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空空》圣月樱泪

1、彼岸空空

　　我们永远在路上，在为生活而奔波的时候，在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为很多事而惊讶时，在拥挤的人群中无比孤独的时候，我们发现，所谓彼岸，不过是一个支持自己走下去的谎言。
　　——今何在《悟空传》

　　一．戴欣蕾
　　“欣蕾，今天下课怎么这么晚啊？”
　　“嗯，我留了几个孩子下来说话。”穿着一身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子慢慢坐进车子里，懒洋洋地偏了偏头对坐在身侧的自家帅气老公说道。
　　“你都要走人了，还工作这么认真干什么……”利唯微微笑着，语气里夹带着七分宠溺三分责备。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戴欣蕾拉过安全带系好，又放下了手里的公文包，这才得了空和自己的老公利唯好好说说话儿。
　　“你呀！”利唯无奈地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顿了顿，突然用极严肃的口吻正儿八经地对她说道，“虽然说你以自己的工作为重，这也是件好事没错，但你更要多注意身体、多休息啊。万一把自个儿累着了，不仅伤了自己的身子，还对咱们俩的宝宝有影响呢。”
　　“嗯，对，还有宝宝呢……”戴欣蕾温柔地摸了摸自己已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宝宝，我倒还真不想辞职的呢。真的，我挺喜欢当老师的，尤其是现在这班孩子们正好要高三了……”
　　“妈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现在你好好在家里安心养胎，等将来孩子出生了、养大一点了，到时候你再开个补习班什么的也不迟啊，这样又轻松、赚的钱又多，也可以继续过你的‘教师瘾’了啊。”利唯想了想，又补充道，“高三的话正好会老师调动嘛，你现在早早退下来也不会影响到学生们的课业进度啊。”
　　“嗯，我知道妈这都是为了我好……”戴欣蕾暗暗地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对于利唯，她真是满意得没话说。利唯人帅气，在家中又是独子，在国外留了几年洋回来后就直接入了家族企业当上了总经理，个性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好先生——总之，欣蕾是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顺心。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女老师也都艳羡地笑她是“钓到了个金龟婿”呢。
　　可是，这么一个完美的老公，却有着一位脾气古怪难伺候的母亲大人。虽说婆婆她倒也没有像韩剧里所上演的狗血恶俗剧情那样，千方百计地想要把她赶走，然后再找个同样出身于豪门大户里的小姐和自家儿子配，但她对欣蕾的职业可是顶顶地不待见了。她总觉得当老师要天天早出晚归的，回家还得忙着备课批改作业，实在是很难抽出空来好好照顾家里人。
　　所以，趁着这次儿媳妇怀了孕的大好时机，便一心撺掇着让欣蕾把这份工作给辞了。
　　最后这媳妇呢是妥协了，婆婆呢也如愿了，但戴欣蕾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好在利唯一向都是很宠她的，现在也能理解她这份矛盾又复杂的心情，便也在生活上事事都顺着她，给了她一个尽可能自由的空间。
　　“对了，你今天叫的是哪些个孩子呀？”利唯看自家老婆的脸色还是有些郁郁的，便刻意岔开话题顺着欣蕾喜欢的内容说。
　　“哦，就两个，佟宝雄和庄素雪。”
　　“庄素雪？我记得这孩子成绩不错的啊……”利唯对欣蕾班上的学生大抵都有个模糊的印象，在他的记忆里，庄素雪是个除了个性似乎有点儿不太好相处外，并没有多大的缺点的优秀学生，“佟宝雄是不是就是那个家里特有钱的小孩？”不过能上私立蔷薇学园的孩子，也都不会穷困到哪去吧？除非是学习成绩特别好、总体水平特别优秀的，才能有机会被破格录取。
　　“嗯，就是他。”戴欣蕾点点头，又说道，“我先眯一会儿，等快到家了你再叫醒我吧。”
　　“好的。”

　　二、佟宝雄
　　下午第四节课下课后，戴欣蕾老师毫无预兆地突然就把自己班上的佟宝雄叫到了办公室里。
　　“戴老师，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高个儿的大男孩微微昂着头，一脸不耐烦地说，“我今天好像也没怎么样吧？”
　　“佟宝雄，老师今天叫你来并不是为了要批评你的。你先坐下来，老师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谈谈罢了。”
　　佟宝雄皱了皱眉，颇有些狐疑地慢慢坐下，不甚放心地试探道：“老师，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这样的，老师呢已经怀孕了，所以今天就向学校提出辞呈了……在老师临走前呢，总觉得对你还是不太放心，所以现在才叫你过来谈一谈。佟宝雄，老师也知道你喜欢打游戏、上网，你家又不缺钱，将来无所谓要你出去打工挣钱养家什么的。但老师现在就只想知道，难道你就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理想吗？”
　　“老师，您要离开我们了吗？”先是听到欣蕾怀孕辞职的消息，佟宝雄诧异地问道，“只不过是怀孕了啊，请产假就可以了吧？没必要还辞职的啊……”
　　欣蕾虽然是班主任，但她平时与班上同学的关系还不错，对待成绩不太好的学生也比其他老师要客气、温柔许多，故而她在学校里算得上是比较有人气的老师。
　　“这个……这里面主要还有很大一部分老师自己的家庭原因在里面……”
　　“哦，这样啊……”佟宝雄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才慎重地开口道，“理想我也是有的……只不过，有理想又有什么用呢？我跟在我老爸身边，看到了太多人的无可奈何，包括我爸我妈他们自己也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与痛苦了。学习不是没有用，但我只是觉得学习并不能解决掉这些人的无可奈何。所以我还不如去玩游戏呢，至少在游戏里我能做到一切我想做的事情。在游戏里、在网络中，我自己的命运，是不会被握在他人手上的！”
　　戴欣蕾张了张嘴，突然发现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或许是应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这句道理吧，面对即将成为“前任班主任”的欣蕾，佟宝雄的态度变得史无前例地坦率与诚实了起来。
　　“但……但现在学习，就是为了储备知识，以便将来在生活中随时可以用到啊。不然将来你打算靠什么活下去呢？”
　　“我跟着我老爸已经学了不少‘生意经’了，将来我也去做生意不就行了？反正只要不是个文盲不就得了！”男孩儿挥挥手，毫不在意地答道。
　　“那假如，假如有一天你一直在玩的那个游戏突然关闭了，那你怎么办呢？这不也是游戏世界里的‘无可奈何’吗？”
　　“没事的啊，这个关了，我再换另个玩也可以啊。反正我本来就是经常换游戏玩儿的。玩什么游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不玩游戏。”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就一定要玩游戏呢？”听到最后一句话，戴欣蕾不禁有些火光，没想到这孩子的游戏瘾竟然会这么重，真是无可救药！
　　“因为如果不玩游戏的话，我就得被迫去面对现实了啊。这玩游戏嘛，其实和搞艺术的是一个道理呀。美术大师一心沉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中，音乐家痴迷于乐曲，大多数的作家都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小时候，老师们不也常告诉我们，数学家、科学家们，一钻研起来便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吗？无论是玩游戏，还是画画、创作、科学研究，总之这些东西呢，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就是在躲避，躲避生活、躲避现实……”

　　三、庄素雪
　　“老师，您叫我来？”就在佟宝雄滔滔不绝，越说越来劲了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细细的女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
　　“哦，庄素雪啊，是老师叫你的。来，先进来吧！”戴欣蕾转头又低声对佟宝雄说道，“老师之前叫了她和你一起来。”
　　“戴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庄素雪平时成绩不错，也因为出席各种文艺活动来过几次办公室，所以并不紧张，看起来倒还挺自在。
　　“先坐吧。老师找你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之后，戴欣蕾便不紧不慢地把刚刚向佟宝雄说过的一番话也对她说了一遍。
　　“哦……那恭喜戴老师了！不过，不知道您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呢？”把我和佟宝雄一起叫过来，还真是跌我的份儿啊……
　　庄素雪是班上的班花，成绩也不赖，所以平日里便有些倨傲，不太看得起那些差生、烂生。
　　“庄素雪，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不会太麻烦别人去费心照顾你。不过呢，这到了老师临走前，老师还是相当放心不下你的……”
　　“为什么？”庄素雪微地皱了皱眉，她总感觉戴老师今天叫自己来是有“阴谋”的。至于到底是有什么“阴谋”她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感觉很不对劲儿！
　　“你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儿，老师还能不知道吗？老师想问问你，你现在是为什么要学习呢？”
　　“因为要考上好的大学啊。”这问题也太白痴了吧……
　　“那又为什么要考上好大学呢？”
　　“这个……当然是为了以后能更好地生活啊！”
　　戴欣蕾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但你恐怕不是为了将来能找到个好工作，而是为了能找个好的有钱老公嫁了吧？”
　　“呃……这个……”
　　“老师我就要走了，今天有些话就直说了。如果有什么话我说了你觉得不中听，那你也不要生气。庄素雪，老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觉得老公找得好，以后就可以少辛苦、少努力些了？你这种想法虽说我也可以理解，但人总归还是要靠自己的，尤其是女孩子，更是要独立自强才好。”
　　“哼……钱有什么好的……”自从庄素雪进来后，就一直闷坐在一旁让人差点都要忘记还有他这么个人存在的佟宝雄，现在突然间愤愤地小声插了一句。
　　“那钱有什么不好的？”庄素雪不悦地抬高了声音，“你自个儿命好，有个有钱的老爹，但你可不要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幸运，生在了富贵人家里！”
　　“钱又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买来！况且我们家有钱又关我什么事啊？这些钱又不是属于我的！”
　　“哼，钱不好？钱要是不好的话，你以为你的那些高级游戏机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庄素雪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在自己班上，两个人吵吵闹闹的也没什么关系，这可是在老师办公室里啊！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班主任面前啊！虽然这位班主任马上就要辞职走人了……她声音陡然变小，压着嗓子又气不过地补上了几句：“钱能令人有尊严、有优雅、有选择；没有它，就只能是捱苦受难、温饱不足、尴尬无奈，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叹……”
　　“好了好了，你们俩也都别吵了。”欣蕾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选择打断了这俩孩子的争论，“你们俩也都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思想和个性，这很好，老师很欣赏。但是无论想是怎么想的，不管是佟宝雄你的‘游戏逃避现实论’呢，还是庄素雪你的‘金钱大于一切论’呢，都是有正确的一面也有其错误的一面的。只是你们一定要知道，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只要学习、用心学习，才是你们的最本职的工作。因为也只有学习，你们才可以掌握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而以后等你们进了社会才会遇到的很多事情，都是要靠这些‘力量’才能改变的。”

　　四、利唯
　　“欣蕾，醒醒，快到了哦！”利唯边说着边摇了摇迷迷糊糊睡着的戴欣蕾。
　　“哦……嗯……今天开得真快啊……”
　　“嗯，因为你今天下班迟了一点嘛，正好错过了车流高峰期。”
　　“哦……”戴欣蕾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终于是慢慢醒了过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兴致勃勃地问道，“咦，利唯啊，话说你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啊？就是当企业家吗？”
　　“怎么可能啊？”利唯笑嗔道，“我小时候是想当个科学家的啦。”
　　“哟，那还真是个伟大崇高的目标呀！怎么后来你又没去做这个了呢？”
　　“理想算个什么啊？能填饱肚子吗？”利唯咧咧嘴，不在乎地说，“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地现实一点过日子才好，所以早早地就把这些有的没的给抛到脑袋后面去啦。你以为靠你自己的力量能做到什么呢？能改变生活吗？能改变社会吗？能改变世界吗？哼……反抗生活是没有用的，你不仅不能改变任何事，它还会令你徒增痛苦和烦恼。”
　　“这样啊……”欣蕾听自己的老公这么一说，不禁也有些唏嘘感慨，“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女警，那时候觉得女警又厉害、又帅气！但后来我家人都不同意，说女孩子去当警察太辛苦也太危险了，所以呢我最后就听我姑姑的话考了师范。不过现在回头看看，也还是蛮可惜的呢……唉，人越大就越无力作为，这话还真是一点儿没错！”
　　利唯有些好笑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好了，好了，这些想不通的事情那就不要再去想了啊，为什么要让咱们这样‘已经无力作为’的人，再去看年少时的梦呢？多残酷啊，对吧？所以，乖乖，别再胡思乱想了哦，想太多了影响了心情，可对咱们的宝宝都不好呢！”
　　“嗯，我知道的。”欣蕾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为了咱们的宝宝！”
　　“嗯，为了宝宝！”

　　不知是命运决定了他们的一生，还是他们的妥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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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彼岸”不过空空。
　　——这篇文里，我一直想表达出这样的一种思想。
　　并不是说要消极地生活，只是种很无奈的感慨罢了。
　　支撑着我们走下去的所谓“目标”、所谓“理想”、所谓“梦想”，很多时候基本上均是不可能实现的东西。而越是当人有能力的时候，就越是容易因为这些“不可实现”而感到自身的渺小、无力。
　　佟宝雄认为自己可以在虚拟世界里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正如戴欣蕾所说，游戏、网络，终归还是现实里的人制造出来的东西。他该如何逃？他怎么逃得掉？他确实命好，生在了富裕人家里，也正是如此，他才有资本去游戏、玩乐啊。如果是穷苦人家的小孩，填饱肚子才是人生头等大事吧。
　　庄素雪想靠金钱来满足，来活得舒心。没有钱确实万万不能，但钱也绝对不是个万能的东西。比如亲情、友情、快乐、忠诚、爱、勇气……有太多太多生命里重要的东西，都不是靠钱便可以得到的。
　　戴欣蕾不停地告诉自己学生们，靠自己的力量是能够改变的，所以现在要加油学习好好充沛自己。可她自己呢？她有了力量，可最终还是拗不过客观现实，做了老师、又被迫辞了职……
　　利唯，利唯看似是这几个人物中最有能力改变自身命运、实现梦想的一个人了。可不，他却是这所有人中最早地放弃了向命运抗争的人，他早早地便就妥协了。
　　我并不是不相信人生里真的有“彼岸”这回事。只不过生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没有人知道哪一次该转弯哪一次不该，所以也许最后我们奋力向前，却离终点越来越远。
　　不一定达不到彼岸，只是可能到达了一个我们最初就压根儿没想到过的彼岸，罢了。
　　
【完】
2009.05.30
二稿于2009.11.18
三稿于2010.01.29
四稿于2011.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