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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眸底波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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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玩闹地向回赶,到了含口,三哥在附近驿站住下,我只身进了含口。
师父坟前,我进罢香,退了众人。
我相信,师父不会怪我当日未进一炷香就走,也不会怪我未守七,他也是从权利场走出来的,他知道我有多少身不由己,我有多少情非得已。
到此时,我依旧不明白师父对我是如何态度,以往对我,究竟是拿我当母妃的孩子还是母妃的影子。我所惦记的仇恨,他是否明了。
“师父,粉身碎骨我自是不怕的,所谓仇恨,就是要将一切都埋入内心那最黑暗的地方,心甘情愿。只是我担心,除了陆梦,就没有人帮父皇处理后宫中事了。父皇的身体开始走下坡路了,我们这些皇嗣是少不了一番争夺的,再无人帮父皇料理后宫事,父皇岂不更心力交瘁?”我跪在师父碑边,头靠着碑,“我知道,您也会担心的。”
海风竟有些寒了,尤其是日头西沉时。
独孤凉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回红颜阁。
“真好,我的东西你还留着,这里还像以前一样。”我坐在当年躺过的床上。
“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独孤凉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俯身帮我揉着膝盖。
“如今的护心楼,是你住着?”我不想接独孤凉的那一句,便扯开了话题。
“是。我如今也明了师父独坐危楼,望潮起月升,潮落月沉的滋味了。”他起身。
我沉默良久,这次是躲不了了,“我可以去看看吗?”
他回身,“你非要去吗?”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这一刻,我仰望着他的面容,妖冶是依旧妖冶,只是寒气已收拢了纷乱的妖冶,甚至连孤傲都掩盖了。若以前说他美似九尾之狐,那这次,他的凌厉竟让他褪了残妆,成了狼王,一双眼睛,狡黠冰冷得都能在夜晚放出光来。而我,竟在这杀气下无处可藏,连起身或言语的能力也无,只能怔怔地坐在那里。
“想去就去吧。”他终于收了刚才的目光。
我居然松了一口气,刚刚被凌厉之气逼出体外的我的灵魂似乎又回到体内,仿佛狼牙之中的毫无自救之力的兔子得了恩典被放过一般。
“我不去了,睹物思人,又是一番伤感。”我生怕再惹得独孤凉露出那种目光,忙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他没有说话。
“对了,可不可以让我三哥进含口……”我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依着独孤凉的性子,定是十分反感别人进他的地方的。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我睡了。”我忙踢了鞋子,仰面躺在床上,闭了眼睛,免得他再那么看我。
独孤凉笑了一声,“不吃饭了?难得我下厨。”
我又迅速坐起来,“吃!要你最拿手的鸡油卷和燕窝薏米甜汤!”
“嘴还挺刁!”
第二日,我与独孤凉坐在海边的岩石上,背靠背,我身边还放了只竹扎小篓,里面装着几块米花糖。
“尝尝,我学着做的,觉得比你买的强多了。”独孤凉用后背顶我一下。
“哎呀,吃着呢,果真好吃。”我回顶他一下,“我不能多呆,明日可就走了,你呀,也得好好的,别看你是师兄,该教训你的地方我也得……哎呦!”
话还没说完,头顶就被独孤凉敲了一下。“你回了宫,这一辈子,你可看得清楚?”
“我清楚,倒是你,可以出含口寻个官职,以你的本事,平步青云还不指日可待。而且你要是帮我,我不轻松很多?”
“别胡闹。”独孤凉说着,又向我头上来了一下。
我知道他的性子,宁愿做着含口一主,也不愿做一人之下。
分别时,又是另一番光景,独孤凉看似不在意,却是点心菜馔命人装了一盒子让我带走。他站在船上,目送我上岸,或许,也目送我远去,只是我没有胆量回头去证实这一点。
他在含口是最好的选择,若真是到了朝堂,以他的性子和手段,还不知会怎样排除异己呢。
出了含口,上了岸,再走几步看不见海了,就是一片本来无人烟的草地,我远远望见有人,也看清了那人是谁,便辞了赏心,找那人去了。
赏心也是懂事,见我这样也知是有人来接我了。
“可是等久了?”那果然是三哥。
“没有,我刚到,你就来了。”三哥接过我捧的攒盒。
“得了吧,昨儿我在含口就听说了,有人一直在这儿等着呢。我就知道是你!”我做了个鬼脸。
三哥将攒盒交给贺兰,伸手就要来拧我的耳朵,“你个小妮子,倒学会偷摸盯着人家了!”
我忙躲着,“以前我也不是这样,还不见你生气呢!今天怎么转了性子,非要教训我不可了?”
接着就如在施焰一般了,左不过是一个追一个跑,多亏是草地,也不怕磕着碰着,累了我们就直接躺下来张开双臂反向躺下,枕在对方胳膊上。
“云卷云舒,潮落潮起,三哥,我这俯仰一世,还好能有你。”我看向三哥。
“我又何尝不是呢?”三哥也看向我。
终是再难有机会了,这样敞开心胸,只顾彼此,褪了伪装,弃了防备,隐了猜度与算计。
闹着闹着,吃光了给独孤凉带的点心菜馔,路过浒镇时又给三哥做了一份面,终是回到了皇宫。
回来后的公事父皇去找三哥解决,我乐得自在,正在浣雪宫把带回来的东西整理好。
“如何?”嘘寒问暖后,我问锦帨。
“楚王这次与甘家联姻,太子那边着实是有了一番动作,八公主知道的详细,奴婢也打听来
了。”锦帨将茶水递给我,“那甘望是吏部尚书,早年丧偶,只留了这一个独女,是爱护有加。
他女儿单名一个玉字,年方十七,相貌自不必说,人品听闻也不差,不是那种骄傲乖张的人。”
“辛苦你了。”我把东西整理好,“怎不见寞云呢,按理说她早该来找我的啊。”
“公主还不知道呢,奴婢看您在外,这事挺小的,也不必打扰,所以现在告诉您也不迟。”她开
始笑了,“八公主跟那毕公子可能是冤家吧,这一对儿旁人都看在眼里,可他俩动不动就生个气,其实奴婢冷眼瞧着,还是咱八公主占不着理。”
我也笑了,“寞云本就是这个性子,年纪小免不了脾气急些,再者受了皇后这么多年气,说实话,过得也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能让她使小性子的人,她还巴不得呢。”
“公主说的是。就是皇后那里不见什么动作,奴婢倒有些担心。”
“她定是不乐意的,毕竟那毕家不是小门户,可寞云这个性子她也拿不准,倒是先看着罢了。”
我饮一口茶,“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去,待我自个儿收拾好了,去濯云殿探探她的意思,咱们好使劲儿啊。”
“是。”说罢,锦帨端了东西,去了濯云殿。
午后,我去了濯云殿,寞云刚睡醒。
“春深,我说是吧,我不去找寂雪,她也会来看我的。”寞云对着春深打趣我。
“我知道你聪明。”我示意春深带人下去,自己帮寞云系上裙带,“知道我不喜欢你宫里的百合
香,老早就不点了,只等我来呢。”
寞云不再是一副高傲样子,笑了出来,“你都亲自来了,可不只是打个招呼吧。”
“还用我打招呼啊,回宫的时间你们不早知道了?我今儿就是闲来无事,想听听你这个小丫头有没有婚嫁的意思。”我拉她坐下,巴巴地把耳朵凑过去。
“说什么呢,哪有啊!”寞云将头转向一边。
“是吗,那个毕……”我装作想不起名字。
“铮。”寞云道,一脸对我的不满,“那就更没有了,整天惹我生气。”
“什么,敢惹我们寞云?”我佯装生气,“不行,我得去回了父皇,非打他八十大板不可。”说着就要起身。
“哎呀寂雪!”她忙拉住我,“没那个必要吧。”
“什么没必要,他也不看看他惹的是谁,你可是璐麝的公主啊。要是父皇不管这事,那我替你出这口气!”
“寂雪!”这次成了撒娇。
“瞅瞅,舍不得了不是?”我不再逗她,又坐下,“你可得安分点,若是父皇知道你这样打打闹闹的,不剥了你的皮还不剥了毕铮的皮吗?”
寞云只嘟起嘴,没有说话。
晚膳被父皇叫了去。
“玩得好吗?”待菜布好了,父皇退了众人。
“好,好得不得了,待明年南巡,父皇也能再赏一赏南国风光了。”我盛一碗鸭子肉粥给父皇。
“是玩得太好了,把朕给忘了吧?回到宫里也不知道先多陪陪父皇。”
“父皇您这可就冤枉儿臣了。且不说儿臣风尘仆仆不便见人,得收拾一番,那一摊子施焰的事您还不得跟三哥和众大臣商议啊,儿臣像个膏药似的贴着您不放也不好啊,再说寞云那丫头也不让人省心。”我挑了眉毛。
“寞云又怎么了?”
“父皇您又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托着腮,“这么多事哪件您不知道,左不过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罢了,更何况还是这样小儿女的事,寞云年纪又小,多花些时日也应当。”
父皇笑得更开心了,“这个是个真明白的。”
“哪能不明白啊。”我吃一口圆子,“近下事忙,三哥大婚,南巡要准备着,施焰那儿还没稳妥,儿臣不才,不能为父皇分忧,但寞云的事还是能帮些忙的。”我看了眼父皇,“依儿臣之见,是让寞云与那毕铮且处着,父皇您权当不知,她心意定了再做打算不迟,心意不定也就装作没这档子事,省得牵连广。”
“还真是明白。”父皇道,“也好,一是能多了解些,二是在暗里,寞云的名声也没什么影响。”
这一顿饭的功夫,我与父皇就悄悄达成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