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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上善若水 ...

  •   第七天。
      路人行色匆匆,看门的大爷在楼梯拐角悠然抽着水烟。他身旁的收音机正播放着当天的新闻:“第十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二次会议闭幕,会议批准及通过了政府工作报告,会议上报告指出......”
      他瞥见余光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友好地冲他点了点头。
      但是,在他听了余光荒唐的发问后,变得踧踖不安。他显然无法理解为何余光会向自己询问一个租住在荒废的杂物房里,根本不存在的女人。
      但他还是狐疑地递给他杂物房的钥匙......
      第四天。
      肆意堆叠的衣服,四处散落的塑胶袋让余光房间看起来凌乱不堪。
      夜色渐浓,余光从贺敏的学校回来后,精神涣散地走进浴室。他将水龙头拧至最大,带有铁锈味的水喷涌而出,任其冲刷着日渐消瘦的身体。他站在镜子前,专注地端详着自己的脸,他为暗淡肿胀的眼袋感到困惑不已。
      余光一直到发现自己手指末端的皮肤变得皱褶干拧才从浴室走出来,穿着白衬衣和短裤,斜靠在门框边擦拭着头发。
      良久,余光走到走到窗沿把窗打开,留下了一个个清晰可见的水迹脚印,冷若冰霜地凝视着光怪陆离的街外。他忽然双手环抱自己,后背重重地顶撞在墙壁上,喃喃自语......
      第三天。
      清晨,细雨淅沥。
      余光趔趔趄趄醒来,穿上衣服,临门前还不忘拿上雨伞,朝着书店快步前去。
      他心事重重地奔走在街上,过往的行人无不都朝他侧目疑望,毕竟他们无法理解这个男人为何手拿着伞具,快步行走在雨中,却不撑开。
      余光走进书店,将手里的雨伞靠在门边。向服务店点了两杯咖啡之后,就如往常一样,坐在惯坐的位置,身子斜靠在沙发旁的落地玻璃上,若有所思。
      直到余光离开的时候,天空已暮霭沉沉。
      他去了周边的菜市场,随意挑选了些许番茄,青菜,鸡蛋,以及不少的日用品。离开之前,还特意寻找了附近一间锁具店里,多配一条出租房的钥匙,挂在串上。
      此时,街上已经是灯火通明了。
      余光回到房间后,脱了鞋子,把本是杂乱无章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后,便在灶台前郑重其事地捣鼓着饭菜。但一通突兀的门铃声打破了平静,他小心翼翼地收起另一个碗具,打开门。
      是张雪。
      余光结果她递过来的卡片,低头看着手中的这张“参观准入证”惴惴不安......
      第二天。
      “和煦”书店大门紧闭。与之四周喧闹的都市,它显得尤为遗世独立。店面不大,装潢很简洁,繁杂的元素没有掺和进来。收银台边的架子上,摆放着许多精致的装饰物,最上一层整齐摆放着一排小巧玲珑的木头雕刻人偶。
      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女子,手中紧抱其中一个木头人偶,瘫坐收银台里的地上,嚎啕大哭......
      第一天。
      车窗外大雨如注,雨点肆虐般击打着玻璃,喧嚣不止。凌晨时分电台正播放的黄耀明的歌曲《这么远那么近》,余光低下头,将收音机的音量调至最大才听清楚。雨刮器软弱无力地对抗大雨,从车里往外看,两排路灯蔓延向不知何处的远方,四下无人的街道被偌大的雨点模糊,深化变形。
      这条路余光已经熟悉倍至,他平日里的工作之一,就是驾驶着这辆酒吧的送货面包车,将啤酒运往海滨的客人。
      此时他留意到前方路口旁种有两棵紫荆树,亭亭如盖......
      砰,一声闷响。
      后轮急速空转,路面上被刮过两道深沉的刹车痕,触目惊心。余光的身体顶在方向盘上,如同车窗外的的景色一样扭曲。
      余光看到后视镜中,一个小孩同样扭曲着身体,倒在地上。
      他踉踉跄跄下车,身体麻木,心脏剧烈地跳动使他不知所措。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软弱无力地趴在额前。他走向那倒地的小孩,本该粘稠的血液被大雨浸泡,氤氲漫开。
      一个本该眉清目秀小男孩。余光抱起他,血液滑过他余光的右手,在掌纹的罅隙间潺潺流淌。
      “救救我......”
      此时,一个女人从那两棵亭亭如盖的紫荆树间朝,拖着一声空洞的呐喊着余光飞奔而来。
      恐惧宛若觅食的猛兽向着余光扑来,撕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趔趄站起来,转身跑向歪曲的汽车,踩下油门,驶向未知的远方。
      余光放下电话,尽管屏幕里还闪烁着急救电话的信号。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余光的鼻子淌滴着两道殷红的鲜血......

      “救救我......”
      周至善的耐心似乎消失殆尽,她扳起了我苍白无力的中指呐喊:
      “你还不懂吗?你要求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不是这样的罪孽深重让你无所适从?你的生命,你生命的价值,就在你手上!时间不多了,余光。”
      我抽光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霎时间难以抑制地爆发出响亮的哽咽:
      “我想活着啊!”
      周至善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左手紧握住我的手臂往上拉。
      这一翻身,我如获新生。
      我躺在天台地板上,血液回流到手臂上,麻木生疼。我无比清醒,贪婪地舔舐着空气。
      “这是你全新的生命体验,你从来没有尝试过像现在这般,渴望生活吧?其实这样的念头一直都如空气般存在,仅仅是你未曾这般贪婪地获取过。”
      “在你的世界里,你曾被旁人的评价,被子虚的道德,乌有的自卑所牢牢禁锢。余光,你现在知道该怎么活着了吗?”
      她消失得杳无踪迹。

      天已微亮,我在书店门前,踟蹰未进。
      门从内侧被拉开,一个与我年纪相仿,体态丰腴的女子在罅隙间抬头探看,浅笑梨涡。
      “是你啊,进来坐吧。”
      这个钟点数,书店里没有客人,我注意到,收银台边的架子上,最上一层整齐摆放着一排小巧玲珑的木头雕刻人偶。
      踧踖不安的内心,一下子被这些精致的装饰所抚平若止水。
      “请问下,你是这里老板娘的女儿吗?”
      她的背影一颤,微微点头。
      “我是大概猜的,希望你别介意,因为我平时都留意到你会在书架后整理那些书。”
      “你今天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八天前的晚上,在这里门口开外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通交通事故。伤者是一个小男孩,他是你的亲人吧?”
      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眼眶泛红。
      “他是我弟弟,亲弟弟。”她双手反复捏着干皱的围裙衣角,“不过他不是‘伤者’,事发当晚送到医院时已经抢救无效,身亡了。”
      我闭上眼,一切都历历在目,如鲠在喉。
      “我是想告诉你,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受到内心的谴责,你没必要相信。但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那个肇事凶手,就是我,请你报警吧,将我绳之于法。”
      短发紧贴她圆润的脸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远的微笑。
      “不,我不会报警的。”
      “为什么?”
      “你知道吗?我弟弟他两年前就被检查出得了白血病,反反复复的治疗都得不到好转,毕竟,匹配的骨髓不是那么轻易就寻找到的。但是他很坚强,他时常会安慰我,安慰的母亲,是个很乖的孩子,哪怕他遭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伤痛。”
      “事发当晚的前两天,我们才得知医院找到匹配的骨髓,”她低下头,“那天晚上我母亲到了外地不在家,只有我照顾的弟弟。他睡不着,要跟我玩游戏,结果他输了,要去楼下对面马路的便利店买好明天的早餐。”
      “那晚的雨多大呀,我不该让他走下楼的。当我追下去的时候......”她哽咽着,“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追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你了,后来你不也打了急救电话了么?”
      “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所以我不会报警的。”
      她的眼泪纷纷扬扬地滑落,梨花带雨。
      “小时候我问你‘我们还会再见吗’,你满心欢喜地冲我点头,我怎么会忘记,”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极力地扬起嘴角,“就算那晚的人是你,我也相信,我深信不疑,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从来都是。”
      她抬手伸出手指,指向背后收银台边的架子上,那一排小巧玲珑的木头雕刻人偶。
      “余光,我是沫熙啊。”
      仿佛飘渺风雨中,抓住了彼此最后延续生命的稻草,我们紧紧相拥,泣不成声。忽然之间,血腥的气味猝不及防地灌满鼻腔,两泓殷红的血液从我鼻子里潺潺流出......
      “余光,你怎么了?”
      沫熙紧张地用围裙在我嘴上来回擦拭着,血液在围裙上深化,肆无忌惮地晕开。我摆手示意她停下来。
      “不必擦了,没用的,流干了自然就会停。”
      “我是有遗传性的脑肿瘤,我外婆有,我母亲也有,她们都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医生跟我说了,病发的年龄会提前,我估计,我时日无多了......”

      “你好,这里是120急救中心。”
      “我要一辆救护车。”
      “请你简要说明下什么情况?”
      “有人自杀了。”
      “自杀者是谁?”
      “是我。”
      周至善说完地址后挂了电话,我思忖着,此时此刻她会想些什么。但随后,我便打消了自己这个愚蠢的念头。
      “余光,你想清楚了吗?”
      从手腕处潺潺流出的殷红鲜血如丝绸般在水中诡秘地回璇。
      “那天晚上过后,在器官捐赠意向书上签下我的名字那时起,我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是在践行对自己生命的理解。”
      她低头伸手拨弄浴缸里的冰块,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间奔向我的大脑。
      “这样,当医护人员来到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将我仍是新鲜的器官,赋予在有需要的病人身上了。”
      “我觉得你变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你在问我?”她粲然一笑,“我的回答不重要,反正还有人对此深信不疑就好了。”
      从我这个角度,仍能看到窗外晕染过粘稠质感的黑夜,浴室里头只剩下头顶的灯泡还发出淡黄的光晕。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与沫熙在乾城分别的那个模糊了时间的遥远下午。
      我恍过神来,周至善已经不在了,但她最后说的一句话仍在我耳蜗里袅袅回荡:
      “余光,你到底是有多孤独,才会遇见这样的我......”
      我抵挡不过愈发沉重的眼皮,似乎终于能好好闭上眼睡上一觉了。这一刻,我仍在臆想着,下一个日出黎明时的模样。
      毕竟,我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那样的拂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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