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三十四 ...
-
锦春的岳父,只生了锦春家的大夫人一个女儿,女儿嫁人,终于有个人肯听他高谈阔论,即使锦春心里不乐意,表面上也不敢袒露出来,与他相左的意见同样不敢提,如此委曲求全,只为了讨老头欢心,使他能在周王面前美言几句,毕竟周王信任的人不多,岳父就是其中之一,得罪了他,他将女儿领回家再嫁,重新培养一个女婿罢了,而自己,却要将全部赔进去。
由此,锦春在岳父面前尤其谨小慎微,虽然大咧咧的宇光遒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但是锦春的苦恼也同样是宇光遒不能体会的。多少兄弟等着看他的笑话,等着他倒台之后接过现成的成就,再狠狠踩他几脚。他需要一个靠山,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免得他刚带兵出征离开,后院都被人点了。
岳父矮小却胖,吃喝俱不拘小节,拿过茶壶倒了一大杯,咚咚咚就全喝了,不像喝茶,倒似饮酒。
喝完一抹嘴,道:“你们两口子吵架我不管,不过我女儿不能受委屈,那个陈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家门。”
“陈人?”锦春楞了下才反应过来,虽然柔若已经很尽力地在做一个周国人,可是在周国人心里依然当她是“陈人”,然而陈国早已没了她的身份。早年间或贩或拐,流落到周国的陈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处境。
锦春有心替柔若争上几句,但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出口。谁会在意呢?连普通的周国百姓都不会在意的事情,跟这个固执又偏执的高高在上的贵族说,他听得进才怪。
思及此,锦春扯出一个微笑,道:“儿不会让她进家门的,前一阵宇光遒总嚷嚷要她,儿打算等那厮于战场立个大功,就赏于他。”
宇光遒的父辈也是周国贵族,与岳父时常能见面,他自然也有耳闻那孩子似是迷上一个陈国来的女子,原来是这么回事,于是当了真,自然放了心。
放心之后便想起些紧要的事,便道:“一个女人而已,你看着处理便是。倒是你家里,什么时候给我添个孙孙啊。”岳父一张老脸露出焦急之情。
锦春讪笑道:“儿当努力。”
锦春自称为“儿”,其实是与岳父拉近关系。各国之中,尚国礼法繁复,陈国内外也分得清晰,周国倒没那么多大计较,岳父是锦春攀上的关系,锦春为讨好他,将他与自己的父亲同样称呼为“父”,他便成了岳父的“子”。然而女婿就是女婿,再怎样也变不成亲儿子,但是外孙不一样。外孙肯定有人家的血脉,可有了外孙,还有他这个女婿什么事儿呢?万一岳父舍弃了他,扶持他的儿子,人家一家的身份地位不会变,他就难说会落得什么下场。
所以他把大夫人娶回家,也曾很认真地对待讨好,只是日子久了,那女人反而恃宠而骄,仗着自己的父亲,管束他太过。
岳父没想太多,他以为锦春至今没孩子大约是因为侍妾太多,你看他自己侍妾如此多,却只生了一个,再看周王,才不过几个侍妾,儿女一大堆。
说起来又有点羡慕周王了,要是自己也有很多个儿子,那还指望锦春干什么,甚至周王跟他讲话恐怕都要斟酌一下的。
现在就只能认命地将一切希望寄托在锦春身上了。
岳父叹了口气,问道:“大留那边还是很不顺利?”
提到这个锦春也皱眉道:“是,大留已进入冬季,我们的兵士很多都不能适应当地的寒冷,补给也跟不上。”
“笑话,”岳父拍案,大声道,“培养兵士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打仗?不能打仗还叫什么兵士?谁说太冷了不能打仗,就把他儿子送到前线,当着他的面斩杀,我看他能不能打。还有什么?补给?”老头非常不高兴,道着,“老子当年打仗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一丝一毫的补给。现在他们打仗打不赢,还好意思要补给?”
锦春沉默,这些话在朝堂之上,当着他父亲周王的面已经辩论过多回,无论他怎样解释,以岳父为首的这些老臣根本听不进去。的确,岳父年轻时曾是猛将,为周国的开疆扩土立下诸多功劳,所以周王才会敬重其。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了,当年岳父所征战的不过是周国周边的小部落,那些部落有些小得甚至连称得上兵士的人都没有,而且他出征大多在春末、初秋两季,正是那些小部落囤积食物的季节,又不是远征,打到哪里便吃到哪里,根本没有补给的困扰。
于是,他们也就无法接受现如今打仗还需要补给这件事,同样的,他们也会不去考虑大留是如何的贫瘠。
岳父又道:“这次这什么茶会,可有收获?陈会帮我们?还是长鲁会帮我们?”
“是,”锦春恭敬地回道,“明日儿将密会长鲁使节,到时候……”
岳父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不管你是密会还是什么会,你告诉长鲁人,让他们赶紧去打尚,抢到的东西必须有我们一份。”
锦春垂着眼,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答“是”。
岳父道:“老子跟你说,不用把长鲁人放在眼里,那就是些没脑子的酒囊饭袋,给他们点粮食就行了,也不用把他们当人看。想当年,老子带兵打仗,那些长鲁人看见老子跟看见仙人一般,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呢。”
周国每次出兵都会记录在册,编撰成“出军史”,锦春详细翻阅过,岳父年轻时出征次数颇多,但未有一次到达过长鲁国的地盘,这些怀着奇怪自尊心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语锦春是不会往心里去的。
等岳父过够了指点江山的瘾,锦春已经非常疲倦了,毕竟这些天又劳心又劳力的。岳父吃饱喝足,精神头尚好,不过他想了想,挥挥手道:“早点回去歇着吧。”
锦春暗自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告辞。
等他回到自己家,一进门就迎出来几个侍人,再仔细看,为首的正是大夫人身边的侍女。那人指挥着众侍人伺候着锦春,又着人准备好水让锦春洗澡。同时喋喋不休地讲述大夫人回娘家,又被家里人劝说回来,伤口是多么多么可怕,人是多么多么委屈。
锦春听得耳根嗡嗡作响,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把这些人都赶走,可这些人又像苍蝇一般重新聚到他身侧。
不得已,锦春硬着头皮,半推半就地被拖进后宅,尽他做夫君的义务去了。
这个时候的大留已进入冬季,下过几场雪,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都能见到窗棂上挂着冰。此时屋里还算暖和,大留的冬季长,百姓自然懂得保暖之道,他们在大屋中央架了火堆,上面煮着水,装水是用大留石挖出来的器皿,有点粗糙,不过相对于这环境,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柱子正手握一根削过的枝条,专注异常地跟着一个年少的兄弟学写字。“哎呀,”柱子瞅了瞅自己用枝条在沙盘上画出的痕迹道,“好像又写错了,我真笨。”
教他写字的年轻人道:“柱子哥,你已经很厉害了,像你这样厉害的人,还会认真学写字,真是难得。”
柱子认真地道:“我不厉害,你才厉害,竟然认得这么多字。认得字多好啊,前几天来村民送来的冬衣,若没有你一件一件地记着,早就发乱套了。认得你之前有过的。”
年轻人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头,道:“开始我以为你们不会要我,我这么弱。”
柱子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弱,有胆气加入我们的没有弱人,身体弱就勤锻炼,打仗也并不是单单拼体力。”
说话间,有个汉子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冷风,年轻人缩了缩脖子。
柱子忙招呼他道:“大壮,你回来了。”
留大壮伸手在火堆边烤了烤,又过来看了看沙盘上柱子写的字,道:“嚯,又学了不少。”
柱子摆手道:“还差得远,好多字写了出来也不像样。”
留大壮道:“这些事儿着他们去做不就成了。”说着,指了指那识字的年轻人。
年轻人忙用力点头,道:“柱子哥你又要定下打周国人的计划,又要操心兄弟们的琐事,还得负责分配衣服食物,真的太忙了。我们倒成了闲人。”
柱子呵呵傻笑,只道:“不忙啊,不忙。”
年轻人见留大壮坐下了,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很知趣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去添水。
柱子对大壮道:“让你跑这一大趟,辛苦了。”
留大壮摆手道:“我呆在这里也是干瞪眼等你的命令,不如去前线看看,毕竟我们这些人跟周国人打交道时间算最长。”
柱子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本来你该是兄弟们的首领。”
“你又来,”留大壮一只粗壮的大手落在柱子肩上,道:“我虽是粗人,但我看得出我与你的不同,我能打仗,会往前冲,会挥刀砍人,力气也大,但也就这样了,这些事,那些被周国人毁了家杀了亲人的兄弟都能干。你不同,我们听你的,你说往这里跑,我们跑过来,周国人就进了我们围的圈子,一个也出不去,你说朝那里打,那里的周国人肯定没防备。你是懂打仗的人,天生当首领的料。”
柱子依然憨笑,欲言又止。
留大壮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坐镇在这里,兄弟们心里有底,吃的多,睡得香,打仗有力气。我去前线探看周人的布防,我有经验,会小心,也是我自愿的。你不要再讲什么是我将兄弟们聚到一起,兄弟们聚到一起,同样是为了给亲人们报仇,把周人赶走,把我们的地方抢回来。没有什么你呀我呀的,当我是兄弟以后别提这个了。”
柱子勉强点头,他们这群兄弟,都是一路上边反抗周人边聚到一起的。当年留大壮从春月城外捡到失魂落魄的柱子,柱子想跟着大壮他们一起走,又想临走前再去给娘磕个头,可老天偏再次捉弄他,那些周人竟比他们早一步攻打了大舅家所在的村子,娘、大哥、大舅一家皆不知所踪。
他们一路与周人周旋,柱子也在打听着家人的下落,他希望下一个明天就能见到亲人,甚至,能见到环花。
作战的时日愈长,柱子的军事才能愈发体现出来,虽然他们人很少,但与周国的周旋还未尝败绩。虽然死伤难免,但是与周人一边倒的胜利相比,他们已经拖住了周人的步伐。
柱子也不再推脱,能被信任是好事,从小连亲爹亲娘都嫌弃他笨的人,如今被一帮兄弟拥戴,他已别无所求,唯盼带着兄弟们收复故土,寻回亲人。
“环花。”柱子在心里默默地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