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葵里

12、软语晏晏

　　“……她逃了。”

　　凶名显赫的罗生门之鬼此刻正神色郁郁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里的酒葫芦，时不时仰头灌上一口，姿态豪迈不羁。

　　和室里檀烟袅袅，阳光一寸一寸地探入小轩窗，却无法为房内压抑的气氛增添半分暖色。

　　牡丹绣屏后斜倚着一个绰绰约约的身影，那人慢条斯理地捻起手边棋盘上成色莹润的黑子，嗤笑道：“你说，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从你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铁宫？”

　　“那又如何？”茨木童子挑眉。

　　“嗖————”

　　一道破风的残影穿过屏风，击中了茨木童子的肩膀，胛骨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枚棋子应势弹落在地，断续几个轻跳后迅速滑远了去。

　　“啧。”茨木童子就像是不曾感到疼痛一般慢悠悠地站起，跟个没事人似的活动了一下刚才受到击打的肩关节，随即鬼手一握，捻出了一团森然的黑焰，“怎么？打一场？”

　　“这是你伤了晴明的回礼，和那个小姑娘无关。”闻言，那人冷笑着拖长了尾音，蓄势待发的强大妖气藏在平静的语调之下，连空气都隐隐地波动起来，如同一层层无形的浪潮一般暴戾地冲刷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我可不认。”茨木童子危险地眯起了眼，“那是他应得的，没有杀了他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女子说着，躁动的妖气被缓缓收回，重新归于平静，“之前答应你的事，我会履行承诺，但你要把丽姬找回来，仔细看管好。”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样做。”茨木童子露出不屑的表情。

　　“那就按照原定的计划来吧，要知道，你的要求只有我可以满足。”女子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敲着案几，“如此，你还忍不下刚才那一子吗？”

　　“呵。”

　　***

　　春去秋来，枝头的绿叶也在不觉间染上了些许枯黄，脚下的草植不复青葱，纷纷佝偻了腰尽显颓相，不知名的野花脱下艳丽的衣裳变为尘埃中星点斑驳的颜色，春日的蓬勃生机，仲夏的骄阳似火，都在阵阵渐凉的风中沉淀出了金色的秋。

　　犹记来时早樱盈袖，去时却已万物将寂。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丽姬神色恍然，嘴中低声喃喃。

　　也不知这样漂泊流离的日子，又何时是个尽头。

　　“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城镇吧，你觉得如何？”奴良滑瓢悄无声息地走到丽姬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嗯，没有发热，注意保持。”

　　“滑头鬼……”丽姬一惊，下意识地退开半步。

　　“我知道你不太适应，最近都没有什么精神。”奴良滑瓢的说法比起实际情况要委婉得多，丽姬何止是精神不济，如今她简直瘦弱到了随便一阵大风都像要将她整个人卷走了一样。

　　大江山环境太过阴湿，又是妖怪巢穴，丽姬被掳去那鬼地方走了一遭，因此风邪入体，近来身体状态不容乐观，不幸中的万幸是好在奴良滑瓢及时赶到，她并没有损耗多少生气，病情也只是浮于表面，然而光厌食这个问题，就已折腾得丽姬苦不堪言了，她看上去本就羸弱的身板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来。

　　“……抱歉，我会努力克服的！”丽姬信誓旦旦地竖起三根手指。

　　“有什么可抱歉的？”奴良滑瓢拿下丽姬高举的手，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感到不好意思的话，至少要有点实质的表示吧？”

　　“请说，我尽量。”

　　虽然奴良滑瓢并未细说，但丽姬知道她现在这种身体情况一定拖累了他，尽管她暂且没有报恩的能力，不过为了表达她的感激之心，态度还是必须摆出来的。

　　奴良滑瓢啧啧咂舌：“话说你对报恩这种事还真是认真的不得了啊。”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是是、我知道了。”奴良滑瓢最怕丽姬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只好无奈地连连摆手，“我呢，也没什么追求，到时候你能提升一下厨艺，让我饱一饱口腹之欲就好了。”

　　“就这样？”丽姬犹疑，对这种不像样的报答方式表示不解。

　　“不然你觉得呢？民以食为天嘛，妖怪也一样啊。”奴良滑瓢笑嘻嘻地越过丽姬，趿拉着木屐，不紧不慢地向树林深处走去。

　　“……我会努力的。”丽姬握拳。

　　“喂，快跟过来了。”

　　片刻后，两人来到山林深处采集晚餐的原料。

　　这座不知名的山中树木极其茂密，头顶树冠之间相互拥簇，将夕阳的余晖割裂成一个一个零碎的光斑，泥土的腥味混合着湿冷的晚风轻轻地压倒了渐显枯黄的野草，翻涌起了微小的草浪，摇曳晃动间，便若有若无地扫着丽姬的脚踝。

　　奴良滑瓢亦步亦趋地跟在丽姬身后，分神看顾她的同时，还沿路采了不少可食用的野生菌和蔬菜，丽姬转眼瞥见奴良滑瓢手上提溜着的食材，顿时有些泄气，她对于野外生存技能一窍不通，所以凡事都需要奴良滑瓢来打理，让她感觉十分过意不去。

　　“至少，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丽姬嘟囔着打起精神，开始愈发认真地寻找起了野菜一类的食材，不过，面对满眼的青色，她发现这些植物的外观似乎都很相像……

　　见丽姬弯身将手伸向一株锯齿状绿植，奴良滑瓢连忙出声喊道：“别碰那个！”

　　“嘶————”

　　晚了片刻。

　　“你是笨蛋吗？荨麻都不认识。”奴良滑瓢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上前去。

　　“我觉得这些草都长得差不多啊……”丽姬露出委屈的表情，她从未阅读过关于草本学的书籍，平常也不太留意这些，因此除却一些常见的花卉，她甚至分不清楚芥蓝和莴苣的区别。

　　“没关系，一个小口子而已，不碍事的。”

　　“不碍事？不把这些刺毛清理干净可就不是一个小口子的事了。”奴良滑瓢把手递到她面前，努了努嘴，“手给我。”

　　“……哦。”丽姬乖巧地将手搭上奴良滑瓢的掌心。

　　看见丽姬已经浮起了一片红肿，被周边完好的肌肤衬得愈发凄惨的手指，奴良滑瓢不由抿平了唇线，蹙着眉头嗤了一声：“稍微会有点疼，忍一下吧。”

　　然后，滑头鬼用那双善于挥舞刀剑的，满是厚茧的手，小心翼翼地为丽姬拔着残留在她指尖的小刺，他并不擅长这样细致的事情，因此动作显得颇为笨拙，“没常识的家伙，听着，颜色特别鲜艳的和带刺的东西别去碰，注意点周围，万一掉进沼泽有你受的。”

　　丽姬忙不迭点头。

　　“抱歉————”

　　丽姬低垂着眼，以奴良滑瓢的视角只能看见她因不安而轻颤的睫毛和显得略微伶仃的一点下巴尖，“我好像……又搞砸了。”

　　微弱的嗫嚅消弭在奴良滑瓢耳边，如此温声软语，让他连心脏都忍不住随之抖了一抖。

　　（这样的话，）

　　（简直是犯规嘛……）

　　滑头鬼自知不擅长安慰人，怕说错了话又惹丽姬难过，便红着耳根，动作僵硬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不着痕迹地捉住了她的手，“……走吧，乖乖跟着我就好。”

　　（麻烦的家伙。）

　　想着，奴良滑瓢手上又握紧了几分。

　　这只是个小插曲，之后两人迅速摘了一些野菜和菌菇，便返回临时拾掇的住处准备晚餐了。

　　顺带一提，餐具都是奴良滑瓢用长刀就地取材现削出来的。

　　其实结伴的头一天丽姬就主动将烹饪之大任主动包揽了过来，但她素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此前就连食材的原貌也难得见一回，所以厨艺水平极其不稳定，不过好在她悟性不差，一些家常菜都能根据记忆照葫芦画瓢做出来，味道也基本能够入口。

　　因为没有调味料，用味同嚼蜡来形容这几日的早晚饭简直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还好奴良滑瓢从附近的农家顺来了一些粟米和盐，否则丽姬肯定捱不过三天。

　　坐在火堆边，吃着热腾腾的野菜粥的丽姬突然抬起头说：“谢谢你，滑头鬼。”

　　“嗯？”奴良滑瓢懒洋洋地挑起了句尾。

　　“就是有很多事，都谢谢了……”丽姬咬着下唇，羞赧地别过脸去，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每日例行的感谢语？”奴良滑瓢挑高了眉，一手托腮笑望着坐在火光另一端，眼神飘忽的丽姬，悠悠道：“比起这个，你夸奖一下本大爷帅气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噗嗤！你这样我要怎么接话啦！能不能严肃一点？咳咳咳……”丽姬好不容易才酝酿起来的情绪顺利破功，一个不注意就呛着了，眼角立时便盈了一汪泪水，一张小脸直憋得通红。

　　奴良滑瓢默默凑了过去，拍着丽姬的脊背给她顺气。

　　“呼、呼……”丽姬缓过来后还有些咳嗽，却不忘哑着声音跟他说：“谢、谢谢。”

　　“真不讲究。”滑头鬼的金眸中闪烁着微小的柔光，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却还是伸出手用丽姬的衣袖逝去了她唇边的菜渍，他的神情那样专注，以至于他眼角下方符咒般的花纹仿佛在此刻被赋予了某种神秘的魔力一样，妖冶到，几乎要迷了丽姬的眼。

　　安倍晴明说，越是强大的妖怪，容貌便越是美丽，就像外表色彩鲜艳却能够在顷刻间置人于死地的毒草一样，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是人类畏惧的根源。

　　（可是……）

　　温暖的篝火旁，收敛起浑身妖气的滑头鬼含着几分笑意看向丽姬，他双眼中的金子被火光融化成蜂蜜一样剔透的颜色，不见一丝冰冷与戾气，反而，温柔得不可思议。

　　“滑头鬼……”丽姬轻飘飘的声音，仿佛天边若即若离的云彩。

　　滑头鬼低低地应了一声：“干嘛？”

　　丽姬面上不显，思绪却有些发散，她看着奴良滑瓢认真的表情，心间缓慢地，悄无声息地，就这样突然融化了一角。

　　（和人一样，在妖怪之中，）

　　“为什么要用我自己的袖子来擦？正常情况下……”丽姬鼓了鼓腮，忙将衣袖从奴良滑瓢手里抽了出来，她只有这一套亵服，近日都是外裳和里衣分开来穿，以便换洗，这下倒好，上着才刚洗上还未晒干，又弄脏了这件。

　　“难不成用我的？”奴良滑瓢神色无辜，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恶劣的笑弧。

　　“……哦。”

　　（也有心地善良的好妖怪吧？）

　　不过话虽如此————

　　看着成功沾满了菜渍和饭粒，变得皱巴巴的袖口，丽姬端着木碗沉默良久，才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吧，你说得对。”

　　（……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