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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风还影合离 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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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五年三月初十,钦天监夜测星象,是为黄道吉日,宜嫁娶。
锣鼓声从尚书马尔汉府直往十三阿哥府而去,一派大红,华盖亮丽。十三鲜衣骏马,行在八抬大轿之前,在满街百姓的观望和祝福声中,领着迎亲的队伍回府。
喜乐声铺天盖地。皇子的婚礼本就不同于寻常人家,何况宫里又着意操办,排场难免更大些,以至万人空巷的场面,也不足为奇。
天气晴好,和光万里。已进春日,暖风微醺。
站在畅音阁二楼靠街的雅间,打开窗户,正好可以一观外面喜庆热闹之景。隐栀扶着窗棂,一动不动的向下看着。两只漆黑的眼珠缓缓地从眼眶的这边转到那边。十三胸前配了大红的绸花,骑在高头大马上,不可谓不威风凛凛。只是他面上虽挂着应承的笑意,两眼却无光,虽穿的喜气洋洋,却丝毫透不出婚庆的快乐。他身后的锦面软轿,亦不可谓不华贵四方。油漆的棕木,泛着亮红的光泽,织锦的轿面,柔软轻盈。金丝绣了云边,金漆上了顶椽,金铃镶了四角,耀人眼球,光彩夺目。
隐栀轻轻闭上眼,耳朵尽管是挥之不去的乐声。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度看见十三,此刻他盛装作新郎的模样,直教她又忍不住想起那耳鬓厮磨的一夜。
那夜,窝在他怀里,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慢慢长夜,春宵却短。她枕在十三的肩上,开始喋喋不休。说尽了她的童年趣事,谈起了她来京城一路上的见闻。
“我在岛上就只有阿三一个朋友。旁的女孩都不愿跟我玩,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也说我太顽劣不像是女孩子家的。不过我可不稀罕,你别看我生的瘦小,我打架可厉害了!岛上的男孩都怕我,阿三也怕,所以对我总是鞍前马后,言听计从。但他是不同于别人的,他虽然看起来呆傻,但遇到什么总会第一个跳出来保护我,虽然每每到最后都是我保护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也会立刻拿给我,阿三他父亲是个水手,经常出海,每次回来都会给阿三带一些岛上见不到的稀罕玩意,他父亲一走,所有的好东西就都装进我口袋了。哈哈哈~~~”
“我是乘阿三父亲出海的那条船来的,船在海上漂了半个月,途中还遇到了一场风暴,差点掀翻了整条船,还好我命大。靠岸的地方在泉州,很繁华的一个港口,你知道的罢。我在福建逗留了十多日,爬过武夷山,喝过大红袍,还去了庐山衡山,一路向西,路过桂林,又去到云南。云南那边的风土人情真是不错,我是不懂你们满人为何称他们为‘蛮子’。丽江、大理都是可有意思的地方,风景顶好的自然要算玉龙雪山、苍山洱海。去巴蜀的时候正是夏天,那边地势低洼,气候湿润多雨。我虽没那么有诗情,可靠着客栈的窗户听夜雨时,还难得想起了那谁写的那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后来我也懒得走路了,刚好在赌坊赢了一笔,便乘了船,一路顺着长江漂流而下,刚好能一赏洞庭风光,接着,便是苏杭,金陵,扬州都玩了个遍,就从京杭运河向北,到济南泡温泉,去秦岭看日出,沿着山脉向西北,我还去了祁连山。那时刚好深秋,满山的红色黄色,像醉人的晚霞。在祁连山脚下,我碰到去西域行商的骆驼队,便跟着他们穿行在沙漠里。我告诉你,维吾尔族的姑娘跳起舞来可美了,我还特意跟她们学了。后来离了商队,我就翻过长城,在草原上骑马狂奔,对了,我的马术就是跟蒙古人学的。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寸土地上,我哪儿都能去。可是,尽管我跑的再远,我还是来到了这座都城。”
“你一直问我为何要抢你的扇子,其实不仅仅是我喜欢,而是你的扇子提着那首诗。后来我进宫应选,是顺从哥哥的意思。但我遇见了你,我便不想去当什么娘娘了,否则他日再见,我就成了你皇阿玛的小老婆,岂不尴尬?那日适逢命妇进宫请安,我就偷偷匿在马车下面,混出宫是顺从我自己的意愿。后来再见到你是在太子爷的寿宴上,你那样吃惊地盯着我,其实我心里也很紧张,但还是偷着乐。不过,我唱得戏还不错罢,是在河北的时候跟一个戏班子学的,班主说我十分有天赋,叫我唱了几天花旦,险些就抢了他们台柱子的饭碗。我还会唱很多很多戏呢,越剧川戏黄梅调,都是我吃饭的好手艺!”
那晚,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十三也不扰她,就只安静的听着。红烛烧的过半的时候,天也渐渐放亮,她说了一晚上,也没喊过一声口干舌燥,但声音到后来就明显有些喑哑了。十三便欲凑过去封住她的嘴,她却往旁边一让,愈发说得急了。仿佛现在不说,日后就真的再没机会了。
“你是我喜欢的人,铃兰是我视为挚友的人。你们两个,我都不想伤害,但若是非得让我选一个,我宁愿放掉你。你是男人,没有情和爱,还有兄弟情义和仕途抱负,可是铃兰是女人,她除了婚姻可以依靠,便一无所有。男人断了儿女情长,尚可独活,女人若没了爱,就是死。我也觉得很不公平,可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的事儿。奸佞可以当道,忠贤便被诬死;男权炽烈,女人便是附属。但我不同,我可以逃,而铃兰却不行。”
说完这段话,她利落地起身穿好衣服,十三知道,黎明拂晓,就再留不住她了。一如从前,她跳窗而去,顷刻就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