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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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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朗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灯还开着,但他打开门后直到换好鞋都没听见声响,等他抬眼一看,果不其然宋文生已经歪倒在沙发上闭眼睡了过去,没个好姿势,手里书都快耷拉到地上,直到这时候听见他一连串响动才迷迷糊糊从睡梦里挣脱出来,问好前先打了个哈欠。
顾朗拎着一袋子菜路过他,开口问道:“吃过了没?”
通常宋文生会等顾朗回来做饭,有时候等不及就自己先叫外卖。他顺着顾朗的提问摇了摇头,回答说:“还没,你今天回来的挺早。”
“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做。”
进厨房之前顾朗抬头扫了一眼挂钟,七点二十三,顾朗通常七点收工,确实挺早。出于某种顾虑他不是很放心宋文生叫外卖,又不忍心让他饿着,只能每天下班以后都尽量快些赶回家做饭。现在他一只手往身上套围裙,一只手开火后往锅里倒油,这一套动作他每天做得越来越熟练,虽然他现在也只敢尝试一些堪堪够吃的家常菜式,但比起大半辈子没进过厨房的宋文生来说,能养活人已经很是不错,至少顾朗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学会下厨。
但这是为了宋文生,又显得非常合情合理。
顾朗没有让宋文生等太久,七点四十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餐桌上面对面坐着开吃,宋文生先挑起了话头,他皱着眉头用一种抱怨的语气说:“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顾朗夹菜的手顿了一顿,他非常乐意吃饭的时候同宋文生聊聊家常,只要别是这个话题。他埋下头去吃饭,应了一声:“想不起来就算了。”
停了一下,又补充说:“你现在跟我住的不是也挺好。”
“但我还是感觉心里不踏实,”宋文生跟顾朗开玩笑,“万一我其实是你绑架来的,还坐在这里同你吃饭,岂不是又傻又糟糕。”
顾朗心虚得厉害,不想再应声,宋文生看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乱开玩笑惹他不高兴,也就止住了话头一个劲扒饭,为了顾朗开心他特意多吃了点,变相夸奖顾朗手艺进步。
饭后顾朗又去洗碗,宋文生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水声停住之后他却没有等来顾朗坐在他旁边,向后望去,看见顾朗正拎着小提琴盒子走出里屋。
“又去拉琴?”
顾朗听他好像有点不乐意,就停下来解释说:“酒吧驻场的回去乡下探亲了,要我救场。”
宋文生摆了摆手:“那你早点回来。”
话是这么说,他视线却总跟着顾朗,一路往那边瞥,等顾朗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把视线收回来,正正地看着电视,问了一句:“顾朗,我同你关系真的很好啊?”
顾朗这时候蹲下来系鞋带,手上跟那根绳子较劲,系好一只才回答说:“是啊。”
“可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是很愧疚哎,我又记不得你了。”
“不用愧疚,”顾朗还在低着头摆弄他那双鞋,“你不用愧疚,是我欠你的。”
宋文生迅速地打量了顾朗一眼,有点吃惊:“你欠我钱?欠很多吗?”
“蛮多的,”顾朗撑着地板站起来,还是弯着腰,又理了理裤子,“有五百万吧。”
宋文生顾不上假装看电视了,他哇了一声:“我以前这么有钱?”
“曾经很有钱,后来借给我了,就没有了。”
“你怎么一开始不跟我说?”宋文生又开始开玩笑,失忆之后他总是喜欢开玩笑,“我现在好担心你携债潜逃。五百万很多哎,你记得快些还我。”
顾朗取过小提琴盒子拿在手上,拉开门,说:“好。”
然后他跨过门槛,在宋文生开第二个玩笑之前就关上了门,把宋文生和他的玩笑一起关在了里面,很重的一声响。从始至终他都低着头,没敢看宋文生一眼。
顾朗欠着宋文生,欠很多,五百万利滚利也买不回来的。
从单元楼走出来以后顾朗先步行,直到确定自己走出宋文生的可视范围才伸手拦了辆出租。这样大费周章他当然不是要去酒吧,报出的地名是四环外的一个小区名,在城市另一头,离这里非常远,顾朗去踩过一次点,单程车费就要七八十。
夜班的出租车司机大概都非常无聊,顾朗一路上听着司机侃大山,偶尔附和几声当做回应。停车前司机已经认定他是去那个小区做家教教人拉琴,夸赞他年纪轻轻就多才多艺。
顾朗想自己已经不太能算得年纪轻轻,但多才多艺听起来是没差。
顾朗让司机把车停在一条街外,结了钱后下车绕去小区后门。一个很规矩的高档小区,门禁制度,实名访问,夜巡保安,高高的铁栏杆上竖着森森的一溜尖刺,都是顾朗最熟悉的配置,栅栏尖刺都像在同他招呼。他很需要这次机会,不然他的猎物又会离开这个暂栖的安乐窝缩回本宅,顾朗也去那里看过,住户都按个位计算,进到单元楼就需要指纹解锁。
他先把提琴盒子扔过去,再把自己翻过去,十五分钟后就已经站在一栋住楼楼顶,还有点喘,他是走十五层楼梯上来的,不然要留下监控。他把小提琴盒子放在地上打开,里面装的当然也不是提琴,艺术的载具里躺着一把分拆了的狙击步枪,黝黑锃亮,被保养得很好。顾朗挨着天台栏杆蹲下,开始慢条斯理地组装这一支杀人的工具。凶器被还原之后他先闭上左眼试了试准星,然后就趴下来不动了。夜晚很好,不用担心瞄准器反光,可是他大冬天在天台上吹冷风,还是有点心烦。
所幸雇主的情报也很准确,不到十二点的时候他瞄准的对面楼的那间房里就亮了灯,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走进了卧室。女人的衣服在上楼的时候已经被扯掉大半,男人把头埋在女人的胸口,推着女人倒在床上,他急于女色,竟然都忘记拉窗帘。
顾朗觉得有趣,他杀过很多人,也见过很多人被杀,混得好的可以死在床上,差一点的就死在路边。
他缓慢地移动指尖,把一颗秃顶的男人脑袋移进瞄准镜里。天气是真的很冷,他呼出一团白雾,扣下扳机。大概是心理作用,他在拆枪管的时候觉得自己听得到女人的尖叫,明明他们是在面对面的两栋楼,隔了那么远的空地。
等他照原路重新翻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刚才那个出租车司机竟然还待在原地,正坐在车里抽烟,一只手伸出车窗弹掉烟灰。司机看见顾朗也很意外,他觉得小提琴课怎么会上得这么快。顾朗回忆了一下刚才女人哭叫着把尸体踹下床翻手机报警的情景,说:“学生反应很快。”
司机又夸他一遍年轻有才华,也夸奖他的学生,还说他们俩有缘分,深夜里带着他在环线高架上飙车回家,最后说起自己,说自己是业余赛车手,上月末刚刚赢得什么比赛的第一名。他开着一侧车窗,顾朗被汹涌的气流吹得头发倒竖,下车的时候司机还很爽朗地要给他留电话让他以后去那边教课都找自己开车,顾朗挤出一个微笑,说学生嫌自己教得不好,他其实刚刚遭解聘。司机就又替他惋惜,安慰他不要气馁,顾朗都一一笑着应和,最后终于得以抽身。
回家的时候顾朗总算可以坐电梯,他靠在电梯壁上,放松似的呼了很长的一口气,手里攥着家门钥匙。打开门他发现家里不仅灯亮着,连电视都还在叽叽喳喳,好像是在演言情剧,宋文生现在看起电视来什么都不挑。
顾朗转头去看宋文生,发现他又靠在沙发上睡觉,这次是真的睡熟了,不管是电视还是顾朗都没让他醒来。他总这样,每次都要留在客厅里等顾朗,每次都等不到,自己先掉进梦乡,最后顾朗只能换了张足够他躺舒服的长条沙发。他也说过宋文生让他自己先去卧室睡觉,说不动,顾朗就顺水推舟地放弃了,心里还暗自有点高兴。
顾朗反手锁好了门,把门边链条也挂上,替宋文生关了电视,又进屋去放自己的提琴盒子。他把盒子藏在衣柜夹层里,每天都害怕宋文生什么时候会不小心翻出来,让一切真相大白。但既然宋文生一天没有发现,他也就一天提心吊胆又心满意足地过日子。
藏好了枪他才出来洗漱关灯。在把灯拉灭之前他先站了一会儿,低头看沙发边暖色调的节能落地灯在宋文生脸上投下的那片光影。他常常这样看着宋文生,这时候的宋文生仿佛睡死过去,不动也不笑,更不同他吵架,从前他们俩总吵架,宋文生还经常动手。他想最好在这段宋文生什么也不知道的时间里多看一会,把这辈子的都看尽。
站得久了,顾朗又觉得有点冷。他叹息一声,一下子拉灭灯光,房里就黑得彻底。他在这黑暗里转身走开,去睡那不安稳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