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姑娘的病》洛晚之

1、我们姑娘的病

　　我们姑娘的病
　　某朝某代某州某地，郊外一处院落。正是春光最明媚的时候，我们姑娘在院内紫藤廊下小憩，真丝团扇上，绣着一簇兰草，在我们姑娘的手中，摇摇晃晃，越发幽静。
　　所谓“我们姑娘”，当然指着还有“我们少爷”、“我们公子”，不过他们与本文无关，从略。我们姑娘，不知其何许人也，依稀被人称作“青姑娘”，抑或者是“琴姑娘”，甚至“七姑娘”也说不定。然则并没有经过考证，不妨依然称为“我们姑娘”。
　　我们姑娘，是个才女。挂在姑娘闺房里的一幅墨宝可为证明，上书“第一才女”，笔力遒劲，游龙走凤。题辞之人不可考，或曰知府，或曰尚书，甚而至于乃是金銮殿上的那位，皆无实证，因为没有落款。好事者问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只略微一笑，并不作答。但是才女之名，倒是一传十，十传百了。
　　我们姑娘因着自己才女之名，便时常调弄些笔墨，女工之类倒是未曾侍弄。我们姑娘的闺房，坐北朝南，也是按着才女的标配布置。白玉屏风，绘着山水，上面一行小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几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一张睡榻，一卷珠帘，一炉清香，一张素琴，一付棋局，总之，一应俱全。
　　我们姑娘因是个才女，故而三州六府的青年才俊纷纷倾慕其名，上门拜访。我们姑娘说，既是以文会友，便不须些许顾及。常在园中置办雅集，一时名流汇聚，成一时美谈。春风拂面抑或秋雨绵绵，但逢清闲之日，当时当地的才子们，便不假思索地出门，或步行，或骑马，或驾车，把自己送到我们姑娘的园中。为什么是才子们呢？因为我们姑娘虽是才女，却是不大喜欢同样有才名的姑娘的。
　　我们姑娘住的园子名唤“清苑”，哦，或者我们姑娘其实叫“清姑娘”也说不定。因常办雅集，故而文人们之间便有个代称，即为“清雅之会”。若是途中被人问起去往何处，答曰“赴清雅之会”，问者则面露歆羡，而答者自然不免得意之色。
　　我们姑娘善丹青，尤其自画小像。画中的我们姑娘，明眸皓齿，欲说还休，画中仙，水中月，真真是极有韵致。才子们登门，我们姑娘总要送上一幅小像，才子们得了小像，如获至宝，及至家中，必要一日三、五、七次地观赏一番才罢。
　　我们姑娘虽然常办清雅之会，却是不大愿意出门的，不过“五哥”除外，因着我们姑娘姓名的不确定，“五哥”何人亦不可知。更遑论“吾哥”、“吴哥”、“舞哥”“雾哥”之难确了。若问既有五哥，那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却又是谁？这倒也为难，总之，常听我们姑娘提起的也不过五哥一个了。五哥乃是当时当地的音律大家，又善曲赋。我们姑娘，是个才女，才女自然也爱写个词儿啊曲儿的，和五哥，真真又是顶好的知音。因此，但凡五哥邀约，我们姑娘是断断不会推辞的。
　　这日间，五哥和我们姑娘一同赴琅琊之宴，席间众人兴起，又因姑娘的才名，便请姑娘赋诗谱曲，与五哥一同演奏。只见我们姑娘明眸一转，一首《长生宴》已经成竹在胸。不过片刻，词曲已出。五哥亦不是凡人，何况二人心意相通，只过一眼，便知彼此心意，须臾，五哥朗悦的声音便震惊四座。众人只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由此，我们姑娘的才名更为远播，当然，我们姑娘这么认为，琅琊之宴的众人亦然。
　　然则，事有凑巧，抑或缘分？天命之数，倒也不是凡人可解。
　　说那小门小户有一人家，家中有一女，相貌粗鄙，略通翰墨，并无才名。平日里专心女红针线，闲时便假托他名书写一二流于坊间。假托之名为何？左右不过“某地闲客”、“某处散人”一类。坊间多故事，富贵人家多词曲，但听得多了，不免也想换换口味，坊间之人，自然无法听到富贵之家的词曲，正如我们姑娘亦不会屈尊为贫贱之人劳神。平民若是也想听一二富贵词曲，多央告此女代作，再央告那心善的音律之人代为演奏。此女虽无才名，所作之曲倒也合人眼目，悦人心魂。
　　此女出身贫贱，眼中不见风月，心中只有炎凉世态。虽为女身，却有须眉之志。某日胸中意气不能平，不待人求取，自赋《长生愿》一曲，以吐长虹。恰逢某音律大家看见，便取去演奏。不想竟在富贵侯门间广为流传，风头一时竟盖过我们姑娘的《长生宴》。此事像我们姑娘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是不会关注的，巧就巧在，某日清雅之会上，不知哪位才子，无意中竟吐出一句：既听长生愿，不入长生宴。醒过神来，便是我们姑娘的裙摆依稀飘过。别事不说，这位才子，应是再入不得清苑，参不得清雅之会了。
　　闲话休提，却说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偏爱养狗，我们姑娘的狗，虽不通人性，却能说人话。这大概也是因为我们姑娘是才女的缘故。只是，能说人话的狗，虽能与人交流，却不会像人一样思考。我们姑娘自从听说了这事，却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五哥知晓此事，也曾宽慰几句，似“不过贫贱之人的粗陋之作，清（七）妹不必挂怀”之类。所谓天命不过如是，我们姑娘其实顶听五哥的话的，这次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心中总也放不下了，众才子及我们姑娘的狗，也跟着放不下了。
　　才子们不知什么缘故，我们姑娘的狗一心为主，只想着寒门之女写《长生愿》让姑娘不痛快了，定是不该写、不会写、不能写。狗鼻子灵便，不多时找到那小女子，开口便问：尔是贫女，何能作诗文？女子不知缘故，只照实答：胸中有气，以文为引。前面说了，我们姑娘的狗，能说人话，却不通人性。只一口咬定，那女子乃凡人，岂可望与仙子比肩？只可惜那女子却也不是狗，所以也没有领会我们姑娘的狗的意图。若是那女子那时便领会了我们姑娘的狗的意思，便也不会有后面的诸多是非，我们姑娘也不会就此生病。
　　我们姑娘病了，却不知是什么病。这可急坏了我们姑娘的狗，也急坏了当时当地的才子们。我们姑娘的狗怪那小女子不识时务，便勒令我们姑娘的知交某县官将那小女子锁进打牢，若问罪名，便是——尔等凡人，岂能染指那仙人之语？真是奇也怪哉！可怜那小女子，若是不动笔，若是懂狗语，便也能免此一遭了。
　　不过，我们姑娘确实由此落下了病根儿。
　　（完）

　　阿兰若
　　某年某月某日记

作者有话说

　　本文纯属虚构，来源于阿兰若的一个荒唐无趣的梦。前儿偶然读到冰心先生的《我们太太的客厅》，叙述略有借鉴，不过阿兰若笔墨粗劣，不敢与先生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