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第一章

      天海三年,适逢乱世,妖魔鬼怪横行。

      走了三天三夜,石磊终于又可以远远望见有人烟的城镇。
      石磊原是晋中金蟾寺佛堂院子的一颗雨花石,经了几百年的香火熏陶、寺人经教,渐渐有了灵识。恰好修道老祖菩恰造访该寺,感到这雨花石的精纯,于是把它收入怀中,带回到菩提山的道观里。
      石磊跟着其他被老祖带回的精怪一同修炼,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化出人形。老祖师傅念句得道成人,好自为之作为石磊的初教。然后就是赋名。而石磊之名不同其他精怪由师傅所起,乃是他自己所想。除了这点,他在精怪中倒是平平无奇。
      在山里呆了三百年,师傅终于飞升成仙。在这之前,师傅把众精怪集合,嘱咐他们要好好继续修炼,同时勿怀害人之心,要知道害人终害己。之后,众精怪下山历练的下山历练,继续山中修炼的山中修炼。石磊整理行装,跟随其他伙伴一起去寻找师傅说过的修炼神山。听闻那山上仙气缭绕、仙水横流,仙药、仙桃随处可得。借得这些东西,很快可以修炼成仙。
      但神山之说纷纭。过后不久,伙伴们就分成了好几队,各自朝认为神山的所在出发了。
      而不知道何时起,行旅就只剩石磊一个人了。他此刻就正朝着东南方的神山进发。不过世道纷乱、行路漫漫,神山踪影缥缈并不可寻。但他本是石生,化作人形也恰好是个不高不矮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的朴实青年男子,行事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这片乱世大地。

      此时,太阳落下,夜幕降临。黯淡的黄光把树林里一切照得萧索而孤寂。隐隐透着一种无以言语的诡秘。
      石磊加快脚步,想要在天黑城门落下之前进城。脚下路却越发难走,树叶落了一层层,遮蔽了下面的浅坑深坑,石磊已经掉进过里面一次,费了好大力气才爬得上来。他专注看着脚下,谨慎行走。忽然身体像撞上什么一般,却是横穿而过,像是光身跳进了凉水潭中的感觉,鸡皮疙瘩都一瞬间起来了。石磊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一个凄凄惨惨的书生忽然立在一旁,但他知道自己是撞鬼了。
      “兄台……”鬼魂形体飘散,声音如蝇,石磊凑近了才听得个清楚。“兄台,情非得已。我唤你无数次却无法使你听见,所以才出此下策。侵扰了兄台,羞愧。”
      石磊摆摆手:“何事?”
      即使变了鬼,书生仍改不了迂腐气。扭扭捏捏好半天才把意思说明白了。
      原来这书生名叫杜松,乃是渔村镇里的一名私塾教师,因着一些缘由,随镇里游民往西边迁徙。不料在树林里遭恶匪,财物尽数抢去,男女老少皆被屠杀。被杀后,杜松心有执念,魂魄飘飘荡荡回到这城外,却被城门一尊守门神挡住。
      杜松已经在树林里徘徊很久,看出经过的石磊非一般凡人,于是拦路请求帮助。
      此时候,天已经擦黑,城门大约也关闭了。看来今天石磊是进不了城了。他叹口气,在一棵巨大的枯树下面解下背上的包袱,又找来枯树枝点起火堆,想着草草将就一晚。
      杜松失失落落地跟在他身后,因着他既不拒绝又不答应而忐忑不安。
      “杜兄,常说人死如灯灭。既然肉身已毁,前尘往事也逐渐消散,又何必执着。倒不如放开心怀,去你将要去的地方。”石磊在火边坐下,对鬼劝解。
      自从五百年前地狱动乱,鬼魂再不由地狱役使驱压,不过人鬼界并没有混乱多久,新死的鬼会自动涌向奈河,在那里开始新的轮回。而久留在人间界的鬼魂,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这些话石磊也一一跟这新死鬼说了。杜松诺诺,却显出懦弱读书人少有的坚决。
      “石兄,非我不想轮回,更无害人之意。只是心存不忿。”杜松哀哀叹口气。慢慢说出自己的缘由。
      原来杜松自小是个孤儿,被一家草堂的主人收养。同时收养的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叫做杜温、一个叫做杜全。杜温性格开朗,杜全则性格阴郁。因此杜松跟杜温总是亲一点。后来他们长大,杜温娶了米店掌柜女儿为妻,入赘做了米店的副掌柜,杜全自己开了一间小小的书纸店,而杜松则成了私塾教师。那时候,草堂主人已死,他把那草堂旧屋留给了杜松,而其他现钱则分给了其他两个兄弟。
      “石兄,既如你所说,前尘之事俱渺。我也不妨把所有坦白。从小到大,我身子瘦弱多病,义父顾不来,都是大哥照顾的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发现对他产生了极度依赖之情……”
      “相濡以沫,人之常情。”石磊拨拨火苗淡淡说。
      “正是。”杜松眼里有感激,“因此知道大哥从此要离我而去,当时真如心如刀割。唉,但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又能抱什么奢望呢?”
      杜松一直没有婚娶,作息深居简出,平时接触的都是几个少年学生。但是杜温米店生意越做越大,有时候是回避不了的。看他跟现在的妻子琴瑟和鸣,杜松心里暗暗难受。而杜温似乎也是忘了他这个三弟,从没有过来看望。直到一个月前的一天,杜温等在杜松的私塾外面,笑着说请他去饮酒。
      杜温面容红润,一望而知生活得快乐而优渥。杜松一边感到高兴一边又感到嫉妒。不过庆幸的是,杜温并没有忘记跟杜松的那些日子。两人追忆了当时的往事,俱感叹良多。
      “该是把二弟也叫来的,但是他出城去了,真是可惜。”杜温叹道。
      杜松笑笑,他是不喜欢杜全的,杜全从小到大既不讨厌他,也不亲近他。几乎算是冷漠不近人情的。
      之后,都是杜温在说。说他现在在米店的地位、工作。他希望可以尽快坐上米店掌柜的位置,那样就可以不用再受岳父的气了。为了这个,他必须要一些资金进行谋划。
      杜松何其聪明,当然立刻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他不认为杜温虚伪,反而为双方如此生分到杜温不直接向他说明来意而感到无奈。他当即表示自己有些资储,第二天就把他们尽数借给了杜温。
      杜温感激地看看他,轻轻在他手背上划了一下。
      那一霎那,杜松如遭雷击。——原来他的仰慕对方一直知道,却装作不知,大约甚至是厌弃的。而现在,只是为了这一袋银子,就轻易地顺应他心底深处那灰暗的欲求。杜松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他心乱如麻,连书也不教了。最后收拾收拾包袱,决定跟着流落到城中的游民出城向西边迁移,远离所有令他痛苦的人和事。岂料命丧途中。
      “既已了,为何又反悔?”石磊问。
      杜松告诉他,在出城之前。他在那破败的堂屋修书一封,是给杜温的。
      “我把屋契留给了他。虽然……我还是想最后尽我所能帮帮他。”杜松说,“我怕那屋契会被贼人所寻获,想要当面交给他。”
      “那之前为何不当面交送?”石磊问。
      “我想他过不久就会来找我的,甚至我过不久就会回去。”杜松羞愧道,“但是我已经无法等到了。”
      “这一去一回,怕你等不到去奈河,就撑不下来。”石磊道。
      “心愿不了,难以成行。”杜松说道。
      “好吧,明天我把你带到城里,至于能否完成你的遗愿,全靠机缘。”石磊说道。

      一人一鬼度过漫长一夜。石磊长期独行,即使遇到的是个鬼同伴,也睡得比之前踏实。杜松鬼则一夜无眠,鬼并不需要入睡,不是吗?
      天际第一缕阳光乍现,石磊就醒来了。他伸伸懒腰,看到比昨日更加黯淡的鬼影:“趁日不盛,我们出发吧。”
      走不了一个时辰,城门已经可以看见了。
      这渔村镇也算不上一个大城,充其量是个集镇。之所以叫渔村,也并非此地从前是个渔村,而是很久之前有个叫做渔村的游民到此地定居,以此为名作为镇子成形的纪念。镇子由县官统治,像乱世中其他远离王都的市镇一般,县官拥兵自重,基本是山大王。
      镇子此任县官无能,手下雇佣的士兵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面对流寇却胆小如鼠,龟缩城内。杜松跟随的那批流落乡民,皆是受不了这些恶霸的欺压,才铤而向西迁移。岂料还是逃不过屠杀的命运。
      不远的城门口,两个懒散的兵士各站一边。偶尔把进出的平民喝住搜查,被搜查的平民多是往来商贾。识相的立刻把袋里钱财奉上哈着腰说好话,不识相的钱财被掠尽,还得挨打,衣衫几乎剥尽。
      杜松却指指门外一处:“那就是。”
      原来除凡人所见之恶相守卫,门口还立着一个守门神。石磊很快弄清楚,那守门神即为城门旁边的一处已经被杂草遮掩的神龛里供奉的塑像。从前受的城人烟火,所以庇护一方安稳。不过时势动荡,大约最近也并没有什么人来此供奉了。塑像本身已经斑驳,不知是顽童还是恶徒所为,瓷做的右眼被击穿,因此这守门神也少了一目。不过烂船尚且有三根钉,杜松这些新鬼要想穿过这无情的守门神,也无计可施。
      “呸。”杜松朝那穿着陈旧破烂官服的守门神啐了一口,“城里被那些走狗弄得乌烟瘴气,却像那些士兵一样欺善怕恶,助纣为虐!”
      “他只是尽他的职守。”石磊边说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葫芦。葫芦里边掏空,是行旅中常用来装水、装酒之用的器物。
      不过这葫芦却是石磊天界一个朋友所送,葫芦由秘物所制,即使是上仙也不能看出里面盛装之物。
      杜松化作轻烟钻进葫芦中,石磊把葫芦收入包袱,施施然顺利过了城门。走得离城门远了,石磊才把杜松放出来。
      杜松被晃得头晕目眩。石磊倒好奇,鬼物无所凭依,何以还会有感觉。他小时曾跟其他伙伴探讨过这个问题,却不敢问老道师傅,知道师傅厌恶谈论鬼事。最后他得出个不能辨别真假的答案,那就是鬼是人记忆的残余,那么感觉里的记忆当然也在,就如杜松怕坐船,如今身在葫芦中晃荡不休正如坐船一般,所以他才记起头晕脑胀之感。
      杜松连连在石磊前边指路,不到一刻,两人就来到杜松一直栖居的旧屋。屋子坐落在巷子深处,想来门面已破败得很,连盗贼也没有一探的兴致。
      石磊轻易拉开门,随杜松走入。院子里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正在纷纷扬扬落下叶来。而回到旧居,物是人非,恍然悟到自己已经身死,杜松也不禁眼泪纵流。
      此时,一个人拉开虚掩着的木门,乍看到石磊立刻惊呼:“你是何人,何以私自进入我三弟的私宅?”
      这男人面色发黄,形容消瘦,像害了一场大病。
      石磊倒没有惊慌,旁边的杜松已经告之这人是他的那位二哥杜全。
      石磊告诉他是路上受杜松所托,来把遗留下的信件给收信人送过去。石磊没有说送信给的何人,因为杜松在耳边一再恳求他不要说。
      杜全倒没有听出他话里的隐瞒,他只是一遍遍向石磊确认杜松是往的哪边走。
      “石兄弟,我三弟是否真的还安好?”杜全忧心忡忡的问。原来之前好几天,杜全都在打探杜松的去向,私塾里、宅子找了好几回都没有找到,最后有城外酒铺的人家说杜松跟着那些游民向西方走,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传闻说那些人全遭到流匪,被杀尽了。
      石磊默然。杜全捂着脸哀哀地哭起来。他边哭还边咳嗽个不停。
      “杜兄,节哀。”石磊也无法安慰,他看看旁边站的一直面无表情的杜松,叹口气。
      杜松是一直讨厌他这个二哥的,但看到他为自己的死如此悲痛,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
      “石兄弟,你告诉我,我义弟是在哪里遇难的。我不能让他露尸荒外。”杜全抹净眼泪说。
      “城外的那片树林连着荒山好几十的公里。途中可能还有土匪和盗贼,若是你要去寻,我劝你三思而后行。”石磊道。
      “他是我兄弟。自幼义父就教育我们要互相爱护,我岂能弃他于不顾呢?”
      “听杜松兄弟说你们还有个大哥?”石磊问。
      “没错。”杜全叹了一声,“我三弟跟大哥最亲,我也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石磊已经把从屋里找出的遗信放在衣襟里。两人一鬼朝着城中心的米店走去。杜温岳父宅邸就在米店之后。
      此刻,宅邸到处张灯结彩,原是庆贺杜温终于接手掌柜一事,连县官也是座上宾。
      杜全找了个家仆进去通报主人。两人一鬼很快被来庆贺的宾客挤到大门的角落边。石磊坐在石头上咬着草根闲看走动的各色人等。杜全满脸都是苦色,略带焦急地等着。而杜松鬼则轻飘飘荡在屋檐的遮阴处。
      好一会儿,那家仆才回来,嘴边还有没擦净的饼屑。他引着杜全他们从侧门进去,到了后院一个小偏厢。又等了一会儿,杜温才出现了。他身着红色金边华贵衣裳,整个人喜色非常。见着杜全更觉高兴:“二弟,知道你来我真是高兴,来,我叫人领你到大厅坐。”
      杜全摆摆手,把杜松身死之事磕磕巴巴地说完。杜温听罢脸上自然没了喜色,眉头皱得凝重。不过石磊却看到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唉,我大展宏图之日,三弟却身死。二弟别忧,待我今日事情了了,明天立即派人把三弟的尸身找回,风光大葬。”
      杜全面容肃然:“我们三人从小就一起长大,三弟无父无母,相近的人也就我们两个。若连死也无人知晓无人感触,那是如何的凄苦。”之后无话,他拜了拜,告辞而去。
      已经成为鬼的杜松一直用灼灼的眼神看着面前那个至死也执念不忘的男人,他当然可以看到那一切。“石兄,请你帮我把那封信烧掉。”他最后凄然说。

      又是一日黄昏。太阳最后的光热苟延残喘,最后还是被黑暗吞没。树林里斑驳的影子当中,两人一鬼结伴而行。石磊苦劝了杜全一场,他还是执意要独自找回杜松尸首。他叹口气,终是陪着杜全重新进了无际无边的树林。
      走了一天一夜,循着杜松的指引,他们慢慢接近那片死亡树林了。隔得不远,已经闻到血肉的臭味。待得走近,就连石磊也感到恶心非常。
      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首,散布在树丛地上、草堆中、干涸的溪水旁,甚至被吊到树上。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是刚出生的婴儿,无人幸免。这是死人冢。痛苦恐怖的神情凝固在他们死去的脸上,不知道生前经过多少非人的折磨。死了或者更好,死了万事休。

      杜全吐了两回。他咳嗽得更加严重了。
      “是痨病。”杜全轻描淡写地说,“我从小就有这个病,大约是从娘胎那里带过来的。所以义父告诫我不要随便跟大哥和三弟他们混在一起,以免他们被我传染。这病折磨得我好苦啊,晚上总是气喘得睡不着,也是因为这个病,大哥和三弟都跟我不亲……”杜全苦笑道。
      石磊找来几片草药,揉碎了敷在布条上,让杜全绑在脸上嗅闻,那多少减缓了尸臭味对他的刺激。
      “我从不知道二哥有这个病。”杜松神情落寞地跟石磊说,“我以为是二哥讨厌我,因为我有大哥陪玩,还因此而讨厌疏远二哥。”
      石磊扒拉着重叠的尸体,终于找到杜松的尸身。杜全、石磊二人用一路扛来的铁楸在旁边挖了一个足够深的长坑。杜全体力不支,竟咳嗽出了满嘴的鲜血。
      “杜兄,你就歇着吧。剩下的我来就可以了。”石磊忙叫道。
      杜全也几乎说不出话了,他点点头,坐在这满是血腥味的林边。
      石磊把杜松的尸身埋好,又插了条木枝到坟上,木枝绑了白色布条,聊作墓碑。
      杜全咳嗽着上前,掏出带来的线香、蜡烛点上,又烧了冥镪。一个被劈开两半的孤魂野鬼飘过来,吸了一会儿香火又消失不见了。
      “石兄,我想要问你一事。”站在草坟前的杜全道,“你若是在我三弟将死前路过,断不会让其他尸身把他埋住的。那么我三弟究竟是何时遇到你的呢?”
      石磊搔搔头,看看旁边站的杜松,还是把前因后果述了一遍。
      “那我三弟现在何处?”杜全急问。
      “就在你的身旁。”石磊回答。
      想到平生至亲却阴阳相隔,无法相见,杜全再次痛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唤道:“三弟,安心上路吧。好好保重。”却永远无法知道此刻杜松也在伤感流泪。
      石磊把屋契从信里抽出来交给杜全,告诉他这是杜松最后的遗赠,又把剩下的信烧掉。
      万事俱了。
      “石兄,我知道我已经所求良多,但是我最后还是希望你可以帮我把二哥安全送回城里去。”杜松对石磊说道。
      “我会的,你就安心吧。”石磊叹气。
      杜松噙着眼泪拜了拜,最后深深看了看他的兄长,终于慢慢消失在虚空之中。
      “石兄,我三弟是否上路了?”杜松似有所感。
      “……是的。他上路了。”石磊回答。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此地不祥,不宜久留。石磊拉了伤心疲累过度的杜全,想着在林中多走一两里找一个干净点的地方露宿休息。
      此时一阵让人心悸的异动响起,石磊一下把杜全拉到树林的暗处躲起来。
      那满布的尸体丛中,竟然出现一个诡异的身影。行动敏捷得连石磊也弄不清楚它是如何跳上旁边那块凸起的山壁上的。在月光的映照中,石磊却慢慢看清那并非是尸体,而是一个活人,一个年轻得无法称作男人的少年。
      少年咧着嘴,似乎对下面横陈的尸骸十分满意,他掏出衣兜里用金银混合做成的形如柳叶片的器物,放到嘴边吹起了怪异的音调。
      随着音调时高时低,那片尸堆竟然随之而动。一具高大的被砍断脑袋的尸体竟从地上站了起来。
      石磊已经知道对方是个控术师。控术师可以控制世间任何一切有形之物。老道师傅曾经跟石磊讲过一些关于控术师如何控物的道理。
      最低等的死物多是障眼法,是控术师通过高超的手法迷惑凡人而创造的。若是知道其中操作,连三岁孩童也会大叫容易;控制昆虫、植物和动物多是使用各种对应的秘制药剂和药水,很多被控的动物都是控术师从小就培养长大的;而控制人,则是采用迷惑的手段。至于控制尸体,老祖师傅也说过,那才是控术之所有成为控术,真正核心和引人恐惧的所在。
      人一死,三魂七魄就会随之离体,自然地朝着奈河投生轮回。不过也存在一种情况,三魂七魄不能全部离体,剩下一魂一魄或者更多的魂魄。若是如此,那么离体的残缺魂魄未到奈河边就会自动魂飞魄散。剩下□□的魂魄不多时也会自行消散。
      不过控术师却可以通过诡秘的方法控制还留在尸体里的魂魄,从而驱使已经失去意识的□□行事。有高强的控术师,甚至可以把那些魂魄一直封在□□中百年之久,尸体则完全沦为控术师的傀儡。
      少年像玩耍玩具一般指挥着一具具恐怖的尸体在月下伸展弯曲,可以看出他大约是在挑选合适的□□。
      杜全被眼前之景吓得发抖,一阵风吹过,石磊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少年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狡诈的笑意在他脸上显露:“早闻出有生人的味道。——呵,真稀奇,还有个精怪。”他挑眉望着石磊,杜全早被吓得昏了过去。
      “兄台,无意冒犯。”石磊抱着杜全,心想对方发难该如何应对。
      “放心,我今天不想杀人。”少年一下子看出他所想,摊开手说道。
      石磊背着杜全,少年却也一路跟了过来。
      “你叫什么,精怪?”少年问。——听说有些控术师,只要知道人的名字,就可以操纵对方。
      “看来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少年盯着石磊观察。
      “控术师。”
      “对。”少年笑道,“你把名字告诉我之前,我会先把我的告诉你。控术师无法控制知道他本名之物。潦柯,这是我的名字。”
      “石磊。”石磊想想还是说了。
      月上中天,石磊也找到个可以栖身的避风山壁。石磊察看昏迷的杜全,发现他呼吸慢慢平稳,看来直接转入睡梦了,因此把他好好安置一旁,自己坐在点起的火边看守。
      潦柯不避忌地在一旁凭空翻转一堆树叶,用旁人看不到的技法进行控制。石磊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其中的窍妙所在,也不由得不叹服。
      “你不睡?我可以帮你们看夜。”潦柯道。
      少年人看着狷狂而狡诈,即使石磊平时习惯泰然处之也无法轻易相信,况且又有所托之人在侧。
      “怕我杀了你们?”潦柯问。
      “对。”石磊说道。
      潦柯哈哈大笑:“你还算坦率,不过我之前也说过,今天我不想杀人。”
      石磊的确有点累,连着两天的奔波,即使是精怪,也会感到疲累的。他看看在一旁沉睡的杜全,还是打起了精神来。
      之后,潦柯跟他偶尔闲说几句,都是打听石磊行旅之事,自己的事情倒是闭口不谈,不过石磊也无意去知道。
      好不容易,太阳乍现。杜全也慢慢转醒,大约是昨晚黑暗中没有看得清楚,他并没有认出潦柯就是那个操纵尸体的人,因此也接受了石磊口中对方是晚上遇到的旅人之说。
      又是过得一日一夜,终于回到了渔村镇。
      石磊、杜全两人就在城外分别。萍水相逢,对方却仗义相助,杜全心里的感激最后也只化为了一句“珍重”。
      石磊拱拱手,看着那被伤痛和疾病折磨的人慢慢消失在城门口。
      “这人命不久矣。”潦柯在石磊耳边说,随着话音刚落,少年也失去了踪影。
      此刻,石磊才注意到城门口的守门神消失了,他细看,发现原来那神龛不知道被何人所毁,瓷塑像脆片散了满地。
      看天际残阳似血,又是一个肃杀的黄昏将近。石磊把包袱背好,加快脚步朝下一个城镇走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