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为天人》筱黎湫

22、何如炎炎日 2

　　软轿拐入铁狮子胡同，就猛然停了下来。九阿哥探出头来，正见十三伫身挡在路口。九阿哥皱了皱眉，喊道：“十三弟，到了我家门口，怎么也不进去，挡着我的轿子是怎么个意思？”

　　十三一张脸铁青，面上毫无表情，只冷声道：“九哥知道，我拦的不是你。”

　　九阿哥顿了顿，收回身子，未过一会便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迎面瞅了十三半晌，方径直朝之家府门去了。

　　初夏的暮风吹拂在脸上，伴有丝丝凉爽。西边儿的云又黑又沉，正沿着一个方向倾轧过来，片刻就有闷天的雷声轰隆隆地滚来。

　　十三愈发肃着的脸上不一会儿便被沾上几滴雨丝。隐栀终是从轿中走了出来，妆容描得妖冶精致，衣裳还是方才跳舞时的舞衣。

　　雨声密砸过来，沙沙、啪啪，落在地上，屋檐上，认得肩膀上。雨帘模糊中，隐栀瞧见他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有问、有痛；有恨、有悔；有爱、有痴。就那般混沌地交杂在一起，丛生出一股怜惜，簌簌如雨点子般扑落在她身上。

　　“为何？”声音越是冷峭，就越隐着颤抖。
　　隐栀心里自叹了一声。他终究还是要问，憋屈着的疑惑，若是细想，聪明如他，又岂会猜不透。

　　雨势愈发大了，她忍不住还是拉他跑到九阿哥府门前避雨。朱红漆门紧闭着，四下也没一个多余的人。隐栀方道：“不为什么。九爷他温和善良，待我也尤其的好。难道不足以让我托付终身么？”

　　十三听罢却狠狠地抓住她的肩头，厉着身道：“先是太子，又是九哥。你知不知道你逢场作戏的下场是什么？你以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都可以让你玩弄于股掌吗？”

　　爱之深，责之切。十三冲动起来的样子有如一头猛虎。隐栀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只是身不由己罢了。她忽而温柔地抚上十三的脸，用袖子轻拭去他脸上的雨水。

　　十三心头一跳，戾气都在她的柔胰间尽散而去，只傻傻地愣望着她。

　　“我从没想过要玩弄任何人。我所做的，你都懂，不是吗？”
　　百炼钢一瞬间便就化为绕指柔，十三默然，只听她又道：“你知道的，我们是仇人。前朝现代，从来都是泯灭不了的仇。”

　　十三顿时一痛，忙道：“改朝换代是天意，大清如今统内四海，皇阿玛御极四十多年，早就畅兴满汉一家，何况，前朝都过去了那样久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的是谁？是索长陵，还是满清全旗？她不懂，她只晓得她没有压抑在心上。可是祖父的罪名到现在都没有洗清，他们一家仍活在叛臣的罪责中。尽管旧朝已亡，可人心未泯。要如何改头换面在新朝的土地上游走？谁不想活的自在？谁不想用祖宗的姓氏在当今的天下打拼出一个辉煌的业绩？这是男儿的抱负。可她的哥哥更了姓名，她的叔父隐匿江湖，而她，也要因着几十年的国恨家仇，不能成全自己的心意！

　　隐栀挣开他的手，表情瞬间冷漠起来。“我们早就说过，不必相见，不必寒暄。十三爷，你走罢！”

　　容不得他说不，她便推开朱红的大门闪进去，栓了门，徒留他一个人呆在那儿。
　　阵雨来的又急又快，天上还闪着火花。他却无畏无惧地僵直地走在路上。雨滴砸着他，那背影颓唐潦倒，落寞寂然。

　　铃兰接到管家通知，说时爷回来醉得不省人事，手上有处伤，又淋了雨，迷迷糊糊地烧起来。
　　铃兰心里一惊，忙赶着和小芸去书房瞧了。去时十三正卧在榻上，一身衣服湿漉漉的，晕湿了褥子。面上彤红，醉人的酒气熏得一屋子都是。铃兰很是着急，一面上去查看，一面又问管家可请了大夫。

　　管家却是为难道：“现在都过了子时了，外头又电闪雷鸣的，哪家大夫也不肯过来啊！”

　　铃兰一皱眉，心疼十三醉酒发热的难受样子，口上便就急切起来。“糊涂！爷手上是烫伤，淋雨受了风寒事小，感染事大。若是延医留了疾症可怎么好？堂堂阿哥府，请个大夫都请不动？你带人再去找，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惊动四爷府上了，四爷府里养着大夫。”

　　她一通吩咐，有条不紊。管家见势便立即去了。铃兰便又着人拿衣服换褥子，又是打水上药，喂醒酒汤。如此一通忙活，整个府的人都惊动了。瓜尔佳氏和其他几个庶福晋、格格闻讯赶来时，书房的门闭着。小芸倒是在门外守着，见她们来了，只道：“嫡福晋在里头伺候爷换洗呢，侧福晋还是等一等再进去的好。”

　　瓜尔佳氏与众人皆识趣止了步。

　　铃兰正在给十三换湿衣服，伸手去解他襟上的盘扣，湿凉的手指触上他火热的肌肤，铃兰只觉得全身都发起了烫。她尚是闺女，未经男女之事。现下周遭清寂，她难得与他挨得这么近，不禁脸红心跳起来。

　　衣袖里有股栀子花的香味，她傍晚在□□正见栀子花开得极好，摘了两朵碗口大的，原是想搁在他书房里，转念一想，栀子栀子，只怕会更令他情思难忘。一转身就扔了，却不想衣袖上沾了花香，久久不褪。

　　十三迷糊之中，原是头脑昏热，极难受的。此刻却感觉一双温凉的手抚在脸上，十分舒服。鼻翼翕动，又有一股清淡的栀子花的香味。他心里顿时一个激灵，脑中闪现来的便是隐栀那一副机灵的面孔，音容笑貌，都如同烟花灿烂，绽放在他眼前。于是倏然睁眼，烛火离得太远，光线似乎很是晦暗，背着光的影子倩丽温柔。他恍惚觉得又回到除夕那夜，温香在怀，旖旎缠绵。

　　于是一伸手，便揽过娇软的身子，搂在怀里，只觉得幽香扑鼻，温暖安适。

　　铃兰心头一动，激灵的感觉像是心跳漏了一拍，噼里啪啦如同鞭炮般在她全身炸开。难以自持的幸福，夹着怯怯的害怕。伏在他身上，便又种奇妙的感觉环绕缠来，令她酥麻，令她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