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莺莺祥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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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童子生性好斗，一向闻战则喜，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黑炎倾泻，烧灼出一地狼藉，胆敢挑衅罗生门之鬼的败犬匍匐在他脚下哀嚎，祈求着一线生机。
然而正在此时，一朵春樱打着旋儿落到了茨木童子燃着鬼火的掌心中，瞬间化为灰烬。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茨木童子不禁失神。
丽姬要来大江山。
这个认知让茨木童子有些心不在焉，等反应过来时，他已在山脚下徘徊了一夜。
等到天光大亮，丽姬果真如约而至。
“好久不见。”神明颔首微笑。
那笑很浅，冷淡的眉眼疏离至极，俨然一副止水微漪的空相。
而站在早樱粉嫩的花枝下的茨木童子，脸上沾着喷溅状的血点，虽然明显能看出擦拭的痕迹，但鬓角周围还是残留了好几道带着腥味的红痕。
猩红的虹膜上清晰地倒映出了神光中的身影，轻微放大的竖瞳血色乍现，显得野性难驯。
这里原本没有花，怪石嶙峋的山上终日弥漫着森森鬼气。
可是后来大江山的主人坠入了爱河，于是石头缝里便开出花来，成就了一道四季盛景。
茨木童子从来没有赏花的闲情雅致，就算漫山缤纷争奇斗艳，他也不会因此而停留片刻，比起这些过于脆弱的东西，他更喜欢锋利的刀剑，或者是耐用的皮甲。
人们都说，茨木童子是为战争而生的妖怪。
当他走过，所有生灵都要匍匐在他脚下战栗，恐惧地发出绝望的悲鸣，他们叫他罗生门之鬼，看守人世与地狱之界门的鬼。
所以茨木童子的眼睛永远只会往上看，弱者对于他而言与蝼蚁无异，就像一粒尘埃一般，渺小到了令人不屑一顾的地步。
可是他已经注视丽姬太久了，久到让茨木童子目眩神迷，久到铁石做的心肠绽开裂缝，最后终于生出了百般柔情。
世上有太多事情，无法仅以力量的强弱来衡量。
所以丽姬不用挥得动刀剑，也无须费劲去争抢，甚至不必说一句好听的话，便能让茨木童子心甘情愿地割开自己的血管。
“……你怎么了？”见茨木童子久久不语，像是在出神，丽姬便多问了一句。
“啊，嗯……”
实际上，茨木童子完全不知道如何与丽姬相处，过去也没有太多和异性打交道的经验，手底下唯一一个女妖怪，还是脸上长着尖喙的姑获鸟，就只好生硬地说：“你来找酒吞童子？”
“是的。”
“起先你不告而别，后来又不肯见他，什么花开之期，我还当你是在敷衍他呢。”
说完，茨木童子懊恼地握紧了拳，尖锐的指甲便不慎刺破了掌心，他没想说这么讨人厌的话。
这两个大妖怪从来形影不离，是以丽姬并不感到意外：“他都告诉你了？”
谈及此，茨木童子的表情稍稍明朗了一些：“我可是那家伙的挚友。”
“……所以你很讨厌我，对吧？”
就以茨木童子对酒吞童子的看重，眼见好友为丽姬疯了几百年，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蹉跎，他会因此仇视她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丽姬对茨木童子的观感也不怎样，就委婉地提醒他还是离自己远点为好。
闻言，茨木童子蓦地噎住：“我……”
“什么？”
在丽姬疑惑的目光中，茨木童子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喊道：“我不讨厌你！”
在妖怪眼中，人性是复杂的，虽然偶尔会闪过真善美的高光，但也改变不了阴暗的底色。
即便从未动摇过对酒吞童子的忠诚，最初也只是不忿他的自甘堕落，但茨木童子行走人世多年，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像那些在命运和贪欲中拼命挣扎的生灵了。
随着时间推移，一直拉扯着酒吞童子往前走的茨木童子不得不放缓了脚步，开始对他所执着的那个人产生了好奇。
“她有什么好？”
带着这样的疑问，茨木童子在望向丽姬的目光里，逐渐多了一些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觊觎。
妖怪不受伦理纲常的束缚，道德感也普遍不高，比起人类往往更能直面自己的欲念。
但他依旧选择了退缩，比起顾及好友的感受，茨木童子更多是被内心莫名其妙的茫然和不甘所绊，因为他不愿承认自己居然对一个短寿的，羸弱的，甚至已经逝去的生命心存爱意————
那太蠢了。
酒吞童子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杀死一个人只需稍微动一动手指即可，而留住一个人却要逆转阴阳，追到黄泉的尽头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就是天底下最执迷不悟的蠢货才会去做的事情？
丽姬抿平了唇，完全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最后还是茨木童子主动打破了这相对无言的尴尬情景，语气不自在地问：“为什么来？是因为躯体还在他那里吗？”
其实茨木童子知道丽姬是为酒吞童子而来，潜意识里却还是不自觉地回避了这个可能。
茨木童子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但他找不到解决的方式，只要看到丽姬，他就无法不去想，他们之间也曾有那样靠近的时刻，令人怜爱的温度熨帖在掌中，伴随着微弱的心跳声，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他的灵魂。
“与你无关不是吗？”丽姬微微蹙眉，奇怪地反问道。
“与我无关？！”
茨木童子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惊怒和痛楚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兜头罩住，然后一双无形的手用一把寒铁铸成的匕首肆无忌惮地在他胸腔中穿刺，“凭什么……”
作为一个大开大合的武斗派，茨木童子几乎没有什么纤细的心思，但他总是容易因为丽姬的冷漠，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什么？”丽姬没能听清这声低喃，
“我知道你的躯体在哪儿，我可以带你去。”茨木童子长长地呼出一口郁气，“找到了的话，以后你就不用来了。”
这并非茨木童子的本意，他只是希望能讨得丽姬开心，不必再因躯体而被酒吞童子拿住相要挟，但他太笨拙了，还不懂如何确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的话便冷硬得可怕。
因此听在丽姬耳朵里，只觉得茨木童子果然讨厌极了自己，“为什么要帮我？”
“到底去还是不去？”
丽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把茨木童子盯得不自在地蹙起了眉才点了点头：“我跟你去，不过是在下山之后。”
“酒吞童子还等着我。”
***
酒吞童子并不讨厌等待。
数百年来，他都怀抱着似乎永远不会实现的妄想度日，早已习惯了久候不至的失望与寂寞。
现在仅仅是花开得有点晚罢了，不差这一时半刻，酒吞童子是愿意等的。
铁宫的门从鬼王与他的心上人重逢的那一日起，便再没关过，他渴盼她能在某个春光明媚的午后踏足他的领土，归还他的爱意与痴缠，以抚平思念之苦，正如此时此刻一般————
“你来啦。”
一见到丽姬，酒吞童子便亮了眼睛，随即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酒壶随意一抛，飞奔到了她面前。
仿佛是被对方的惊喜之情感染了似的，丽姬说着也忍不住露出一个轻盈的笑容：“早前说好了要来拜访，自然不会食言。”
“让我好等！”
虽然这样形容不太恰当，但酒吞童子那姿态就好比乳燕投林一般扑向了丽姬，甚至还兴奋地抱起她原地转了几圈，眉飞色舞的模样直冒傻气，真是什么威严、什么脸面都顾不上了。
丽姬没有表现得很惊讶，显然已预想到了眼下的展开，但被举起来的时候，还是颇觉无奈。
等酒吞童子转够了，她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丽姬，我想明白了。”酒吞童子依言松了手，但仍不愿退开，非得粘人地紧贴着她说话：“你当你的神，我做我的妖怪，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妖怪的行事作风往往百无禁忌，在不钻牛角尖时一般都看得很开。
与当初安倍晴明无论如何都想要与她缔结婚姻的固执不同，酒吞童子明显就不把名正言顺当一回事。尽管私心里很想完全占有丽姬，将她日日夜夜都捧在掌中，但他在意识到这样行不通之后，便从善如流地换了种方法和她相处。
“不给我建神社了？”丽姬笑问。
“建了你也不愿住呀……”酒吞童子撇嘴，闷声抱怨道。
“老是说一些孩子气的话。”
“不过没关系，我想你时，就去找你好了。”酒吞童子得寸进尺地勾缠着丽姬垂至腰际的长发，语气带着一点诱哄，“还有那个弱得可以的神使，让他走吧，有什么事我会替你解决的。”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那不是你该插手的事。”丽姬后退一步，拉开了这过近的距离。
闻言，酒吞童子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酒吞，我们并不是可以相互管束的关系。”
丽姬死过两次，她的生命由无与伦比的幸运与不幸构筑而成。
在瀞灵廷度过的平静时光，漫长到足以抹去丽姬深藏在心底的空茫，无须再从别人身上汲取安全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发的稳定。
“可你都亲过我了！”
“你是说这样吗？”说着，丽姬踮起脚尖在酒吞童子眉心轻飘飘地落下一吻，随即她抬眸睨他，“那并不代表什么，我对许多人都这样表达过好意。”
往远了说有被她偏爱的少年死神二人组，往近了说就连前不久和巴卫订立契约时，丽姬也是用一个眉心吻种下了神印。
酒吞童子一下子红了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瞪着她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期期艾艾地憋出一句：“你不能这么对我。”
“那我应该怎么对你？”
“我只是不乐见旁人与你亲近……”
“你本来就是我的！”酒吞童子胸膛起伏的频率蓦地加快，腹中仿佛积了一团烧心火，“明明我比安倍晴明更早遇到你！”
这无疑是很符合鬼王风格的一番发言，他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妖异的竖瞳微微收缩，散发出危险的信号，表现得就像一只护食的野兽。
“当时我就是一个毫无知觉的人偶，你喜欢我什么？”丽姬不为所动地问。
“你、你气死我了！”
从来就不算伶牙俐齿的酒吞童子情绪一上头，通身妖气便不受控制地直往外冒，一时间连组织语言都有点困难。
“我们根本没有相识相知的过程，你喜欢我什么？”
记忆的残缺曾带给了丽姬极大的恐慌与迷茫，所以为了不在全然陌生的世界中失去自我，她必须时刻保持理智，到如今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我怎么知道？”酒吞童子又气又急，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吐不出来，“我也想知道啊！”
“我要是能分辨得清楚，怎么还会一头热地撞进去？”
“算了，我不与你争辩。”丽姬别过脸，不想再把这样的无效沟通进行下去了。
“你就当我是个醉醺醺的酒鬼好了，反正我从来都不清醒。”酒吞童子见她转身要走，立刻反射性地拉住丽姬，全然顾不得与她生气了，“别同我计较，只求你嘴上顺着我都不成吗？”
听了这话，丽姬又觉得有点好笑：“你这会儿倒是大度起来了。”
被迫大度的酒吞童子叹了口气：“以前我那是没有机会了解你，不过现在了解也不迟，对吗？”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莺莺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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