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卷碧

1、梦回

　　温言最近有些恍惚。

　　他总是在午夜梦回，脑中时而浮现一些不曾有过的片段，几张陌生的面孔像隔了层水膜一般模糊，看不真切。

　　“还好么？”

　　关切询问的是他的女友明湘。

　　“还好。”

　　他微微勾起嘴角，手指抚过略带疲倦的眉梢。

　　下课的铃声响过，温言收好书本，背上包和明湘走出教室。

　　螺旋般的阶梯，一眼好似望不到底，温言闭了闭眼，有些倦怠，脚下的步子放缓。

　　“温言？”

　　女友的声音远去，眼前的景物模糊直至消失，身体一轻，失去了意识。

　　温言再醒过来，已经身处医院的病房，雪白的墙壁，一如他几无血色的面庞。

　　病房里只有自己，温言揉着有些发昏的脑袋撑起身来，等意识清醒一些，便下床走向门口。

　　走廊寂静无声，望向尽头，都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扶着墙走到一扇虚掩的门前，温言听到了女友的声音。

　　“之前出过一次车祸……”

　　温言不明所以，车祸？

　　推门而入，明湘眼中划过一丝慌乱，退开两步将扶椅让给温言。

　　医生的声音冰冷没有起伏，温言低垂着眼一一作答。

　　“没什么大事，你可以走了，记得下个月再来做检查。”

　　明湘扶着温言走出医院，天色将晚，夜风吹在身上生出些许凉意。

　　两人沉默不语，各怀心思。

　　温言又做梦了。

　　梦里有人抱着自己，又哭又笑，再换一幅场景，有人狠狠推开自己，满脸哀伤与愤恨。

　　记忆里自己身边从来只有明湘，梦里的，是谁？

　　“明湘，我是孤儿么？”

　　温言握着明湘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

　　“是啊，你忘啦？我们都是孤儿院出来的。”

　　明湘的脸笑得恬静，却不真实。

　　温言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是却找不到痕迹，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透着一股陌生。

　　“明湘，孤儿院在哪里？”

　　女友的笑容微微凝滞，笑而不语。

　　破旧的孤儿院连门牌都不见了，到处是废弃的垃圾，杂草丛生，一派荒凉。

　　温言微眯着眼，入目皆是陌生的感觉。

　　一个人在草丛里漫步寻找，路过了一个半敞的盒子，开口的地方露出几张发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两个扎着一样辫子的女孩相拥欢笑，亲密无间。

　　背面稚嫩的字体写着“明湘和温冉永远好朋友”。

　　“明湘，温冉是谁？”

　　女友站在不远处，嘴角微微扬起，音调发颤。

　　“她是你妹妹。”

　　温言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觉得那照片上的笑容很刺眼，心头一阵烦躁，捏着照片的手微微收紧，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妹妹，为什么会有一个妹妹，而自己却从未得知。

　　温言按期去医院做检查，瞒着明湘，向医生说起困扰许久的梦境。

　　医生扶了一下眼镜，并没有仔细询问，开了安眠药给温言。

　　药的效果好像不明显，温言睡得更加不安，梦里的场景清晰起来，隐隐约约有几分孤儿院的样子，恍惚的时候又会变成一座漂亮宽敞的大房子。

　　偶尔会出现一对中年男女的脸，时而微笑时而不屑，时而对自己伸手拥抱时而对自己随意拉扯。

　　为什么？温言每次梦醒，脑袋都一阵发疼。

　　“明湘，我妹妹在哪里？”

　　“她死了。”

　　温言不知是否是错觉，女友的声音越发清冷了。

　　明湘带着温言去了温冉的墓地，这是温言要求的，明湘拗不过就答应了。

　　温冉的墓碑前很干净，一看就是常有人来清扫。

　　温言在碑前放下一束百合——明湘说这是温冉最喜欢的花。

　　离开的时候，温言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一块墓碑上，刻着“温航”。

　　好巧。

　　天气晴好的周末，温言揉了揉太阳穴，伸着懒腰，突发奇想打扫起屋子。

　　收拾了两间温言就累了，揉着肩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闭上眼几个深呼吸，便沉入了梦乡。

　　梦里的画面越发清晰了，干净的书桌，整洁的房间，客厅里坐着那个叫温冉的女孩，眼眸清澈望着自己。

　　她喊着“哥哥”……然后消失了。

　　“嗬！”

　　温言惊醒，天色已近黄昏。

　　温言爬上阁楼，那里存放着一些不用的旧物，从前都是明湘整理的。

　　翻了很久，终于在柜子的底层找到了几张照片。

　　没有温冉。

　　温言皱了皱眉，他觉得心跳有点快，一股说不出的悲伤涌出来。

　　“你在看什么？”

　　明湘站在楼梯口，目光幽深。

　　温言拢了拢照片，捏着从阁楼退出来，递给明湘看。

　　明湘的睫毛颤了颤，撇开目光，把照片塞回温言手里，默默地回了房间。

　　温言枕着照片入梦。

　　梦里他躺在病床上，床前坐着一对中年夫妻，身后跟着温冉。

　　恍惚间中年夫妻和温冉都不见了，有个女孩站在自己床前流着泪大喊，那张脸陌生又熟悉。

　　“明湘。”

　　温言翻了个身，梦呓一句。

　　明湘从家里搬了出去，温言不明白原因，他还在阁楼里翻找有关温冉和过去的东西。

　　他找到了一本日记。

　　歪歪扭扭的字体有些难以辨认，还好勉强能读懂意思。

　　翻了两页，温言才发觉这是温冉的日记。

　　只有短短的三篇，从回家，到离开。

　　温言抚摸着纸张上写着的“心脏”两个字，左胸口似乎跳的更快了。

　　温言又去了一趟孤儿院，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远处明湘的背影。

　　找到的是一张收养证明。

　　收养的是温冉，而收养人那一栏，写着温航。

　　温言想起了那日瞥见的墓碑，指尖摩挲着那个名字，觉得脑海里有什么要浮现，然而仔细思索却又无迹可寻。

　　门铃声响起，是明湘。

　　温言有很多问题想问女友，然后等不到开口，只觉得后脑被重物一击，所见画面慢慢模糊直至全黑，双眼一闭失去意识。

　　再一次的剧痛让温言的意识慢慢清醒，他发现自己被绑在楼梯扶手上，身子歪斜在地上，脚边散落着不少照片和旧物。

　　记忆中温和的女友，正从阁楼上下来，手里抱着之前自己找出来的日记本。

　　“明湘？”

　　温言看着女友平静的脸，温言想要站起来，但浑身的酸痛和束缚住的手腕让他有心无力。

　　“我和小冉，是在孤儿院认识的。”

　　明湘捡起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女孩相拥而眠。

　　“我的父母死于车祸，所以我才到了孤儿院，温冉和我不一样，她是被抛弃的。”

　　纤细的手指“啪嗒”一声打开了打火机，跳动的橘黄色火苗点燃了泛黄的旧照片。

　　“你不记得了么？”

　　温言一脸迷茫，直到明湘拿出又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四个人，温言认得出，有一个就是自己，小时候的自己。

　　“这是领养温冉的时候照的，一家人。”

　　明湘说着话，语速越发慢下来，打火机点燃一张张照片，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焦味。

　　“如果不是这一张纸，我大概也会为小冉高兴。”

　　明湘把纸递到温言面前，温言看的有些心惊，脑中的画面重叠起来，混乱得让他烦躁。

　　这一封是温言的父亲写的，有关温冉的信。

　　“当年你父亲一时糊涂让小冉的母亲怀孕，等到发现的时候，小冉都快出生了。”

　　明湘同样点燃了信纸，丢在地上让其自行烧毁。

　　“你的母亲把刚出生的小冉丢在了孤儿院的门口，小冉的母亲找不到孩子，郁郁而终。”

　　温言脑袋很疼，他分不清是因为明湘所致还是其他，眼前的人影时清晰时模糊。

　　“小冉只比你小一岁，你的母亲真是狠的下心，”明湘声音越轻越让温言不安，“当然恶有恶报，你的心脏出问题了。”

　　温言的左胸口突然疼了一下。

　　“你的母亲为了给你找配型的心脏，花了不少功夫。”

　　明湘凑近，手指点在温言的胸口，笑得冰凉。

　　“这颗心啊，是温冉的。”

　　温言的脑袋好像炸开一般，突如其来的回忆如潮水般涌进来，他皱着眉有些痛苦，然而明湘并不理会。

　　“抛弃了她，却为了你，再收养她。”

　　“她在你家只呆了三天，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温言额前的碎发被明湘攥紧，强迫式的让他抬头对上明湘一双暗流翻涌的黑眸。

　　“我父母……”在哪里？

　　明湘的表情越发云淡风轻，“他们已经死了。”

　　温言的双眼突然瞪大，呼吸急促起来，温航，就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明湘的微笑似有若无，“因为你出了车祸。”

　　不知道从哪里提来的一个瓶子，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明湘用力踢倒瓶子，液体倾倒在地上。

　　温言挣扎着，他嗅出那是汽油。

　　一点点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势，空气开始变的灼热。

　　明湘抛下打火机，站在温言面前笑得哀伤。

　　“你现在，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去见你的父母了。”

　　温言喘着气，不慎被烟呛住引发剧烈的咳嗽，熏出的泪水也从眼角划过。

　　恍惚间，好像真的看见了，温冉的笑脸。

　　明湘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温言，侧脸贴在他胸前，面色安详。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小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