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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除夕 ...

  •   最后一抹霞光消失于天际后,整个世界就开始陷入混沌。灯影斑驳,风雪凄凄,寒梅开出幽香,康熙四十四年便已剩下最后一晚。

      隐栀能够进宫,凭借的依然是太子胤礽嫡福晋石佳氏侍女的身份。大年夜,紫禁城的宴饮自然奢无可奢,华至极华。只不过,再嚣闹的场面于隐栀面前也都黯然失色了。她银铃般的笑声与栀子花样纯洁的笑容,似乎都在那一晚,消失殆尽。

      隐栀曾喻,阿晨是索长陵最得意的一件木偶。而现在,她方恍然明白,自己才是哥哥最得意的木偶。她如今,事事顺从。哥哥让她继续与太子保持亲密,她便依言流连于太子府。哥哥示意她与九阿哥继续暧昧,她便常常邀九爷喝酒吃饭。哥哥让她不要给出心,她虽无力再收回自己的心,可她也真的再未见过十三。

      然而这万千热闹的一夜,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去到了那个小岛。点水轻功一施,再站到湖心亭顶时,鞋底还是溅了一层水,湿了鞋面,晕进袜子,有一股寒意袭来。隐栀不由的轻嘲自己武功退化了。想来,若是被叔父看到,又该是极尽嘲讽了罢。
      若是叔父,他必不会逼着自己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飘飘的雪扬扬而下,不一会,隐栀的头上肩上都薄薄的覆了一层晶莹。她虽穿的不少,却也耐不住这湖心的寒意,只得不停的喝着酒,暖着自己。
      忽然肩上添了一重暖意,隐栀回过头,正好对上十三的一双眼。眼中布着血丝,眼下也有青黑,下巴上的胡茬冒出了好多,整个一副面孔,就只有憔悴二字堪形容。隐栀看着便觉得心头隐隐的难受。
      十三便与她并肩坐下来。手里亦有一袋酒,拔了塞子便是仰头一口。
      隐栀见状,也默默喝了一口。他的大氅盖在身上,仿佛还有他的气息在其中游荡,包裹得她瞬时已没了寒冷。只是,这些日子,看他这样,也知道是不好了。

      “对不起。那晚我并没有如约而去,想来你也很是难受的罢。”

      隐栀先开了口,声音微弱,在风雪里显得格外轻柔。十三闻言却笑了笑,并无嘲讽,也无苦意,只单纯有种释放的味道。他道:“你说‘也’,就是说我和你一般难受。”

      隐栀有些局促。她摩挲的手里冰冷的酒瓶,低着头,久久未语。
      十三又道:“你不必道歉,我明白你失约的缘由。更何况,那晚的情形,你便是去了,我也不见得能带你走,只怕是空许约了。”

      隐栀到底还是有些介怀,她心里已经装了对十三的愧歉,重重的,似乎虽是能把自己压死。即使现在听到十三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的颤栗。心里翻涌的苦,好像只能靠酒来压下。

      十三望着近处的湖水,又望了远处的楼阁,方开了口,声音低沉,如埙的音色,从容的震荡。“其实,你有你不得不背负的东西。我亦有我舍不下人。”

      隐栀约莫了然。仍是问了句:“是四爷?”

      十三点点头。“我额娘身份卑微,生我时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大清的律例,后妃是不允许抚养自己的孩子的,皇子皇女一出生就要送去阿哥所,以防嫔妃一心系于子女而不能专心侍奉皇上。所以我一出生就寄养在阿哥所,一年也见不了额娘几次。四哥倒比我幸运,德主子生四哥时位分虽也不高,但当时的孝懿仁皇后膝下无子,便由故皇后抚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也只有四哥肯带着我。我之上的阿哥们大多都是生母高贵。大哥的生母惠主子出生大族,二哥的身份更不用说,是嫡子,三哥虽低调,但功绩卓著,五哥和九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宜主子的母家郭络罗氏也十分尊贵,八哥身份虽次些,但皇阿玛赐了郭络罗家的最受宠的格格为八福晋,有了安亲王与明尚额驸的支持,八哥也就不是孤军了。十哥就更不用说了,温僖贵妃是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你也可想而知了,虽为同父,但异母之别也实在足以令你在宫里受尽排挤。昔年八哥如是,我亦如是。但八哥今日所得,也尽是自己挣来的。而我今日处境,全是四哥一路扶持。昔年年幼,四哥带我骑马射箭,督导我的功课,教我为人处世之道,一点一滴,直至今日。”

      隐栀闻言,便想起那日在浦洼草地,四阿哥的神情态度,语气话句,现下想来,无一不是有维护十三的意味。他之于十三,当真是情深意重的好兄长。

      “我懂得,你是权贵中少有的侠义心肠。四阿哥带你亲厚,你自然要处处为他着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这赤诚的兄弟之情?”

      十三低着头,似在盯着手中的酒囊,手却度过去覆在了隐栀的手上,一触两冰凉。他宽厚的手掌也没什么温度,但磨紧在她细腻的皮肤上,仍然是比她冰一样的手要温一些。隐栀没有拒绝,手上的感觉很是微妙,似乎都能清楚的感探到他掌上的老茧,硬硬的,粗糙的,舒服的。

      “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娶铃兰了。”

      隐栀倏地心头一惊。层层的失落与无措猛袭而来,她甚至隐隐觉得头晕,然后下意识的要抽出被他紧握在手心的手。十三却紧了力,未让她抽出,反而带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怀里。

      温热的感觉重重环来,隐栀侧头看着他。分明的轮廓一如他的性情,总有隐忍,却也清晰。
      似乎,他们都可以是无拘无束的人。就像两条可以自由延伸的线,形状、长度都能随心而定。只唯独,不能相交。所以,相遇相识之后便是无休止的纠缠。想从一团乱麻中抽身而去,已是再无可能。

      隐栀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可是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像一把刀在剜自己的心。
      “铃兰很好,她必定会是一个娴淑端庄的妻子,将来也会是个娴静温柔的母亲。你们会有一个幸福的家,会生很多孩子···”

      她凝着笑靥替他设想着未来,仿佛,没有她,十三的生活也是光明美好的。本来嘛,不过是萍水相逢,能够相知已是幸运,又何必还要奢求白头!这世上,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呢?

      并不是罢。现实就是现实,哪里有戏词里唱的那般婉转情深呢!
      隐栀忍住欲落的泪,忽而长长吁了一口气,灌了一口酒,用了力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很是轻松的道:“我希望你不要辜负铃兰对你的一片痴情。从前听说,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语,即其所代表的含义。铃兰又名君影草,是幸福美好之意。”

      十三便转头看她,苍白的脸上隐者悲伤,却明明透着宽慰。十三蹙着眉,心里有不忍和疼惜。
      “那么栀子花的花语呢?”
      隐栀顿了一会,答非所问道:“记得春天时在宫里碰见你,你为着扇子追了我半个御花园。当时我就想,你这个人还真是小气又固执。可我偏偏喜欢让你追我,喜欢看你追不到却又不甘心的样子,还有你无奈着拿我没办法的样子。就好像,我在叔父和青姨面前,可以任性的耍着小脾气,却可以换回很多的包容。”她说着说着便笑出了声,相遇纵使再难堪,可回首起来,还是觉得可贵。

      十三便也回忆道:“那时在纷纷桃花中看见你,一身洁白,恍如落尘的仙子。后来追你也许是为着扇子,也许只是好奇你。所以紧追不舍,一直追到这里,我以为我们可以停止了,没想到你却又跳进水里,像鱼一样的游走了,我于是只能站在岸上。我不会水,所以我曾无数次设想过,若当时跟着你一块投入水中,你会不会转身回来救我?”

      隐栀闻言一笑,促狭的眼神让十三仿佛看到了当初的她。恍如昨日。
      只听隐栀说了句“你可以试试”,便就迅速从亭顶上投入湖中。十三虽坐在旁边,却也未拉住她。此刻正值严冬,这湖水因接了宫外活水故未结冰封冻,但此时也必寒冷如冰。十三未来得及多想,便也一头栽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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