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泪》相思如故

4、第四节

　　四

　　三月初四，上吉，宜嫁娶。

　　皇上赦建的镇国公主府第张灯结彩，门前人潮如涌，前来恭贺新婚的车马络绎不绝，十里长街上一时锦绣如云。

　　“恭喜司徒大人与端慧公主永结连理，比翼双飞！”

　　“公主与驸马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岂止是郎才女貌！公主美若天仙温柔贤淑，驸马爷才高八斗貌比潘安，日后夫唱妇随花前月下真是羡煞旁人呢！”

　　端仪甫一下车满耳便都是溢美之词，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悲哀仍旧潮水般袭来。想必当时他们也是这样赞她的吧，原来在世人眼中新娘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荣华富贵如日中天的公主。

　　身边的宫女看不下去，待要出声喝斥却被端仪拦下。她不是来闹事的，她是来恭喜他新婚的，她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

　　端仪深吸口气，一步步走向大堂，满目是耀眼的红，满目是洋洋的喜气，人群簇拥着的是一对璧人。但周围的一切都在眼中虚幻淡去，她的眼里只有他，那个倜傥风流的他，那个曾经情深款款而今却另娶佳人的他！

　　端仪端起一杯酒，缓缓走向两人。司徒靖云披红挂彩把酒相迎，甚至没有一点尴尬。端仪睇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而把酒敬到朱砂面前，“恭贺妹妹大婚。”

　　朱砂像是已经等了这一刻许久，缓缓举起手中的酒，这杯酒她一直拿在手里却不曾喝过一口。这杯酒是她为而留，留待她从那个虚幻的梦中清醒，留待她谅解自己所做的一切。

　　金樽绿酒，碧绿得好似这世上最冰冷的湖水。

　　朱砂仰头饮尽，扔了酒杯，尔后微笑着，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头上的珠冠。

　　全场愕然，司徒靖云的脸上抽搐了一下，隐隐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公主？”

　　“今日没有人成婚。”朱砂冷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脸震惊的端仪身上。

　　“公主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你我今日的婚事乃是万岁指婚——公主？！”司徒靖云强装的镇定却在瞥见朱砂时顿时瓦解。

　　朱砂的嘴角不知何时已渗出了黑色的鲜血，裹着一身华美嫁裳的她竟然就这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旁的端仪大惊失色，慌忙抱住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好的为什么——”端仪脑中已是一片混乱，她明明已经赢了啊！

　　“姐姐，他不值得你爱啊……”朱砂，脸色泛青，只有一双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明。

　　“我与他三年前就认识……司徒靖云，不过是个身负死罪的逃犯……”朱砂用力抓住端仪的手，仿佛要握紧她最后的希望，“姐姐，他不爱你啊……他只爱你的地位和权势……如果他爱你，哪怕只有一点点爱你，他也不会答应娶我的是不是……”

　　端仪蓦的怔在原地，脑海中空白一片，而这些日子朱砂的所作所为却止不住地如潮水般涌上眼帘。

　　“我若招驸马，必要找个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的人，不因我姿色如何，不因我权势地位如何，肯为我抛却世间一切浮华，情愿布衣粗食终生。”

　　“姐姐以为，他究竟喜欢姐姐什么？”

　　“你清醒点好不好！他根本不值得你去爱！他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他不爱你啊……如果他爱你，哪怕只有一点点爱你，他也不会答应娶我的是不是……”

　　他不爱你啊……不爱你……不爱你啊！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哪里输给了朱砂，但是此刻她忽然明白了，并不是朱砂胜过她多少，而是他给的爱原本就太骗人——他不爱她，如果爱，即使只有一点点的爱他就不会答应娶朱砂。原来，一切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

　　“姐姐对不起……可是我没有骗你……”朱砂望着她，眼泪一滴滴滑过眼角嫣红的朱砂痣，戚美绝伦，“你应该有一个真心真意爱你的夫婿……我不想让他利用你伤害你……”

　　“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可是，可是你不原意相信我……我没有骗过你……我不想伤害你……”朱砂啜泣着，唇角的鲜血越涌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姐姐对不起……是我伤了你的心，现在我用命来赔你……”

　　“不要说了！我相信、我相信！朱砂你说的我都相信！你不要死！你还要为我挑选一个真心爱我的夫婿的是不是？你怎么可以……”端仪哽咽着抱紧她，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的底细，从一开始她就在给她暗示，是自己被廉价的谎言蒙蔽了双眼，是自己一味曲解她怨恨她，最后竟逼得她不得不用自己的死来证明！是她害了朱砂啊！

　　朱砂笑了，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释然，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在她惨白的唇边却美得足以令日月失色。姐姐眼里的失望和歉意她看得懂。

　　“其实我一直都好喜欢姐姐……从我母亲被赐死的那刻起，从姐姐牵着我的手把我带进长春宫的那刻起……朱砂就把姐姐当作要用性命来保护的人……朱砂……”

　　朱砂的眼神已经涣散，姐姐的脸她再也看不清，只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打在她的脸颊上，渗进满是甜腥的口中，微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忽然抬手，笔直地指向一身喜服的司徒靖云——

　　“端慧有负皇恩……身为公主竟让一个杀人犯做了驸马，实在滑天下之大稽……端慧不做不忠不孝之人，今日以死明志，愿父皇宽恕女儿不能在膝下尽孝侍奉！”

　　※ ※ ※
　　尾声

　　秋试方罢，选拔出的新科进士皆是有才之人，三甲更是人中龙凤，尤其是新科探花郎，不但年轻英俊，更有济世之才，深得皇上宠爱，欲为端仪公主招为驸马。不料端仪依旧婉言谢绝。

　　皇上深感不解，朱砂去世已经三年，端仪与她纵有再多的心结到现在也该打开了。岂料端仪笑而不答。

　　只因这世上的情爱，她只明白三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