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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二条禁令 ...


  •   我坐在那张充满灰尘的床上,李靠着床柱站着。他玩着自己的手指,对我说:“你知道吗,我想回家了。”

      我没有理他。

      “我以前并不怎么喜欢我的家庭,”李说,“一个瘸子老爸,跟人跑了的老妈——我想她也受不了用她下半辈子照顾一个像个婴儿一样会吐口水的老年痴呆和连基本性生活都无法满足她的丈夫。”

      我还是没有看他,我觉得灰尘快要织成一张大网把我俩包裹起来了。龙虾不在房间里,他叮嘱我们待在这儿,于是我们只好待在这儿。

      ——在一片漆黑里听李讲他那会吐口水的祖父。

      “……我早就想逃离那个鬼地方了,但是你知道吗,我现在居然很想念他们。”李笑了一下,胸口的起伏把他低垂的下巴震得向上抬了一抬。

      “我父亲还没瘸的时候会和我一起打篮球。我们的阳台上有个小球框,比我只高一点儿。他投篮的时候故意挂在球框上,把它弄断了好几次。”

      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从阳台上掉下去的时候我才十二岁。”

      我默不做声地捏自己的裤子,我觉得我的裤脚有点儿潮湿,这让我总是不断将脚缩进裤腿里,又懒于用手处理它。

      李闷闷地说:“我现在有点儿想回去了。”

      我忍不住了,我对李说:“摸摸我的裤子。”

      我听到李靠近我,摸索着从我的大腿上往下探,他疑惑地说道:“明明,你的裤脚湿了。”

      “我知道,水是从哪儿来的?”我问。

      李顺着裤脚向下摸到我的脚背,又摸到了地上,就在那一瞬间,我和李突然同时听到了一声响亮凄厉的惨叫!

      惨叫声隔着几面墙壁传来,在那一瞬间我浑身的寒毛从毛孔里直钻出来,和头发根一起惊悚地竖了起来!李好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跳起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那不是龙虾的声音,我们都知道,那是新来的人的叫声。

      我们所在的房间门猛地打开了,一道手电筒的光横冲直撞地射进来,立刻照在我的脸上,我用手指挡住那刺眼的光线,接着光束向下照在了李的身上。我的视线同时向下,我和李都看到了地上的东西——血。

      一声尖叫几乎是掐在我的喉咙里,龙虾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我的嘴,将我像个孩子一样抱起来脱离那摊血迹的范围。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往外冒。来到这里时龙虾用手电筒照射过整个房间,那时候地面上什么都没有。李也被吓坏了,他向我们冲来,三人一起抵在了门上。我抓紧了龙虾的胳膊,睁大双眼瞪着他,龙虾的手让我无法说话。他警惕地看了一圈黑暗的四周,低声对我们说:“过来!”

      李还在疯狂地蹭他手上的血迹,我被龙虾放开,遏制住了自己的叫声,跟着他向前跑。外面是一条细小的走廊,两侧有扶手和栏杆,我在离开那个房间之前,不知因为什么动力驱使,回头看了一眼,龙虾手电筒的光线在他转身下楼时的一瞬间向后扫了一下,我就在那一瞬间里看到了一样让我后悔扭头的东西……

      ——我看到了一双脚。一双穿着白纱裙,白色小羊皮鞋的脚。它们就摆在床脚,裙摆和白色的袜子被染红了,就像我的裤脚一样。

      我想告诉龙虾或者李我看到了什么,但是我张大了嘴却一个音节也发出来。非自然的恐惧将我的喉咙堵住了。

      我怀疑那是我的幻觉。我见过无数种幻觉,这是最真实的一次。我想按压我的小拇指,但是黑暗再一次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跟着龙虾往前。龙虾拽着我的手腕,李紧跟着我们,我们跌跌撞撞地往下,龙虾没有多久就关上了手电筒。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关掉手电筒,还没有说出口我的脚下就忽然踩空,龙虾一把托住我的腋下。

      我的心脏狂跳,抓紧龙虾站直了身体。

      我踩到了一个腐烂的地方。木板“吱呀”乱叫,我将我的小腿抽出来时听到裤子发出“呲啦”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抓着我的裤脚将它撕扯开来。我努力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你还好吗?”李在黑暗中问我,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

      我点了点头,想起他无法看见我,于是又开口说:“我没事。”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我的脚下发出了剧烈的“咔嚓”声,我从龙虾手里猛地坠了下去!

      “明明!”龙虾的声音在上方响起,距离我越来越远,我在一片“噼啪”声中不断下落,好像掉入了兔子洞的爱丽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坠落。木板、灰尘、布料……似乎所有的东西都随之和我一起掉下来,我摔在一块倾斜的木板上,顺着那块木板一直滚到地上,听到我的骨头发出“嘎吱”的声响。

      ——我的手脱臼了。

      “明明!”李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那仿佛是很远的地方了。我低低地哀嚎了一声。

      “待在那儿!”龙虾在上方叮嘱我说。

      我没有能力起身,我翻了个身让身上的一块沉重的木板离开我的身体。我将自己脱臼的左手抬了起来。试图动一动检查它是否真的脱臼了,然而我很快为此感到后悔了——我的确把它彻底弄脱臼了。也许之前状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我僵硬地躺在地上,想象龙虾和李正在下来,正在找到通往我的路。他们得花上好一会儿了,毕竟这地方实在太狭小也距离他们太远了。

      我想我一定等了有二十分钟。四周一片寂静,就连人的脚步声也听不到。我突然开始恐慌起来。尽管我时常觉得自己身陷黑暗之中,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黑暗,这样的危机四伏。我尽量不做声地起来,尽量将自己的脚步放轻。

      我托着自己的脱臼的手,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试探周围的情况。通常情况下我不喜欢用手去做这件事,我害怕摸到什么让我产生剧烈联想的东西。

      手的触感是最为敏锐的,不少盲人雕塑家用自己的手指完成他们的杰作。我想罗丹恐怕也是眼盲之后才开始雕刻他那些令人战栗的手的*。他被世人称道的杰出作品那么多,却将一个被砍去了手的作品*成为他的巅峰,这可真是讽刺极了。人们总是在失去了某些看上去最重要的东西之后才意识到别的东西同样重要——听上去像是一种失败者的宣言。脚呢,脚更安全一些。它起码裹着袜子,袜子外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球鞋。它对它碰到的东西一无所知。

      我用脚尖试探着向外,我觉得我踩上了潮湿的地板。地板上有些地方腐烂了,我能感觉到上面的孔洞。我尽力避开那些柔软的地方,向安全的地方走去。脚下到处都是被胡乱摆放的木头,那些木头很细,也有许多坚硬的桩子。我猜不出那是用来做什么的。我想这一准是地下室,不是地下二层就是地下三层。这里阴冷得让我受不了。

      我的脚不时踢到什么,它们会滚动起来,或者直接破碎。听声音的质感像是陶瓷,又像是石膏。我没有蹲下去用手触摸,我不想引发我的任何不合常理的幻想。

      我向前走去,碰到了墙壁。墙壁是潮湿的,墙上有墙纸,花纹已经变成了湿糊糊的一片。我摸到了一个画框,我立刻将我的手离开墙壁,身体后退了一步。我用我脚的侧面碰了碰那面墙壁以确定拐弯之后有路可走。于是我拐了一个弯。九十度,正正好。

      我向前走了十五部,然后我看到了一丝微弱地光芒。我不敢走上前去,我迟疑了许久。因为那是天光。这证明我不可能在地下二层或者三层。

      我犹豫了许久,没有回头。我的身后是一片浓密的黑暗,任何一个人类都不想要待在那样全黑的环境里。

      于是我向前又走了十五步,挡住视线的墙到了尽头,我看到了更强一些的亮光。

      一束天光从天花板的一个小小的破洞里射下来,照射着下方的一个冰冷坚硬的高台。台子上有一个充满裂痕的玻璃罩子。在罩子里面,是一样让我僵住的东西——一只手。

      上帝之手*,罗丹。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罗丹并不是盲人雕刻家,此处为主角的讽刺与意识错乱。罗丹的作品中手不仅仅作为一种练习,更多的是一个主题。
    注*2:被砍去了手的作品指的是罗丹的巴尔扎克。因其手部雕刻过于逼真完美,罗丹认为打破了整个雕像的整体性,将其砍去。
    注*3:《上帝之手》,又名《创世》,罗丹的雕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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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数越来越少了……这样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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