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细嗅蔷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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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妖遥遥相对，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安倍晴明看上去很从容，但指尖已经悄然探入袖口，夹起了一张符咒。
似乎无知无觉的滑头鬼意味深长地朝他怀里睨了一眼，见安倍晴明又将那少女往里藏了藏，顿时肆无忌惮地笑开了————
“阴阳师大人，你不必如此紧张。”
滑头鬼纵身一跃，便闪现在了围墙上。
院中的八重樱被夜风吹散在星辰璀璨的夜晚里，默然散发着馥郁的甜香，一片又一片，宛如一场零落的吹雪，月光下的妖怪少年站在纷纷扬扬的落英之中，衣袂乘风翻飞，就像是奇谭夜话里所描绘的场景般神异。
“我不过是一个热情友好的滑头鬼而已，不是什么坏妖怪。”少年张开双臂转了一圈，以示自己的单薄与无害，“瞧，我并无恶意。”
安倍晴明不喜欢用仰望的姿势与人说话，特别对方还是一只妖怪，却又因顾念丽姬在场，不能立刻出手发难。
“发生了什么事吗？”丽姬沉闷的声音从安倍晴明的怀中传出。
听见丽姬字正腔圆的汉语，耳尖的滑头鬼锤手作恍然大悟状，“噢~弄了半天是唐人呀，怪不得刚才表现得那么无动于衷呢，原来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啊！”
然后，他唇边勾起戏谑的笑弧，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我是来讨糖吃的。”
安倍晴明太阳穴跳了跳，迅速用符咒在丽姬周围布阵，“丽姬，稍微等我一下。”
“……怎么了？”丽姬抬起头，正看见安倍晴明棱角分明的下颚，浅色的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晴明，那人是谁？”
丽姬用余光瞥了一眼，发现那个陌生的少年还嬉皮笑脸地挥手与她打招呼。
“是妖怪。”
“……妖怪？！”
这不科学，丽姬的世界观顿时受到了冲击，在她的认知中，日本阴阳师的传说基本等同于经过文学加工后的神话或者演义，毕竟在人类进行了科技革命之后，陆续揭晓了许多世界未解之谜，客观唯心主义越来越站不住脚，而后世的日本神道教最后也逐渐变成了一种传统文化。
结果丽姬现在竟然亲眼看见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妖怪！
不过仔细一想，似乎丽姬自己的存在也不太符合常理，她可是个异世来客……
（所以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见丽姬沉默，安倍晴明以为滑头鬼吓到了她，连忙柔声安慰：“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啊、嗯，我相信你。”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丽姬，总之先点了点头。
以滑头鬼半吊子的汉语水平，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像做了加密处理，根本听不太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展现自己的存在感，“我知道你叫安倍晴明，对吧？”
“……无礼之徒。”安倍晴明不禁蹙眉。
“好了，放开我吧，你这样我只会在一边碍手碍脚，我自己没关系的。”丽姬很有作为累赘的自知之明，“晴明很厉害，我知道的。”
毕竟安倍晴明可是名垂青史的大阴阳师，传说中的妖怪克星，头顶光环锃亮。
“好好待着不要动，我这就把他杀……”安倍晴明说着，突然调整了一下措辞：“赶走。”
话音方落，结界已成，安倍晴明顺势松开了双臂。
“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不知如何回应的丽姬只好嘱咐了一句：“不要受伤。”
“真偏心呐，我也想要可爱的女孩子来关心~”
原本滑头鬼在安倍晴明到场前就可以溜之大吉，但他没有，因为他听见了那一声轻得就像花瓣飘落似的叹息。
循声望去，一道仿佛不堪重负般倚在柱边的忧郁剪影映入了眼帘。
这晚月明风清，八重樱静悄悄地盛放着，宅院里有一个躲在黑暗中的，不快乐的少女。
于是颇具侠气的妖怪想：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带她走。
直到此刻，皎洁的月光倾泻在她身上，滑头鬼终于看清了她的容颜，那是何等的光彩鲜明，她站在朦胧的月色中，美得几乎不真实。
一眼，或许就是为了这一眼。
滑头鬼才会在此时此地，等待着一次相遇。
下一秒，咒术的灵光照亮了整座庭院，滑头鬼的身形已然消失不见。
“……让他跑了。”安倍晴明放下结印的双手，面色冷到了极点。
方才那妖怪临走时看向丽姬的眼神，令他感到不适，安倍晴明隐隐预感到，他很有可能还会再来。一般的结界根本就防不住擅长穿梭空间的滑头鬼，必须想出更妥善的办法护她周全才是。
见安倍晴明神思不属，丽姬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晴明？”
“抱歉，让你受惊了。”一转过身，安倍晴明脸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原先凌厉的神情有如冰雪消融般化成了一腔温情，“现在已经没事了哦。”
“太好了。”
丽姬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在她的想象中，双方摆好架势之后，紧接着就会进行一场特效满天飞的恶斗，完全没料到安倍晴明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结束了对峙。
不过在惊讶之余，丽姬心里也踏实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尽管这个陌生的世界很危险，但是至少目前她不用为自己的安全而担惊受怕。
“我会保护你的。”
见丽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无声地表达着疑惑，安倍晴明换成汉语，宛如起誓一般，再次郑重地说了一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妖怪……都会杀人吗？”丽姬问。
“不全是。”安倍晴明的态度还算客观，“不过大多凶恶，大妖怪更是视人命于无物。”
“阴阳师可以和他们抗衡吗？”
“……我总是会保护你的。”
虽然很想应承下来，但丽姬仔细思考后，还是认真地摇了摇头：“谢谢你，晴明。”
“可是如果真到了那种关头，就不要管我了，赶快逃得远远的。”丽姬的笑容坦率而真诚，“晴明这么天赋异禀，肯定会变得很强，到时候再帮我报仇就是了。”
“丽姬……？”
“所以不要再露出那样不安的表情了。”丽姬说完，踮起脚动作生涩地摸了摸青年的发顶，“没关系，我不怕。”
能言善道的安倍晴明突然词穷了，他不但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像石化了一样动弹不得，甚至连脑海中的所有思绪也逐渐凝固，继而一点点地淡去————
在平安京中，安倍晴明素有才名。
其师贺茂忠行曾言：吾之众弟子，若论天资德行，皆是上佳，然晴明绝尘矣。
因此城中许多大胆的贵族千金都向这位炙手可热的年轻俊彦表达过倾慕之情，但安倍晴明却从未回应，只求心无旁骛地修习阴阳术。
无论是路边野蛮生长的马兰菊，还是瓷盆中名贵的河本月季，却没有一株让安倍晴明停下过脚步，或是得到他的半点余光，他就像是拥有一颗风雪不侵，流水不腐的心，使他能够摒弃浮世的嘈杂与诱惑，朝着认定的大道不断砥砺前行。
于是虔诚的阴阳师走上了高高的神坛，目之所及满是苍穹浩瀚，星夜璀璨。
后来，红尘里翻出了一朵花儿。
第一眼见到她时，安倍晴明就知道，这应是植在心头的那一株。
所以，即使丽姬不回应也没关系，她可以不笑，可以不听，甚至可以不记得他，一切本就是他的一厢情愿，安倍晴明对此毫无怨言，但偶尔还是会有一点点委屈。
每当此时，他便悄悄地伏在她耳边说：“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然而事实上，安倍晴明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丽姬真的能回应自己的期待，像现在这样温柔地关怀着他的坏情绪。
“晴明？”丽姬没有收回手，转而在心不在焉的安倍晴明眼前挥了挥，“你有心事吗？”
安倍晴明反手抓住了她的，一开始只是攥着指尖，感觉到她并未抗拒，才小心翼翼地滑向了手掌，“能见到这样的丽姬，真是太好了。”
“什么意思啊？”
“看到丽姬这么健康又有活力，我实在太开心了，所以就有点走神。”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丽姬有点跟不上安倍晴明的思路，但她很好奇失忆前的事，想多套取一些信息，于是主动提道：“对了，晴明不是要弹琴给我听吗？现在可还作数？”
“当然，我的荣幸。”
这时，安倍晴明才想起他的梅花蕉叶琴还在地上躺着，白天才陆续下过几场春雨，现在潮气都还未散开，可怜古琴娇贵，最忌潮湿磕碰，如今却被他随意扔在了湿冷坚硬的石道上。
安倍晴明疾步走去将古琴拾起，仔细查看了一番，见琴身完好无损，才暗暗松了口气。
“走吧，这位贵客。”
安倍晴明回身，一手揽琴一手牵着丽姬入了亭榭，待她随便选了个石凳落座，就开始调试琴弦了，刚才的插曲似乎没有影响到丽姬的心情，这会儿还笑盈盈地与他说：“好期待。”
不多时，安倍晴明便轻咳一声，示意准备就绪了。
丽姬正襟危坐，十分捧场。
琴弦拨动，指下便流泻出悠扬的宫商角徵羽，每次弹压都震颤出优美的余音，六弦的古琴音色渊远，如蜻蜓点水的波纹般一圈圈漾散开来。
弹琴的安倍晴明连衣角都透着一股子挥洒自如的优雅，他随意一划，旋律又倏尔急转为节奏紧凑的舞曲，次第碰撞出了一叠串欢快的摇铃声。
即使是丽姬这样的外行，凭着乐感都能听出来这支曲子很难，可见演奏者已经有了一定的造诣，然而安倍晴明之前却说自己只是初学，让她不禁感叹，不愧是经过了历史检验的天才，果然没有浪得虚名。
一曲终，丽姬伸手按住在余音中颤动的琴弦，指尖细细地抚过蕉叶琴上形似含苞的梅花断纹，“这琴好漂亮啊。”
“我年前出京游历，恰好遇见了一个海商，那商人不懂识琴，见这漆面裂了开以为是个劣品，便低价卖给了我。”安倍晴明慷慨地把蕉叶琴往前一推，“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我不要。”丽姬直摇头，“我不会弹琴，送给我不是暴殄天物吗？”
“学就是了。”
一听这话，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安倍晴明心里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的丽姬也很可爱，但也不忍心继续让她为难，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教我吧。”丽姬的眼底铺满了细碎的闪光，“我想学。”
安倍晴明微笑颔首：“乐意之至。”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细嗅蔷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