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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指尖蝶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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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璐麝之所以取如此国号,是因为我国南有天下最繁华之地,名为麝城,是祖先始兴之处,最后定都在了璐城,于是国号为“璐麝”,这也就是宫中上朝的璐华殿与父皇寝宫麝华殿的来源了。
璐麝向来有个规矩,即君主登基后,若是四海升平,并未有何动乱,且国库充盈、百姓和睦,都是要南巡至麝城的,为显不忘祖宗基业,又表勤政爱民之决心。父皇十七岁登基,而今已过二十六载,这些年事多,并未有适当时机,如今时机正好,南巡也是自然了。
这次南巡可谓浩浩荡荡,宫里的人竟都出来了,除了四哥,京中的皇子也都来了。我与寞云只带了春深等一两个濯云殿信得过的人,留锦帨照管浣雪宫和濯云殿两处,父皇还把毕家人留在了京中。我明白,这或多或少是父皇留给我和寞云的玩乐时间,与我和三哥在施焰是一般的。
一路上,皆是磕长头的百姓,我看得出,他们或羡慕、或感叹、或自卑,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总有真相在冷眼旁观,仿佛绝美的华裳着于娇艳的佳人身上,当真是楚楚动人,但那种浸入肌肤的暗伤只有自己知道。每一次的相聚,看似和睦的气氛下,旁人又怎能晓得是怎样一番血泪四溢。
与一旁欢天喜地的寞云相比,我自然是高兴不起来的。
寞云觉察到了我的情感,便放下窗帘,坐回我身边,“我说,你也该为自己的终身之事好好想想了。整个皇宫,四哥是说的最准的,五哥那里皇后还张罗不过来呢,我又要出去了,你还比我年长,再等下去,可就老在宫里了。”
我偏了头看她。
“寂雪,凡我说的你都想得到,父皇疼你不假,但也不可能一直由着你的性子。你现在年轻,再过个二三年也就不年轻了,到时候父皇忧心不说,没准儿得亲自给你指门婚事。以你的本事,断不会受什么委屈,但若嫁个不入心的,岂不一辈子难受?”寞云难得这般苦口婆心。
“我都知道,不过这事也强求不得,走一步且看一步吧。”我点了下寞云的鼻子,“眼见这是为人妻了,可不是那闺中小女子的玩笑劲儿了,说话都有大人味儿了。”
“狗咬吕洞宾!”寞云啐我一口,离了我,再掀窗帘,巴不得把头伸出去呢。
我靠在引枕上,提过角边上的茶壶来斟一杯饮了。其实寞云说的这事,二姐也在知了寞云婚事后来信提醒我了,可我也毫无对策,只得听天由命,况且,我此刻心中只惦着寞云的婚事,别的也不顾。
一个月的行程,虽逛了不少地方,但我也不过是敷衍着看看,大部分时候不是歇在宿处,就是躲在一旁,任他们谈天说地去。
终是近麝城了,在其近郊赏花时,三哥悄悄将我拉到一边,“你近日是怎么了,无神成这个样子?知道的说你是为了寞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别扭着父皇呢。这次南巡,百姓第一想见的是圣颜,第二个就是你了,你这么没精打采的,且不论皇家的颜面,就是那些谗臣小人之言总得防着才是啊。”三哥又凑到我耳边,“这次陆梦也来了,她可是早就盯上你了,这次如何能让她抓住把柄?”
我将枝上的桃花一朵一朵掐下,放在手心里,“我明白。”
三哥摘了一枝桃花别到我发髻上,“我知你心思,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寞云就是嫁了,还在京城不是?又不是隔了千山万水难相见,别忘了,当初还是你上赶着又是撮合又是调解人家两个,如今事成了,你反是这样子,是个什么道理?”
我听了,顿悟,却还是装作白他一眼,将手中的桃花扬他一身,“真像个老婆子,唠唠叨叨得只知教训人!”说罢丢下他就走了,完全不必担心是否会被他误解。
第二日上午,到了麝城行宫,迎接的官员命妇足足站了一条街,看热闹的不下万人。
父皇拉我在手边。
外面看行宫没什么特殊之处,只这名字不似寻常,不唤作“某某宫”,竟是叫“南山”。
“这便是祝贺皇上寿比南山了。”陆梦先道,“果真是好名。”
“母后所言不假,但儿臣觉得,此‘南山’寓意颇深。”我看了眼父皇,便说下去,“其一,《尚书》中云: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借马放南山,意天下太平。二则出自《诗经》: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有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借南山之寿,祝父皇之康健。”我福了福身子。
“听听,也不知你平素都干了什么,竟将这些文章吞进肚子里。”父皇大笑着,“近日看你似霜打了般,毫无生气,今儿算是见着太阳了!”
“要不是前些年每每听着三哥学这个,耳濡目染,今日儿臣也诌不出这些来。”我挽起了父皇的胳膊。
父皇笑望了眼三哥,在行宫中人和官员的簇拥下进了行宫。
这南山与皇宫的建筑迥然不同,甚少有皇室尊荣气派之感,倒像是一个皇家园林。假山林立,植木奇生,花团锦簇;铺路的少用大石板,而换了相当奇特的石子路;院落并非方方正正,而像是任意划得界线,奇形怪状不说,竟没有丝毫拥挤;各个院落凡是经水的,或用矮桥相连,或架木板桥,甚至有的直接从水中立几根圆柱子供人行走。
就连住处的名字都显得不凡,颇有仙风。如父皇居的“昆仑”,于南山中唯一的山上,地势最高。宫殿的台柱上所雕刻的,并非宫中一般的龙,而是陆吾,《西山经》中黄帝派去管理昆仑山的神兽。宫门面东,门兽为开明兽。所植并非仙树,却是被匠人们精心修剪,大有神物之态。果真乃天帝居所。
我与寞云居在了名为“桃源”的园中,名副其实,这桃源中果然是桃树遍布,落英缤纷。我从未见过此景,含口种的是芍药,自不必说,御花园里倒也有这么多桃树,但每时每刻都有人打扫,从来不见如今日般的遍地落花。一切尽在淡粉之中,竟迷了我的眼,一时分不出这究竟是人间还是仙境。
不知落英缤纷之际,铺席于树下,曲水流觞,对酒当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英落素裙,该是怎样一种心情。
父皇嘱咐我们要事事小心,不可太过造次。我与寞云也听得明白,索性就敞开了性子去玩,至少有我在,还不至于太“造次”。
春深带着一干小丫头去行宫外马车上收拾东西,因行宫中服侍的人少,可主子又多,少不了多费些时间,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与寞云打算出去逛逛。
“二位妹妹还真是好雅兴。”我和寞云正说着院中的桃花比昨日的还要好看,五哥就来了。
“难得出宫,南山建的又这样好,自然是想多逛逛。”我走近几步,停在寞云身前,略略挡住她,“还未知五哥居在何处呢。”
五哥冷笑一声,“进行宫前你这么博学,这会儿没人了,竟也有不知道的了?”
我先笑出声来,生怕寞云冒失出言,“想来是‘天姥’吧,那相对的,母后可就是在‘瀛洲’了?”
“算你聪明。”他又冷笑一声,“我是给母后传话的,父皇都让你们谨慎些,母后就更得注意着你们了。”他走几步,看着寞云,“八妹,尤其是你,若不是你的莽撞性子,父皇也不会让七妹与你同住桃源,早就让她居‘蟾宫’去了!”
“你这话是何意?”寞云绕过我,“凭什么说寂雪去蟾宫?”
“你别急,五哥也是一番好意。”我拦住寞云,“若我真到了蟾宫做姮娥,那所有我识得的人中,只有五哥的资质能让我邀着给我伐桂呢!不过,寂雪可记得那伐桂的吴刚虽是整日劳苦,却没本事求得一枝桂,所以五哥也别急,待寂雪我这个姮娥得空之时,亲在蟾宫折枝桂给你,既显得我本事,也当是给五哥你这多年辛劳的一点慰藉,到时五哥可得消受得起啊。”我笑了几声,瞥了五哥一眼,拉着寞云回了寝室。
待更衣后,春深还未回来,我与寞云想再出去,却发现被锁在了院里。
“定是老五那个坏得似蛆的做的!”寞云骂道,“寂雪,快把这门踹开!”
“你可别,我也不敢。”我再次把寞云拉回屋里,“这可是祖宗建的,折枝花损棵草的没什么,
这么明晃晃地糟蹋东西,罪过可就大了。依我说,等人回来了开了门也不早了,还是明日去玩的好。”
寞云却是不愿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会儿跑去翻春深的行李,最后丢了件宫装给我,“快换上,这是春深的衣服。公主不能翻墙出去,宫女不就行了,这里又没几个人认识咱们,也省得有人跟着碍事!”
我想想虽有不妥,但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与寞云这般玩闹了,就干脆跟着她换了下来,倒也不错。
走到院中,我见一朵桃花开得极好,便采了别在寞云的双丫髻上,寞云也采了一朵别在我的髻上。
走到墙下,我先翻身跃到墙上,望了眼旁边的院子,也是桃花遍布,应是下人的住处,那树下隐约立了一个人,我不禁探身去看。
“你在看什么?我可没有什么轻功,你还不快拉我上去!”这边墙下,寞云跳上跳下地嚷嚷。
“小点声,那边院里也不知是什么人,露了馅就麻烦了!”我俯下身,使劲把寞云拉上来,待她站好,又转身跃下去,伸出双手,“下来吧!”
寞云也着实大胆,想也不想地就跳了下来,我虽是用力抱住了,但她也是重重地双脚落在地上。
寞云落地的声音惊动了那人,他猛地转身,惊起了身后的一片蝴蝶。
我突然怔住了,因面前这着实的一番美景。
这人真的,并不是太出众。若说是那双桃花美目,独孤凉也有一双,甚至更美,可我从未上心过;若说是一身的英气,他又着实比不上穿了盔甲的三哥,雄姿英发;若说是一尘不染的白衣,四哥也不知穿过多少次了,潇洒俊逸之风完全能盖得过他。可偏偏,这缤纷落英,这翩跹蝶女,就只在他身边出现,醉了我的眼。
寞云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把我的思绪拉回来。
“你是何人?”我看到那人腰边的佩剑,又看他不是侍卫装扮,不禁起疑,挡住了寞云。
那人不答,左手却是握住了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