念。
"……"
她什么话都没说,静静地拨通了电话,然后静默着搀扶祁离来到病床边,让他坐下,又找来纱布,将还在微微渗血的腹部伤口紧紧缠绕起来。经纪人送来了衣物,化妆师带来的各类化妆品将他脸上一片苍白死气盖住。前前后后这一切只用了半个钟头。
车停在楼下。
对,车停在楼下。
Amy来到窗户旁边的时候,祁离已经头也不回的将车开走了,她甚至连临行前的叮嘱都不曾来得及说一句,就再也看不到祁离的身影了。
那钟情于林若安的身影,看起来也是份外的固执呢。
***
傍晚六点,无风。
郊外,废弃工厂。
夜凉如水,寂静如斯。
祁离的手指依旧白皙修长,此时此刻的他,戴着一副大的有些夸张的墨镜,逆风而立,月光中,已是泪眼朦胧的林若安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事情的起因就是她在祁宅里被关押着,却听见一个来送信的人说,安祈然有难,地点就在和祁离那天见面的工厂中,让她在不告诉祁离的情况下,只身一人过来,绑匪就会如约放了人。
于是,她出来了,事情也如同她预想中那样,绑匪要放了作为人质的安祈然,就在放人的当口,祁离突然出现,让事情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切看起来都被突然出现的祁离搞砸了。
"林若安,跟我走。"
几个字不多,但却十分有力,字字句句都稳稳的砸在她心头,他带的人并不多,对方人多势众,恐难取胜。
"我请问祁总,您从仁川赶回来,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专程来搞砸这一切的?!"
相对,却无言。
她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所有的恨意。
烟雾袅袅,远处丝丝灯光顺着烟雾散漫开来,冬日里的风并不暖,她距离祁离太远,又怎能看出那人自始至终掩着腹部的手,又怎能看出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深?!
"这些无须向你解释,跟我回去。"
他缓缓摘下墨镜,身形轻微晃了晃,一整天的寻找已经耗费了他太多气力,如今,只差一步,他还未将她平安的带回去,又怎能心安?!
"你做梦!"
她抬睫,眼神里携着满满的嘲讽,也就在此刻,她终于能好好的看一看祁离如今的样子,与先前的少年时代的模样是否有了区别。
白色的衬衣一尘不染,袖口上还有一颗黑曜石打造的珍贵生日纽扣做点缀,外套黑的纯粹,平整贴身,袖口纽扣熠熠发光,修长的双腿诠释着身材的黄金完美比例,一双磨砂的John Lobb皮鞋为他增添了几分别致,胸口处衣襟半开,若隐若现的能看到里面白皙的胸膛和精致的蝴蝶锁骨,一条爱心形状的形状项链静静的躺在他的心口,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祁离,你以为,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会因为你看起来完美的外表对你俯首称臣吗?!"她的声音一顿,然后一字一句的笃定说道"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恨他。
每每她想走近祁离的时候,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入狱后的父亲那张近乎绝望崩溃的脸,她的手上沾满了父亲滚烫的热泪,入狱探望之时,父亲说,就是这个祁离,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用了龌龊卑鄙下流的手段栽赃给了林家,才导致了林家现在的样子。
而如今,这么巧合的时间,巧合的地点,祁离偏偏再次如此巧合的出现,又不愿意多解释,如果不是心中有愧,又怎至于如此?!
这一切,如果预料的没错,应当就是面前巧合出现的祁离一手安排的。
因为她恨他,恨的深入骨髓,恨的咬牙切齿,恨的巴不得他下一秒就能遭受该有的报应,所以,才连累了小然陪她一起被这个魔头折磨!
"祁离,我要救小然,不会跟你回去!"
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扎进皮肉里,唯有这切肤之痛,才能让她下定决心来继续恨他。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修长。
祁离的剪影朦朦胧胧,真实和谎言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或许永远也不愿意再去选择相信祁离了。
面前的这一切,与其说是债主讨债,倒不如说像个巨大的圈套,一种巨大的被欺骗的感觉深深的笼罩着她,祁离一如往日般周身仿佛闪耀着光芒,那精致完美的面庞却犹如一个黑暗魔鬼,薄软唇角噙着笑容让林若安越发胆寒。
一步一步。
她踏着步子,祁离逆光而站,背后就是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
画面美好,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和谐。
她与他的距离一点点缩小,一点点缩小,她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白皙手臂,血管里静脉平铺着,血液一刻不停的缓缓在身体里流淌着。
"林若安,这是命令,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依旧清冽,安静的模样依旧那样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他的样貌也一如往昔记忆中的那样,美好的让人不愿意去打破。
"回去……回去哪里?!"
"回家。"
"祁离,我不会跟你回去,永远不会,我林若安已经没有家了"她悻悻的抬起头,目光中夹杂着浓浓恨意,就连声音,也因情绪的突然失控而变得颤抖起来"我的家……我的家全被你毁了……现在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吗!"
她的声线颤抖着,却没有哭,她怔怔的瞪大了眼睛,试图从祁离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悔意和歉意,哪怕有那么一点点,她都愿意去尝试着原谅他。
可是却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找到。
时间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
祁离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深邃眸子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不曾掀起,犹如雕刻般的面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将愣神的她一把拉住,随即一个转身,将车门拉开。
她被甩进了车里,间接的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郁的烟酒味儿,那种她十分讨厌的味道。
"祁离,你不要太过分了!"
黑夜漫长,寒风犹如一把把凄厉的冰刃寸寸划过他的肌肤,天空中开始隐隐飘下细细雨丝儿,与地面的尘埃结合,汇聚成淡淡的薄雾,蒙住了这条路上的一切对错黑白。
她将他一把推开。
那种奢求来的温暖,那种以亲人的血和生命才能换来的温暖,她林若安宁可不要。
四下里一片漆黑寂静,静的几乎只能听到她剧烈的喘息声,她的手指颤抖着,步伐慌乱的一步步向后退着,低跟黑漆皮鞋砸在落满泥垢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声低沉的闷响。
"若安姐姐……"
身后空旷的厂房之中,传来一声虚弱呼唤,安祈然苍白着一张脸,月光下的他的身影分外孤独,白皙指间缓缓扣和在胸口,口唇绛紫一片,却还固执的扬起一个弧度。
他在笑。
心脏病发作,应当是很痛,可是他却总是将苦痛隐藏起来。
只是为了她不在自责,只是为了她的笑容。
每思及此,林若安的心中就如同被万千道车轮硬生生碾压过去那般痛苦。
"小然没事……呃……"
他的脸颊落满了灰烬和两道血痕,他想对林若安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那按压在心口的手明显的往里一缩,随即那单薄剪影便向前缓缓倾倒……
"小然!!小然……若安姐姐这就带你回去……"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将安祈然搀扶着进了车里,她也记不清祁离的动作是有多快。
那一刻,他已经迅速的将车门关上。
与此同时,雨点犹如黄豆一样散落下来,地面尘土飞扬,她坐在车内,紧紧抱着怀中的安祈然,一刻也不愿意松手。
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
她很惧怕,很惧怕因为她的关系会让小然受到一丝一毫的牵连。
车子缓缓启动了,豆大的雨珠狠狠砸着车窗玻璃,她才恍然意识到,为什么祁离自己没有跟着上车,猛然抬头,却见的大雨之中那人面色苍白的站着,面容精致不需多加任何一丝一毫的勾勒,雨点丝丝打在那张完美的犹如地狱修罗般的面庞上,贴身的黑色西服淋的透湿,隐隐能看出内里修长姣好的身型。
工厂里此刻已经出现了很多的人,他们手执铁棍,而祁离,只有一个人。
"祁离!!!你再那里做什么?!快上车!快……"她将车窗摇开,冲着雨幕中的他大声喊道"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对方的人凶悍异常,为首的男人脸上有个狭长的刀疤。
祁离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车子并没有停,反而愈开愈快,愈开愈快。
祁离……
染了泥的面庞依旧精致,精致的让人不舍得去触碰,精致的恍惚带了一种气质,一种安祈然身上找不到的感觉,魔鬼的性格和天使的外表在他身上简直融合的淋漓尽致。
目光深情如斯。
面庞却透着一种死一般的苍白气息。
他不动声色的伸手拂去腹部愈来愈深的痛意,依旧站在大雨中,眼睫轻垂,在那一刻,薄软唇角掀起一个好看的温暖弧度,和煦犹如春风吹过。
车子终究是和祁离错过了,她的脸被雨水沾的透湿,恍然回过神儿来,抱着意识已是昏昏沉沉的安祈然,一下一下替他按压着心口,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眼角,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这一刻,她突然之间想到了祁离,想到祁离刚刚在雨幕中那决然的神情,想到她先前与祁离发生的种种,想到祁离是不是有不能言说的苦衷,所以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可这些想法也仅仅是一念之间,她不敢停下手上的动作,因为她亏欠安祈然太多,看着他紧阖的双目,就连眼睫也未见丝毫颤动,心底的不安犹如冰冷的利刃,将她生生贯穿,那份沉重的担忧,还剩几分能分给祁离,她真的不敢确定。
或许是太过沉痛,渐渐的就连眼眶也不自觉的泛起薄薄雾气,她不愿意承认离开时,祁离最后的眼神过分深情凉薄,她也不愿承认她有那么一刻,内心仿佛漏跳了一拍,就算承认了又如何,她和祁离有太多太多的鸿沟,终究无法跨过。
不知是因为冷寒,还是害怕,手心微微发颤,极力克制的声线,尤然能闻出一丝颤抖,话语间携着迫切的期望:“祈然,醒醒,拜托你醒醒…祈然……”
这一瞬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直到安祈然轻蹙眉梢,眼睫微微掀起,眼底一片迷蒙,这时林若安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只闻耳际划过他轻弱的低喘,林若安连忙为他扶过胸口,帮他慢慢顺气,语声清浅,不敢过重,生怕尖刻的声线会刺激到他脆弱的心脏:“祈然,现在没事了,没事了…”
“若安姐姐…祁离哥哥呢?你是不是把他抛下了…”说到这里,随后便顿了顿,眼底尽是孤寂,似是稍稍克制了眼底的波澜,这才开口:“若安姐姐,你回去找他吧…只有祁离哥哥才能保护你…咳…才能给你一个美好的未来……小然注定没办法陪你到最后…咳咳…咳…”轻喘与咳嗽终究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话语,到最后就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额间还来不及擦拭的雨水,顺着他的眉心划向精致的下颚,碎发黏贴在额角,他早已无力拭去此刻的狼狈。
林若安不免愣住,她见过太多次安祈然发病,但是却没有哪次是这般的无奈与无助,此刻她眼底的心疼再也不加掩饰,几乎是下意识的倾身抱住安祈然,玉琢的指尖扶过她的脸颊:“说什么傻话…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不管谁陪我走到最后,但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一定是我…所以拜托你,为了我,快点好起来…”
被林若安抱住的安祈然,此刻完全看不见她说话时的神情,但是却能听出她话语间的抽泣。
霎时,安祈然嘴角浅浅勾起一抹叵测的笑意,眼底的落寞猝然消逝,换做了难以琢磨的神情来,他的目光悄然落向后车窗那一层层雨幕,看着雨幕中的祁离如今只剩下很小的一抹影子,唇角弧度恍然定住。
就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就在安祈然回过身望向林若安时,面颊的神情转瞬即逝,焕然一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虚弱模样:“若安姐姐…小然真的好害怕失去若安姐姐……真的好害怕若安姐姐会扔掉小然……小然真的好爱好爱若安姐姐。”
这一刻的安祈然太过深情,以至于林若安完全忽视了他眸间那抹耐人寻味的狡黠。
“我相信,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祈然,别再说了…我们去医院,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或许安祈然与祁离纵有再多相像,也无法掩盖安祈然看起来更爱林若安的事实,或许林若安爱着的是祁离,但爱与被爱,她终究选择了被爱。
她脑海里有太多'或许',但终是不知祁离爱的,或许比他现在的伤口还要深刻。
她脑海里背负了太多"仇恨",但终是不知祁离所承受的一切,或许比她现在的报仇执念还要更加沉重,更加让人喘不过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