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的罪与罚》覆酒

7、调笑

　　好大一会儿，这座高楼门口终于喧哗起来。

　　管家满头大汗，死死拽着一个人影的手臂，拼了老命要拖出来。他们身后是护卫不动如山地堵住回头路，再后面还跟着许多楼里的人。

　　宇文和一身锦衣，风度潇洒，眉目风流，只可惜脸色太难看，否则真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二公子，不要为难老奴。君侯有命，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啊。”管家一边使劲往外拽，一边还掏心掏肺地诉苦。

　　宇文和眼皮一掀，翻着白眼使劲扯自己的衣袖：“你迫不得已十三回了，我以往跟你计较过吗？今日特殊，你也知道那清河帝姬是个什么样子了，就不能为我两肋插刀一次？”

　　管家耿直道：“老奴年事已高，一肋插刀就不行了，两肋实在困难。”

　　百姓大笑，每回陈王府的二公子被老管家拽出来，二人拉锯的场景如此诙谐。

　　宇文和轻浮浪荡，喜欢调戏姑娘，是个十足纨绔少年，这是人尽皆知的，好像没有异议。但都城里的百姓也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不正经的年少心性，并不见得真正在眠花宿柳，管家其实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但管家诚惶诚恐的并不是他是否眠花宿柳。

　　姬初看着他们二人在包围中展开拉锯战，不禁火上浇油地笑道：“小和，怎么一夜不回府呢？我都担心得亲自来找你了，开心不开心？”

　　青娥与红素两人听见她出声戏谑，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完了。

　　宇文和听到这个熟悉的魔音，正在挣扎的身形不由一震，目光呆滞地看向马车。

　　“小和？”姬初见他没有反应，笑得更加欢快，直接起身要跳下去，“儿子？”

　　“殿下！不可！”青娥死死拦住，实在难以想象这一下去，会掀起怎样的流言风暴。

　　宇文和痛苦地扶额，比她们更难受，也不扯衣袖了，只紧握管家的手掌，回头问道：“你我既无杀父之仇，又无夺妻之恨，何苦要把她带来？”

　　管家难过道：“老奴也是身不由己。”

　　在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中，宇文和趁机一把推开管家，转身就要退回门里。

　　岂料那几个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与护卫一同形成一堵人壁截断他去路，哄笑道：“原来是清河帝姬凤驾莅临，小和，你还不快去拜见你母亲！帝姬如此心疼你，炎炎烈日也要亲自来接你回府，你可要感恩戴德，多磕几个响头。”

　　“你们等着，我回头就来找你们割袍断义。”

　　“我们等着。”几人大笑。

　　宇文和眼见插翅难逃，只得铁青着脸，愤怒地瞪了几眼好友，又咬牙看看姬初，跨上骢马，扭头就要先奔回王府去。

　　姬初眨眨眼，命人拉住他的马，一本正经道：“未免你中途跑了，我们一起回府才放心。”

　　“你——”宇文和欲言又止。

　　“我怎么？认不得了么？”姬初道，“昨日才见过面，你不远百里前来迎接我的情意令我很感动。真的。”

　　宇文和瞥了一眼管家奇怪的脸色，难看地笑道：“忘不了……”

　　“今日过后，一定印象更深刻了，对不对？”

　　“对，对……”宇文和不想听她讲话，一边答应，一边哀求牵马的卫士稍微加快一点速度，好错过她的车厢。无奈卫士畏惧清河帝姬的威严，不肯加速，急得宇文和开始威逼利诱。

　　姬初叹气：“你不要折腾他了，他也是身不由己。”

　　“大家都是身不由己，殿下‘相煎何太急’呢？”

　　“说起来还是要怪——”

　　“我大哥。”宇文和终于使牵马的卫士屈服了，喜上眉梢地越过了马车，连带着语气都轻快起来，“那臭不要脸的，怪他，我一定怪他，殿下放心。”

　　此时红素二人也开始对她循循善诱。

　　姬初不以为意，坚决不肯像块石头一样存在，但也不和谁争辩，见宇文和走远了，就命红素放下帘子，一个人在马车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也快出来。

　　“还笑呢。”红素无奈地叹气。

　　王府大道以东，转过两条街是都城衙门。

　　宇文思同属官谈完了正事，动身和三司出城。大司马刚从王府中赶过来，不免说起方才姬初戏弄宇文和的事，引得几人不厚道地大笑。

　　宇文思道：“这个清河帝姬心性不坏，和元儿、和儿都是很配的，只是元儿不喜欢，和儿又很怕宫里出来的人。”

　　大司马突然忧心忡忡地道：“君侯以为她会不会是皇帝派来探听虚实的？”

　　“姬初？”宇文思回想她率真的言行，摇头道，“不会。即使皇帝舍得，皇后也不会同意。他们比谁都清楚，放她来只是自寻死路。”

　　大司马道：“也许是清河帝姬先执意要来陈王府……报复大公子，皇帝拦不住，才顺便让她领了这个差事？”

　　李为神情恍惚，闭口不言。

　　宇文思沉吟一阵，觉得他言之有理，便道：“也不无可能。李为，回头让老周挑几个新的侍女伺候她，随时看着，免得府里的老人不留神被问出什么来。”

　　李为连忙应道：“是。”

　　司空眨眨眼，露出奇异的暧昧笑容道：“府里知道最多的就是君侯自己，清河帝姬万一吹枕边风，不知君侯能不能招架得住？”

　　宇文思笑着看了一眼司空，抽空一鞭子挥在他的马屁股上。骏马吃痛，蓦地加快速度，风驰电掣一般冲出去了，颠得司空一阵头晕眼花，连连惊叫。

　　大司马放肆大笑道：“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活该被抽一鞭子。君侯可是情场高手，清河帝姬那点道行连大公子都搞不定，更别说君侯了。只怕是被君侯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你也想和他一块儿疾驰么？”宇文思轻飘飘地偏头笑问。

　　大司马无端端看出他笑容里弥漫的惊人的冷意，惊了一惊，连忙摆手道：“学生不想，学生不说了。”

　　……

　　从白虎路回府的一路，宇文和都远远避开她。姬初也不执着，想着来日方长。不过多久，到了陈王府门下，姬初扶着红素的手落地，抬头不期然撞进宇文元厌烦的眼神里。

　　她停在原地，没有动作。

　　宇文和踌躇一会儿，对她点了点头，也对宇文元打了招呼：“大哥，我先进去了。你们聊。”

　　“谁拦着你了？”宇文元嗤笑，“我跟她可没什么好聊的，忙着呢。”

　　姬初见他说着就从卫士手中夺了一匹马，当真要走的模样。“你去哪儿？天就要暗了，别是不想晚膳拜见我和你爹吧？”

　　“不至于，我铁定赶得及。”

　　“那不行，你说话什么时候算数过？我决定亲自送你一程。”姬初说着就要回马车上去，忽听见宇文元策马越过她，丢下凉凉的笑声，“我去找心上人，你尽管跟来。”

　　她动作一顿，半晌也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们进去吧。”

　　眼见着夜色将阑，第一次堂前交锋即将到来。

　　她打起精神回房去等宇文思，准备跟他商榷一二，以免他拆台。不想见到房中灯花滚落，宇文思已经回来了，正伏在书案上写字。

　　姬初想了一想，露出一丁点儿笑意走过去。

　　这时候见到他，她心里其实有点儿高兴，因为她很寂寞。

　　她孤身来到遥远的陈国，四周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唯一认识的那位，却是她要报复的人。除了侍女，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只有宇文思勉强算得上和她同一条战线的人。

　　大概因为他喜欢过她母亲的缘故，所以爱屋及乌，对她很怜悯。

　　“你知道我把我那儿子请回来了么？”姬初索性把他当成个朋友，同他玩笑。

　　宇文思微笑地看她一眼，合上政务，起身道：“你未见得有他年纪大。我知道他已经在府里了，倒不知道这是你的功劳。”

　　姬初哼笑道：“年龄什么要紧，只要我名义上确然是他母亲便可以了。你承认不承认？”

　　宇文思深沉地笑：“你要我承认什么？”

　　语毕，他自觉这句话隐含暧昧，再发展下去不过徒增尴尬，于是温和地换了问题，“你说说你是怎么把他‘请’回来的？我倒很好奇。”

　　这个男人，果然是不会使她难堪的，风度无时不在。她天真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