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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夜を撫でる音 ...

  •   夜凉如水,树影婆娑,城主府各处早已熄灯入寝,不闻人声。

      月光沿着房檐斜斜地洒进来,半露天长走廊的木质地板仿佛被劈成了明暗分明的两半,靠里的一半地板,连着糊纸的障子门,一齐被浓重的夜色浸染出近似墨汁的黑褐色,另一半则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奇异的亮光。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若隐若现的琴声,这琴声宛转悠扬,宛如天籁,任谁听了,都该赞一声绝妙。

      但两个巡夜的兵丁闻声却陡然握紧了手中的灯笼,战战兢兢地贴近彼此,用压得极低的嗓音悄声议论:“又来了。”

      “啊,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可怕……”

      氵(ㄟ >△<)ㄟ へ(>△<。へ)彡彡彡

      次日傍晚,这座偏远的小城主府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请这边走,菅原大人。”引路的侍女低垂着头,露出一小截雪白细嫩的脖颈,几个扫院子的奴仆远远见她碎步走来,连忙抱起半人高的大扫帚贴墙跪坐下来,俯身行礼,给客人让开通路。

      客人是位高挑俊美的青年男子,头戴立乌帽子,手里捏着一柄折扇,身上套着宽松的白色狩衣,袖口和领口处露出水蓝色的衬里。虽然狩衣用的只是最低廉的麻布料子,但穿麻布衣的穷苦人中,可少有长得像他这样好看的。

      那些粗使奴仆怕冲撞了客人,不敢抬头,上半身俱紧紧贴服于地面,一动不动,乍一看,仿佛一张张笨重的躺椅。菅原的视线从那一排或圆或扁的后脑勺上滑过,脚下微不可查地一顿。

      但他很快将脚步调整好,若无其事地跟在侍女身后继续前行。

      两人穿过庭院,在廊下脱掉木屐,将雪白的袜底印上走廊沁凉光滑的地板。菅原步子大,即使侍女脚步匆匆,他仍跟得游刃有余,边走边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心敲着,间或抬眼打量周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走过一段丁字岔路时,死胡同般幽深昏暗的窄走廊中,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冷哼,嗤笑道:“果然是在乡下野惯了,连下贱人的叩拜都受不得了。”

      那道粗嘎沙哑的嗓音一响,侍女便是一惊,她连忙停下,头垂得更低,旋身对着那条窄窄的走廊躬身行礼,轻声唤道:“高野大人。”

      菅原也随之停下了所有动作,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将折扇放回袖袋,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那道颇有气势的身形从暗影中一步步走出来。

      一道倾斜的明暗交界线从他的脚尖依次滑过靴面、草摺、腰札、胸铠,待他整个人站到明处时,竹条与皮革结成的轻质铠甲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副华丽的铠甲实在太有迷惑性,生生将他裹成了一名英勇的武士,然而蓬乱垂下的花白胡子却无法隐藏,令他的外强中干一览无余。

      这是世代效忠源氏的家臣——高野新二。

      菅原显然与他熟识,袖起手老实不客气地回击道:“比不得高野大人有福气,老来得势,居高临下,自然连落地站一站都嫌污了脚底板。”

      侍女吓得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不由自主地瞥了菅原一眼,又连忙克制住心里的惊愕,重新低下头去。

      这位高野大人虽然世代效忠城主,年轻时却没能创下什么功绩,全凭父荫蒙了个没多少油水的差事,直到女儿嫁入城主府,为老城主诞下子嗣,才一飞冲天,成了城主府里地位崇高、权势显赫的第二人。

      何况如今老城主已经故去,年纪轻轻坐上城主之位的正是高野大人的亲外孙。高野大人自然飘飘然上了天,纵然身体大不如前,威势却一日胜过一日,惯常在城主府行走的这些下人,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高野新二缓缓撑开油亮而肥厚的肿眼皮,底下露出的半颗黑眼珠像钉子一样直直盯到菅原脸上,双唇越抿越紧,嘴角逐步向两侧绷紧。

      有些人是这样的,无论做什么都讲究稳如泰山,连生气的表情都施展地比一般人更缓慢,好似这样就能给对方带来更大的压力似的。

      菅原不怕。

      他见过比这可怖千百倍的怒火。

      但身边的侍女却吓得抖如筛糠,菅原隔着袖子在她手肘处轻轻一托,借力给她,帮她站稳后便立即绅士地收回了手。

      他扫了一眼侍女打颤的双膝,侧过脸,同矮墩墩的高野新二四目相交,顿了顿,倏地展颜一笑,主动说:“我这会儿渴得很,有什么话,不如坐下细聊?”

      从他言语中露出的那根软刺,像一道飘忽的幻影,不轻不重地扎了对方一下,没等人看个真切,便倏地消散开来了。

      ***

      刚才说了,这处城主府相对偏远,领地的物产也并不丰饶,故而高野新二没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招待菅原,身为上层武士,此刻摆在两人案几上的也不过一条巴掌长的鲷鱼、两个白米团子并一碗昆布汤与几样腌菜而已。

      高野新二上了年纪,口重,昂贵的鲷鱼没吃几口,反而津津有味地夹着一块渍得入味的萝卜磨牙。

      而坐在他对面的菅原,坐姿并不如何优雅,他单膝竖起,搭在桌案上的右手手心朝上,指尖捏着一枚小酒盏,无意识地轻轻旋转。双眼则望着墙上的一幅水墨画,似在出神。

      “这是城主的亲笔画,记的是去年夏夜的一场幻梦。”高野新二见菅原似乎对此有些兴致,主动开口解释道。

      城主的画作,没有珍重地保存在库房中,反而就这样随意挂在一间小会客厅里,也是有意思。

      菅原极轻地笑了一下,收回视线,顺势问道:“城主如今是个什么状态?”

      “唉,还是老样子。”高野新二忧愁地叹了口气,半是为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城主,半是为了背靠大树得来的作威作福的权势。

      说起城主的病,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不过是今春起,突然犯了癔症,常常半夜惊醒,衣冠不整地冲出门去,私会一位“佳人”。

      嗯,通俗来讲,应当算是相思病。

      据说这位城主今年尚不满二十,这种事放在年青人身上,委实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可怪就怪在凭多少侍卫、多少家臣日夜巡逻,却没有一个见过城主口中的这位“佳人”。

      菅原这个人,虽然勉强算是个阴阳师,却对妖有些奇怪的执拗,仿佛很不高兴人们一遇到怪事、坏事,就轻轻巧巧地归咎到妖怪头上似的。就像现在,明明连看不见妖怪的普通人都已默认,城主府中必定有一只会弹琴的美艳妖怪魅惑了他们天真的城主,菅原却仍不死心地向高野新二确认:“也不见得是妖,也许是哪位浣衣的侍女也说不定呢。”

      高野新二目光沉沉地扫了他一眼:“若真是如此,贺茂大人何必托你前来。”不过是个野良罢了……

      菅原听出了高野新二话里隐含的轻视,忍不住摇头失笑。

      看来,贺茂忠行转给他的这份委托,是个麻烦活儿。

      ***

      金乌坠山,晚霞渐消,平地而起的秋风显出了它应有的凉意,将白日残余的暑热一扫而空。

      城主用饭的时间比常人略长一些,待菅原漱过口,跟着高野新二前去拜见城主时,那边似乎才刚刚撤下碗盘,还没有清扫干净。

      走廊的地板刚刚被擦过一遍,还带着未干透的水渍,被屋里透出的灯光染成昏黄色,仿若夕阳下的河滩。低着头从两人身边匆匆而过的侍女迈着碎步,松垮的袜子同潮润润的地板粘连,啪嗒啪嗒,有点像小鸭子在水边踱步时发出的声音。

      院子里已经变得难以视物,负责洒扫的下仆也放下了手中的大扫帚,转而去炉火明亮的灶房帮忙干些提水、搬柴之类的粗活。

      高野新二没有理会那些立在走廊两旁向他行礼的侍女,他目不斜视地路过饭厅,径直引菅原往书房走。

      不成想,刚刚走近书房,还没有进门,便险些被一盏迎面砸出的茶杯破了相。

      木拉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打算出来收拾碎陶片与残茶的侍女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媪,原本一脸无奈,见到高野新二那副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双手交叠,垂头唤了声“高野大人”。

      高野新二摸了摸拉门上被茶杯破开一个洞的宣纸,压抑着火气问:“城主又闹脾气了?”

      老媪讷讷不作声。

      一地废稿被门外刮进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菅原顺着这些揉皱的纸团向屋内看去,只见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背朝门口伏在书案上,十指插进头发里,崩溃地抱着头喃喃:“不像,不像,全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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