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四 ...
-
明知道账目不会有问题,但来福还是免不了心虚,本来可以不当回事,可当他猛然想起来那个穿着普通,神情木讷的年轻人竟然是传说中的铁算盘时,心下总是泛起没来由的不安。
月余的账目对沈书安来说当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记录的人似是不熟悉,有些凌乱而已,条理倒是清晰。
最后,他并没有合上账本,而是抬头问拿来账本的来福道:“少了一文钱。”
“啊?”来福一楞。
一文钱其实真不多,尤其是对皇帝的儿子来说,一文钱,说出去都怕是会让人笑话的。
可是沈书安认死理儿,经他手的账目,就是一文钱都不能差错,所以他问了,所以来福楞了。
来福平时出门,府里的钱跟自己的钱还是分得很清楚的,自己要买东西时用的都是这多年来攒下的薪俸。不过他只有一个人,府里读过书认得字的下人也不多,有时忙碌或是心里有事,倒真的会把装府里银钱的荷包跟自己的荷包放一起。可真要说贪墨,这一文钱也太少了些,都不够施舍给乞丐的。
对了,乞丐,他想起来刚出宫时,那会子他还没有适应,事儿多又乱,街上的人物买卖也让他目不暇接,就有那么一次,路过城隍庙,墙角趴个小乞丐,脏兮兮的也不说话,只在跟前摆个破碗。
也不怎么的,来福心里就起了同情,心想自己这辈子是不会有子嗣了,要是有,肯定得让他吃饱穿暖,沦落到这个地步可太惨了。这么想着,手就往兜儿里伸,摸了一文钱扔进那个破碗里。
就那么一回,难道掏错荷包了?按理说不会啊,府里的荷包那是用进贡的丝绸锦缎,宫里的绣娘一针一线缝的,自己用的那个不过是粗布。
不过也说不定,摸来摸去的,说不定就真错了。
来福就把那件事说了,沈书安低头在账本上勾勾画画,墨一干把账本合上,一言不发,重又站到老成叔身后。
来福心想,这就完了?
似乎,真的就这么完了。
还没等来福缓过神,老成叔又着沈书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瘪瘪的小布包,来福只在旁边看着,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等布包打开才吓了一跳。
布包虽瘪,里面却是厚厚的一摞银票和地契。
老成叔说:“远君少爷临走的时候,着我打理沈家剩下的那些东西。乡下的十亩田地我一直按时收租,开始几年都是我一笔一笔来记,后来我老了,就让书安记。”
陈以晖颔首,道:“辛苦成叔了。”
他对母家有多少家产知道不多,只知道外祖父并不富裕,只在离京城不远的乡下置办了十亩薄田,没想到如今老成叔照原样还给他了。
“家里的房子卖了,”老成叔拍了拍那些银票和地契,“远君少爷说由我看着安排,我当时想着,你将来出了宫,封王建宅也是需要钱的,咱们家人少,却也不能比别人家差。”
老成叔把那堆东西往陈以晖面前推了推,道:“我就用那些钱买了些田地,又做些小生意,慢慢地积攒了这些,我也知道不多,不过,府里开销肯定是够了。”
来福眼睛都要直了,作为一个穷总管,看到那些银票的数额,心里一直喊着,够了够了!
老成叔叹了口气道:“沈大人一生清贫,不愿以官为商,安贫乐道的,也没享什么好日子。”
这话来福是懂的,陈以晖也懂。当官的一句话,想搂点钱财占点田地很容易,可是老大人一生耿直,从未这样做过,他也是如此约束家里人,同样的,德仪皇后也是这般教导陈以晖。
等到没了老大人的束缚,加之沈书安成了“铁算盘”后的人脉,用原先的本钱生出钱来,倒是很容易。
来福也不由跟着感慨,可又觉得奇怪,这老成叔也算生财有道,按理说就算不能富甲一方吧,但把小日子过得舒坦了却是没问题的,怎的把自己弄得这般穷苦。
只听陈以晖道:“成叔不用只顾着我,也该为自己打算。”
老成叔闻言摇头:“我的一切都是沈大人给的,沈大人的一切都是小少爷你的,我和书安都是。”
陈以晖摇了摇头,无话可讲。
却原来并不是老成叔过不上好日子,只是他一心念着旧主,认为自己手中所有都是旧主的,将来是要给小主人的,这些年来他致力于以钱生钱,有时连沈书安挣来的钱都会贴补进去,却不曾为自己打算过一二。
老人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年轻时沈大人着人做的,当时是过年,府里人人有份,这衣服他一直穿着,旧了破了,补一补也舍不得扔。
陈以晖叫来下人,要安排老成叔住下,老人却不肯,道:“我老了什么都干不了了,书安能干,让他留下,我老头子有口饭吃就够了。”
陈以晖止了老成叔的话,说道:“既然有口吃就够了,您不如留在府里,书安也好安心留下来不是。”
小主人开口,老成叔也没再多言,由着个小厮扶着往后院走。一边走还一边唠唠叨叨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见老人走了,陈以晖才对沈书安道:“怎不给老人做件新衣服?平时吃穿用度可够?”
沈书安揉了揉后脑勺,样子有点傻,皱眉道:“我爹这人就这样。”
陈以晖也明白,但凡是个不孝的,早就把老头儿抛下自己逍遥去了,也不会跟着他守着金山银山地过苦日子。
沈书安道:“平时吃喝都够,就是我爹总骂我多花钱。前几年还好,这几年人老了,我寻思着让他补补身体,他也不肯,不过我爹身体还算硬朗,就是腿脚不行了。”
陈以晖点头,说道:“成叔的腿受过伤。”
沈书安点头。
两人相对无话。
半晌,陈以晖拍着沈书安的肩膀道:“留下,成叔以后由我照顾,我给他养老送终。”
这是很重的承诺了,一个贵为皇子,一个只是落魄账房,身份悬殊,陈以晖却许下这等承诺。
沈书安知他一份心,可他嘴拙,说不出什么,又要跪下磕头。
陈以晖忙伸手止住他,并道:“我母家也没剩什么人了,你们替我守住这份家业,我定当也如此待你们。如今我出了宫,不过是个闲散王爷,在府里咱们不论身份,今后我们就是兄弟,我在一天,定不辜负你们。”
沈书安眼眶有点红,他自小并无兄弟,身边连个同龄的孩子都没有,老成叔没当过爹,只会教他做个好账房,兄弟这个词对他来说挺遥远又挺期待的。
不过立于一旁的来福可不这么想,一个账房,就算是铁算盘,想跟皇子称兄道弟本就是妄想,他告诉自己他得盯好了,如果这人或是里面那老头儿敢有逾越,他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中午时分陈以昂回来了,当时陈以晖正陪着老成叔吃饭。
本来来福不太高兴陈以晖跟老成叔同桌而食,老成叔也不答应,陈以晖就让人把他的那份饭食摆到老成叔房里,老人家不吃他也不吃,老成叔没辙,只好动了筷子。
这么个功夫,陈以昂回来了。
陈以昂一进门就满府里找他哥,直到找到后院里一处僻静的所在。那是独立于下人居住地的一进跨院,原本是当做客房使用的。
今天家里来人的事陈以昂多少知道一点,陈以晖着人提前把跨院打扫出来的事他也晓得。但他没想到是这么个老头儿住了进来。
沈老大人在世的时候,每逢年节,陈以晖都要代表德仪皇后到府里问安,他跟老成叔还算熟络,但陈以昂并不是沈家人,跟沈家没甚关系,德仪皇后似乎也不太希望他到自己娘家去,所以陈以昂一个沈家人都没见过。
陈以晖简单介绍了老成叔和沈书安。
老成叔听到陈以昂的名字就是一愣,又睁着老眼昏花的双眼瞅了半天,那么爱唠叨的一个人,竟是半晌无语。
倒是沈书安朝陈以昂行了个礼,又憨厚地笑了笑。
陈以昂没想太多,着人添了双筷子,坐下就吃,来福拦都来不及。
有外人在,陈以昂虽有一肚子的话也一句都没说。
老成叔也是安静得很,陈以晖以为他不习惯,为了缓和气氛,也不便逼着老人话家常,倒是跟沈书安聊了几句。
这青年只比陈以晖大两岁,却早早担起了重任,奔波劳碌,又要照顾老成叔,难怪少年老成。
陈以晖暗自点头,觉得这人品性不错,想着将来自己若当真离京,这个家还有陈以昂也可以托付给他照看。
此时的陈以晖并未有带着陈以昂一起离开的打算。他毕竟跟自己不一样,再怎么说,圣帝也算疼爱他,自己若真能去边关,上得战场,刀枪无眼,还不定能否活着回来,就算能回来,若圣帝依然不喜他,他又何必连累陈以昂。
虽不是一母所生,毕竟一起长大,陈以昂待他如长兄,他陈以晖自当把他当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