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皓岭之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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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治三十八年正月
我已然忘记这是我征战的第几个年头。当鲜草开始疯长，牛羊在草原嘶鸣的时候，北境的战火，却仍然无休止的燃烧，吞噬着财富，吞噬着人命，甚至吞噬着那些曾经高尚的信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室韦神机营从四品署理参将舒鸿，天资清奇，战力过人，特任命为正四品参将，兼任從三品抗诺先锋，擊潰諾軍，揚我大雍國威！欽此！”阿布目无表情的看着我接过圣旨，冷笑着举起战旗：“总有一天，你会高举着战旗，让室韦铁骑震撼着大地。”我随手把圣旨丢在一旁：“又是这样，先升官后置人死地。这么多年了，大雍的办法屡试不爽。”阿布把战旗插好，道：“等你掌管了神机营，我相信室韦镶白旗就是大雍最出色的突击骑兵。”
阿布的眼神闪烁着光芒，他盯着那一张随时夺去许多战士性命的黄纸。在我很小的时候，汉文老师曾经教过一句诗：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而阿布说，想活下来，就做那个踩着万骨往上爬的人。如今我手上沾了多少鲜血，足下踩着多少枯骨呢？数不清了，如果有地狱，我是那个最该被打入地狱的人。我怔怔的站在沙盘前，有些茫然无措。直到阿布一句话，才把我的魂唤回来。
这次做了先锋，唯一的不同就是能同时带领金字府和火字府的人出征。三千男儿恐怕都要成为炮灰了，攻打尼布楚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我们只是大军用来试水温的工具。火字府的弟兄都是追随我多年的汉子，他们有亲人，有抱负，但也有求生的意志。难道就让我拿着圣旨，告诉他们我们要打一场必死的战事？出了阿布的大帐，只觉得目前的黑夜是如此黯淡，光亮离我如此遥远。从前打仗的时候，我都能分析出所有取胜的情况，可是这一次，没有，完全没有希望，就像黑夜一般，永远不能和黎明见面。
我已经八岁了，再过七天就是我的成人礼。大法师早和玛法说好要收我为徒，我对于文字和数字有超强的记忆能力，五岁时就能把阿布带来的所有汉文书籍和满文书籍都倒背如流，尽管我还不明白里面的真正含义，这让大法师十分惊奇。今天闲的无聊，就随处走走，没想到迎头撞上了一个士兵。我不由得怒发冲冠：“小爷被你撞到了！走路小心点！”来者并没有理会，我愤愤然抬起头看看是那个狂妄的家伙，没想到却愣住了。
他是我的族兄，大伯的儿子，玛法的长孙。他的名字叫舒鸿哈日查盖。哈日查盖是室韦话里鹰的意思，我的名字里也有这个词，玛法希望我们这一辈人，能够如天上的雄鹰，振翅高飞。“舒鸿哥哥……您怎么啦？”他看了看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漠然：“你是谁？”“我……我是三王子的儿子拉克申哈日查盖啊！”“是你啊！”他似乎想起来了，看来他的记性不怎么样，或许是我的阿布在室韦草原上的名声太低了。若不是我被大法师看中，恐怕现在也没人会想起那个从小就被送进大雍京师为质子的苦命王子。我们就这样并肩走着，他只比我大七岁，可是整整高出我一个头。我和他一年几乎见不上几次面，每次看着他都披着铠甲，难道这战事竟是无穷无尽的？
我不知道他要走向哪里，只好跟着他。没想到他却走进了大法师的大帐里，我忍不住问他要做什么，他没有说。当我想进去的时候，他强而有力的右臂把我当在帐外。“要不要这么神秘，过几天我都是法师了，哼！”“谁惹咱们未来的大法师生气啦？”我扭头望去，是北疆军神枢营的都司宋仁和。这个人挺有趣的，听说是武备学堂出身，妥妥的学堂羔子，他入学的时候也就舒鸿现在的年纪，不闻战事只啃书本，结果在武举上败给舒鸿哥哥，得了榜眼。这人还不服气，亲自要求来到北疆和舒鸿哥哥再比试一次，自然是惨败而归。不过他家世代为兵，父亲还是北疆军將官，想进个神枢营有什么难的？我见识过他的枪术，不怎么样，倒是玩起炮来挺有一手的，怎么就不去做炮兵呢？
“小法师，别生气了。舒鸿接了圣旨，又要出征了。”“啊？难怪他闷闷不乐，他可不喜欢打仗。”“何以见得？”宋仁和忽然语气高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撇了撇嘴，转身打算去阿布的营帐，却被他拦下了：“小法师，就告诉我吧，我有好东西送给你。”“想拿什么贿赂我啊？小爷我好歹也是室韦王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宋仁和笑着把我带到僻静处，拿出一件玉器：“我在盛京武备学堂读书的时候，做了这个宝贝。小法师可喜欢？”我拿过那件玉器，那是一艘战舰，上面有好多形状各异的枪管。宋仁和耐心的和我解释：这是机关炮，这是速射炮，这是鱼雷发射管…… 我彻底被这宝贝迷住了，于是顺口告诉他舒鸿哥哥不开心的原因，他听了以后若有所思，然后就去找舒鸿哥哥了。
他没有看到我的成人礼，就上了战场。我捧着玉制战舰，希望能等到他回来，可是我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命运，也许每个法师出道之初，也总有一两个无法预知其命运的人。我看见宋仁和亲自尾随了很远很远，然后一个人怅惘的回来……
我看见了那个小子，要做法师的小子。他很讨人欢心，但不受我待见。同是王孙，我们的命运相差十万八千里，我为家族所累，为盛名所累。他倒好，随心所欲，洒脱自由。我有些羡慕他，甚至有些恨他。恨他的自由？恨他的天资能用得其所？还是恨命运的不公？我不知道。我找到大法师，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他只是给了我一块铜镜，让我戴在胸前，贴着铠甲。“孩子，我无法预测你这次战役的吉凶，但是我知道，会有人替你们祈祷，或者唱一曲最后的挽歌。”睿智如大法师，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忧虑，“但是孩子，你的使命很宏大，这次战役，死神还拿不走你的命。”我惨然一笑：“大法师，如果我的弟兄死了。我也绝不苟活，在这个世上，冰冷的名誉永远比不上战场上鲜活的情义。”大法师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他问我你参加拉克申的成人礼吗？我断然拒绝了，两个命运在平行线上的人，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相遇。我倒是看到了忧心忡忡的宋仁和，这个武举榜眼，生怕我死了没人和他比武，他真以为自己天下无双么？不过这次的险境，看来他也是知道的。我半开玩笑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唱挽歌么？”他竟然郑重的点点头，“你走了，神机营便再不是神枢营的对手，所以你一定要活着。”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提神机营和神枢营的恩怨？罢了罢了，随他去吧。我知道，他单人单骑，跟着我的队伍走了好久好久……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皓岭之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