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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伙伴加入 ...

  •   我蹲在别墅的二楼,在那片有阳光的地方补充我绘图本上的细节。

      大厅里有两根柱子,半破碎的,下面长满了蘑菇。

      “你在画什么?”龙虾来到我身边,看着我正在画的东西。

      “不要突然出现在我边上。”我警告他。

      “因为被害妄想症?”

      “我会忍不住攻击你。”我翻了一个白眼,“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龙虾没有回答我。

      “好吧,”我说,“我换个问题,你怎么活下来的?没有水、食物……”

      “总会有吃的。”龙虾说。

      这种感觉很奇妙。自从我的被害妄想症开始不断加重,我就不能好好地、正常与人交流了。我经常会看到我曾经的同学在路上对我打招呼时,前一秒说的是“好久不见”,下一刻他扭过头去,用极其恶心厌恶的表情说“傻鸟”。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我随口问道,当然,要是龙虾知道,他就不会一直在这里。

      “知道。”龙虾说。

      我楞了一下,看向了他。他指了指身后那个黑漆漆的房间。那是我们之前进去的房间,也是我遭袭的地方。

      “什么?”

      “那张牛皮纸。”他说。

      “扯不下来,它被钉住了。”

      “对。”

      “你的意思是……”

      “这是一个游戏,”龙虾说,“我们只有两个选择,通关或者死亡。”

      如果在一个半个钟头之前我听到这句话,我会认为龙虾是在开玩笑,或者我又产生幻觉了。但是一切都实实在在地摆在我的面前。在离开那个房间的一整个小时里,我都在试图寻找出口、寻找离开这里的方式。但是我一遍又一遍证实了这一切的真实性。

      剩下的时间我就蹲在二楼的大理石栏杆边上,深切地思考我人生的意义,并且完善我的画。

      龙虾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僵硬了一下,浑身的鸡皮疙瘩耸立了起来。我摸了摸我的胳膊,将袖子往手掌上拉了拉。

      “你为什么蹲在这里?”他问。

      “我不知道,”我说,“你呢?你为什么这么镇定?”

      “你还记得那张纸上写的东西吗?”

      “不太记得了。”事实上每一个词句都非常清晰,但是我不怎么愿意回想。我的想象力太可怕了,会无限制地扩散开去。

      “第一句。”

      “Thou have three in night darkened (你们有三个人)。”我回过了神来,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向龙虾看去。

      龙虾两手交握,手肘靠在栏杆上,一只脚抵着大理石柱,这让我很担心其中一根柱子会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而往外崩碎。我估测了他的重心,生怕他就这么靠下去。

      “Three(三个人)。”龙虾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我们还缺一个人。”我说道。我对此不是很乐观。我不认为有别人会像我一样试图走进没有人烟的千篇一律的丛林,“如果我们始终没有等到第三个人怎么办?”

      “继续等。”龙虾说。

      我看了看龙虾结实却精瘦的身材。那不是健身能练出来的身材。健身的人总是为了追求形体的完美而让一些根本不会凸出的地方凸出,让不该凹进去的地方努力凹进去。龙虾的肌肉很紧,皮肤黝黑,看上去——像一头黑豹。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用这个形容词了,但是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很好,”我说,“继续等。”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在周边不断转悠,试图碰上一点好运气。但是我从来不觉得我有好运气。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周围除了龙虾没有第二个人了。我不必担心有人会来迫害我,我想这多少让我的病症有所缓解。

      我不敢进入那些黑漆漆的房间,被害妄想症让我害怕一切能使我产生想象力的东西。我不能经常看到龙虾,但是看到他的时候他多数时间坐在栏杆上,看着树叶的缝隙里投射下来的阳光。我很为他的平衡担心,更加为他下面柱子的支撑力担心。龙虾偶尔问我:“你的病有多严重?”

      “据说对方笑着对我说话的时候,我看到的总是他们扭曲的五官和掏出刀子的手。”我平静地说。

      “他们会对你——咒骂?”

      “对。”我看了一眼龙虾嘴里叼着的青草。

      “骂些什么?”

      “什么都有,”我说,“任何你能想象出来的难听的话。”

      “说来听听。”

      从来没有人一个能带着这种毫不在意的笑容仔细探寻我的精神世界。我站在一楼,又忍不住仰头看了两眼上方的龙虾。

      “嗯……野驴□□出来的畸形儿,杂种……有时候还有德语、英语……”

      “哈哈哈,”龙虾大笑起来,让我忍不住为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捏了一把汗,“他们用多国语言骂你?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的,”我皱起了眉来,“他们还会威胁我。”

      “威胁什么?”

      “捅破我的肚子,扯碎我的肠子……”

      “可见你的精神世界有多么小儿科。”

      “你说什么?”

      “可见——你的精神世界又多么小儿科,”龙虾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如果是我,我会威胁你,‘你胆敢将在这儿见到我的事说出去,我会——”

      “你会什么?”我的心跳有些失衡,紧张地向后踏了一步,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

      “我会用刀从你的眼球刺进去,掀开你的头盖骨,让你在大脑还在运作的情况下看到我怎样灌进汽油……”

      他猛地掏出火柴盒,在自己的耳边摇了摇,“我还剩下十四根火柴,可以烧死你十四次。”

      我的牙齿紧紧咬合,盯着面前的龙虾。奇怪的是,当他说出这些可怖的话时,他的脸一点也没有变得狰狞。

      “今晚你打算怎么睡?”龙虾的话题忽然转变,让我感到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今晚会下雨。”

      我看了看天色。两天里我靠着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度日,我不知道这样的时间还会持续多久。我不敢待在黑暗的地方,因此在过去的几天,我都靠在一楼大厅中央残破的大理石花架旁。

      “你有两个选择。跟我睡,我也许会烧坏你的头,或者跟黑暗睡,让一些无聊的想法把你吃了。”

      我别无选择。

      龙虾的身体很热,起码比我的热。他为了迁就我靠在一楼的一面墙上。外面就是庭院。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毯子,我猜测那前身是窗帘。他让我裹着,我和他之间相隔半个人的距离。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我蜷缩在地上,龙虾不见了。

      当我浑身是汗地四处寻找了他一整个钟头时,才发现他蹲在草丛里,正在啃食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进食。我在他的背后疑惑地喊了一声“龙虾”,他扭过了头来。

      我被吓得猛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龙虾的手里捧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乌鸦,他满脸满嘴都是鲜血。

      他咀嚼了两下,将肉吞进肚子,随手将残破的乌鸦尸体扔到一边。他看了我一眼,随手擦掉了嘴唇上的血。

      我看到他眼里一片漆黑。我在看别人同时产生幻觉的时候,别人的眼中也经常是一片漆黑的。这让我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将我和乌鸦的尸体一起丢下,回到了别墅之内,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的双眼盯着那只乌鸦,接着大叫一声“走开!”

      我看到它突然用残破的身体站起来,只剩下一半的身躯空空荡荡的。它歪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接着张开翅膀向我扑来!

      “走开!”我大吼着向后退去,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双手用力遮挡着自己的双眼。我没能挡住任何东西,因为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挡住的。我能感觉到乌鸦飞离了我,它凌乱的羽毛和腥臭的血滴在我的脸颊上。我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眼泪还有鼻涕什么的糊了满脸。

      我在地上像是一只懦弱的虫子一样趴了很久,直到我确定那只乌鸦不会再回来。我听到龙虾说:“如果你只会被你看到的东西吓得像只臭虫,你还是现在就自刎吧。”

      我慢慢地抬起头了头来,看向前方。龙虾坐在大理石阶梯上,冷冷地看着我。

      我一边擦掉自己脸上的液体,一边站起来,将自己身上的灰泥掸干净。我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小指。

      这是我鉴别我处于幻觉还是真实的一个方法,谁也不知道。我至今能在周围亲眼看见的恶意下保持理智的原因,就是这个小技巧。只要我掐住自己的小指,发现全身上下只有那个地方产生的痛觉最剧烈,那么这一切就是真实的。

      ——我的小指很疼。

      这么说龙虾脸上的血迹,他之前生吃乌鸦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你……吃这些东西活下来?”我强制压抑自己翻涌而上的呕吐欲望,尽力装作镇定。

      “有时候。”龙虾说。

      我说:“你没有生过病吗?”

      “有时候。”龙虾又说。

      “我无数次希望它们身上携带的病菌能把我杀死,”龙虾说,“但是每当我满怀希望地躺在地上准备死的时候,我总是睁开眼睛又活了过来。”

      我又想问他到底在这里多久了这个问题,但是我想起他之前的冷淡反应,忍住了没有问。

      我也没有表示我能将巧克力和压缩饼干分享给他的想法。我很明白如果我和他一样,许久没有等到第三个人出现,我也不得不寻找除了压缩饼干和巧克力以外的食物。分享会加速这个期限的来临。

      -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否希望离开这里。在这里和在外面是相同的。我时刻处于一种性命被威胁的状态。我警惕任何人,我的日常生活像是一部谍战片,但事实上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在演这部片子。我已经度过了疲倦这个阶段,开始逐渐习惯它了。我怀疑任何人,同时又肯定任何人,我不认为男人和女人是我的父母,我打心眼里认为他们是某两个想要害死我的人派来的手下。但是我不怕他们。死在他们手上不会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我也在所谓的“理智”上认为他们不会对我不利。

      龙虾是我周围所有人中的异类。他不属于任何一个类型。

      他扬言要把我的头盖骨掀开来,但我却比相信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相信他。我相信他说的一切,因为他永远不会对我说“你很好”、“你什么错都没有”、“你应该相信别人”、“你必须理解……”他告诉我“你懦弱”、“这就是你倒霉”、“没错,我很可能对你不利,任何人都有可能”、“我能烧死你十四次”、“你不能指望任何人理解你或者你能理解任何人”、“你最好不要相信我”。

      他像是一头野兽,告诉我冷酷的丛林法则,却又提供给我他能提供的东西,比如“床单”、“被褥”之类的。他看着我的食物和饮用水渐渐消耗完,却没有任何表示。我很感谢他这一点,因为食物的耗尽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羞辱。

      我没有能力去捕食,更加没有勇气去生吃。龙虾只剩下十四根火柴,不能用在生火煮熟这件事上。而且我害怕火。

      如果他提醒我的食物即将用完,或者告诉我该如何去找吃的,我会有强烈的羞辱感。我可笑的准备毫无作用,没有能力独自生活,像个寄生虫。

      好在龙虾没有那么做。他根本没空管我。

      当我开始犹豫是否要拆开我的最后一根巧克力,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岌岌可危的所谓尊严在生存压力下无以为继时,我和龙虾同时听到了一阵叫唤:“有人吗——”

      那个时候我正坐在花架旁边,腿上架着我的绘图本,绘图本上躺着我最后一根巧克力。我呆滞的视线正落在它身上。

      而龙虾照旧找不到踪迹,但是他肯定在二楼,不知在哪个黑洞洞的房间。

      “有人吗——”

      声音在空荡荡的残破的废墟里回响。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强烈震动了一下,震得我甚至有一些晕眩。我以为我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当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我全身的肌肉都抽搐起来。

      龙虾在第一时刻出现在二楼的栏杆旁。

      -Thou have three in night darkened (你们有三个人)-

      我吞了一口唾沫站起来,慢慢抬起头来。

      一个头发毛糙的青年在不远处用力招手,手里拿着一只手机。

      “你们好!谢天谢地这里有人!我的手机没有信号了,你们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我和龙虾上下对视了一眼。接着龙虾像是一头大型猎豹一般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又迅速地沿着楼梯的扶手跳下二楼,来到那个青年面前。

      我能感觉到他全身都进入了戒备状态,就像我刚刚见到他那时。

      一种强烈的紧张晕眩感袭击我的大脑,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僵硬地站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这个打破我勉强适应下来的安稳的一切的人。

      “我迷路了,我的方向感很不好,不太能找到出去的路,你们知道——”

      “我们都出不去,”龙虾说,“而且从现在开始,因为你,我们得开始逃生了。”

      “什么?我、我不明白……”

      “你带了什么?”

      “相、相机——还还有一个手机!”他看到了龙虾的表情,有点儿被吓住了。

      “你有三十秒时间来理解这一切,在‘它’反应过来之前,我们得起码争取到三分钟时间解开谜面,看好你随身的所有东西,我们需要它们。”

      “什、什么?”青年没有反应过来,龙虾就已经大跨步跳上了二楼,打开我的手电筒钻进了那个房间。青年高举双手,做出一个难以理解的姿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

      “站在那儿。不准靠近我。”我说。

      青年停在了那里。

      “别看我,我至今也很难理解这到底算什么。我花了十几天的功夫才勉强接受。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三个人都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我不擅长迷路,他也不。无论你有多么能干也只能待在这儿。我们——我和他,一直在等第三个人到来。你——你叫什么?”

      “明明!”龙虾在上方叫了一声。

      “不管你叫什么,我叫你‘李’。”我回头飞快地对青年说了一句,接着立刻冲上二楼。“李”一头雾水地追了上来,和我一起冲进了那间黑漆漆的房间。

      龙虾手里的电筒光线直射在那张牛皮纸上,只有那一小片是光亮的。我不知道龙虾为什么还要再回来继续看这张牛皮纸,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眼球凝固在了纸张上。

      【Thou have three in night darkened (你们有三个人)
      One of thee wears mighty sword (一个带着宝剑)
      One of thee in shining armour (一个穿着盔甲)
      The left carries the confidential order of Royal Highness (一个携带女王的密令)

      ·

      Dream is to wake up or to be buried (梦境的一头是苏醒,一头是长眠)
      Begin from the robbers break into the territory(从强盗闯进属地开始)
      Who disrupt thy dead sleep (扰乱沉睡的老鼠)
      Like rats at bells (开始啃噬时钟)

      ·

      An instruction that thou must pay attention to (有一条指令你们必须注意)
      Before the time passes with the minute hand (在时针走到尽头之前)
      Knights are obliged to prevail against enemies and leave the territory(骑士们要离开贵族的领地)

      ·

      Catch-1 is for Χρόνος(第一条禁令是柯罗诺斯)

      He whom lake enclose with her mercy(他被锁在湖底)

      Is offended in this dungeon (黑暗承载他的愤怒)

      The cloke that covers flare is a shroud of death and dust (当他被激怒,一切都将被尘土覆盖)】

      ——牛皮纸上多出了一段文字。

  • 作者有话要说:  柯罗诺斯的名字是古希腊语,显示不出来,在有话说理能显示不过有点丑,——Χρόνος,英文Chronos。
    -
    下章会解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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