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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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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清晨江边,江水被洇染在一片雾气里,静谧又荒芜。一位年轻姑娘正款款走来,她穿着素色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大红色带兜帽的斗篷。
姑娘站在江边,茫然看去,时间尚早,鲜有行人,江虽不宽,但对岸就是周国地界,姑娘有些焦急,极目远望,正看见离岸不足十米远的江面上有叶小舟,一个人影正缩在斗笠与蓑衣下,一杆钓竿垂进江里。
姑娘有些欢喜,想了想,又似是担心惊动舟下的小鱼,但又急着渡江,于是轻启朱唇唤道:“渔家,可否渡我过江?”她仰着脸,一张面容从兜帽下露了出来。
那垂钓人倒是没甚在乎鱼,倒更像百无聊赖在打发时间,听见姑娘的声音,站起身扭头去看。整个身姿显现出来,并不是意料中的中年渔家汉子,反而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十六、七的年纪,气质也端庄得很。
少年郎看到岸上姑娘的容颜自是一楞,想来以他的家境也是见过不少绝色女子,但面前这姑娘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美,或许是托了这雾气的关系,更显得超凡脱俗,美不胜收。自古江南出美女,江北出莽汉,但仿佛无论多少美色,都不如这女子的容颜。
姑娘见他不语,微蹙了眉,又问了一次:“可否渡我?”
少年郎自知失礼,脸红了,慌忙低头用斗笠遮住,从舟上寻了蒿杆,在水中轻轻一点,那叶扁舟便往岸边靠去。
姑娘笑笑,挽起罗裙,大大方方地上了小舟。舟窄,她便往少年郎身边靠了靠。
少年郎竟有些不曾经历过的紧张。
少年郎再点蒿杆,舟往对岸飘去。
行至一半,少年郎开口问道:“小姐渡江可是访友?”
“不,”姑娘微微一笑,道,“我家在对岸。”
少年郎有些吃惊,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北不若他们江南土肥水美,民风略有彪悍,多年来两国互有通商,江北女人豪爽,喜欢江南男子的书卷气,每每直言爱慕,倒惹得江南男子惊慌不已。而江北男子鄙夷江南文弱,却对那里如水的女子心生向往。但无论如何,美女只在江南有,仿佛是自古老天对他们陈国的恩典。
所以此时少年郎听说眼前姑娘竟是江北人,真是颇为意外。
两人再无交谈,少年将那姑娘安稳送上岸,姑娘朝他福了福身,那是个江北的礼。少年微微点头,转身撑舟离去,心底却留下些微失望。如此佳人,竟不是我陈国子民。
冥冥之中,少年回过头,正瞧见江边慢悠悠停下一顶小轿,轿子不大,不像是大户人家使用的,少年再次愕然,观此女风度举止,本该是个大家闺秀才是。
陈与周虽隔江而望,但毕竟是两国,少年未做停留,立刻回了自己那边。
少年弃舟上了岸,摘下斗笠,此时天光大亮,雾气也散了去。
“哥哥。”是稚子童声,少年巡声望去,正看到个小娃娃似的小人儿朝他蹒跚走来。
少年紧走几步,随手将手中的斗笠甩给稚子身后的侍卫,自己则弯下腰,把那小人儿抱了起来。
怀里的孩子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粉嫩的脸上又有几分苍白,看上去有些病弱。
少年对那孩子道:“怎的又跑出来?”
孩子不好意思地笑,肉肉的小手捂着脸,偏又从指缝间偷看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看在旁人眼中,却是一派天真无邪。
稚子不开口,侍立一旁的侍人忙躬身道:“六皇子殿下特意来迎接五皇子殿下。”
少年点点头,微微皱了皱眉。
这孩子黏他,他自然知道孩子一早晨在宫中寻他不着所以才会跑出来,可孩子会跑却不会说,只是捂脸笑,他心中忧虑,不知此子何时才能长大。
少年领着孩子回宫。
城中最巍峨气派的房子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都城可能不是诸国中最显赫的,却是最亲民的,至少他们兄弟就常有机会溜出皇宫,去吃街头小吃。
当然,谁也不认得他们就是。
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偷偷从每日运送果蔬的侧门溜回宫里,换衣洁面,又手牵手去给皇后请安。
德仪皇后时年三十五岁,仪态万方,此时已端坐凤仪宫正殿等着他们。
兄弟二人进门,陈以晖施陈国大礼跪拜母亲,陈以昂虽因体弱,动作迟缓,却也端端正正地跟着兄长施礼,那一丝不苟的,连陈以晖严肃冷淡的神情都学了个九成九。
上位的德仪皇后见之不由掩嘴轻笑,忙说:“都起来吧,快过来,让娘好好瞧瞧你们。”
德仪皇后示意宫人传早膳。
许多年后,长大成人的陈以晖和陈以昂,经历过很多很多,但他们依然无法忘记,在他们尚年幼时,那个以端庄之仪走在他们前面的宫装女子,在晨曦洒满这座古老庄严的宫廷之时,她停步回身,朝她的儿子们伸出手。她的脸依然那么美,岁月在她身上刻下恰到好处的痕迹,更令她成熟稳重,半生宫廷生涯,又为她点缀了无可比拟的威严。
这个女人微笑着,朝他们伸出手,晨光中,她温柔美好得仿佛天界的仙子,却又是活生生养育他们的母亲。
陈以昂蹒跚地走过去,把自己的小手放在皇后的手中,仰着头看她。这位母亲继续朝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伸手。
陈以晖脸色有些红,他已经十五岁了,他的父亲已经有意为他物色妻子的人选,就是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他肯定不可能像弟弟那样肆无忌惮,只是冷着脸,走到母亲身边,微躬身服侍在侧,可紧抿的唇角又在暴露他隐隐的小幸福,被母亲疼宠的幸福。
多年之后,这依然是他们回忆里最平静也是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虽然每天里尽是繁复的礼仪和高耸的宫墙,却是他们生命中难得的无忧无虑。
陈以晖,陈圣帝第五子,时年十五岁,德仪皇后所出。
陈以昂,陈圣帝第六子,生母亲过世,德仪皇后见之可怜,遂养在身边与儿子作伴,此子生来体弱,发育迟缓,看上去才六、七岁的光景,其实时年九岁。
几天后,周国都城。
敢问天下好去处,人间自有逍遥楼。
柔若坐在梳妆镜前,自有丫头帮她把头发梳好,她始终沉默着,作为逍遥楼训养多年的女子,今儿将是她梳弄之日,她怕,也期待,随即又陷入深深的不安之中。
华灯初上,街上渐渐安静,而这烟花之地却热闹了起来。
鱼贯而入的客人大都富贵,说着笑着寒暄着,真的假的谁知道。在这些富贵人中,混进了两个少年。穿月白色长袍的少年略大些,也显然熟门熟路,引着另个着深红色长衫的少年往里走,边说着什么。
一进门正对着大门口正搭着个台子,花花绿绿的,又喜庆又瞩目,想来正是今天成礼的所在。
正在台子旁指挥忙活的老鸨一眼瞥过来,那张老脸立马笑成朵花。她是识货的,那深红色长衫虽不打眼,布料却是陈国的手艺,他们周是断然织不出来的。而陈的织布能运到周贩卖的更是稀少,所以能把陈国布料穿在身上,这少年即使相貌普通,但肯定非富即贵。
老鸨亲自过来招呼,月白长袍少年问她要个雅间,老鸨略一犹豫,还是给安排了。
二人进了屋,深红长衫少年面上有些不高兴,老鸨察言观色,立马赔笑道:“这位少爷,不是妈妈我不给您安排,实在是今天我有女儿行梳弄礼,客人太多,雅间早就全定出去啦。”
深红长衫少年似是无意地抬眼看了月白长袍一眼,那少年微微点了下头,深红长衫少年的脸色总算缓和。
老鸨打蛇上棍,赶紧贴上来:“这就给二爷少爷安排几个姑娘来伺候。”
月白袍少年挥挥手道:“不用,我家少爷头次来,别弄些庸脂俗粉来搅乱。”
老鸨一听,果然深红长衫少年才是正主,眼珠一转,喏喏地退出,一边吩咐人手,给这屋的客人安排好茶好酒。
不一会儿,小花童端着上等的茶水进来,月白长袍非要拉着那小姑娘看她的脸,吓得小姑娘差点打翻了茶盘,放好东西赶紧跑了。
深红长衫少年看着甚是无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品了品,也没品出所以然。
月白长衫少年也不闹了,重新坐好,跟着喝茶,然后问:“听说‘侍书城’的事了吗?”
深红长衫少年不以为意,点头道:“听说了。长鲁国也是傻,一个印书教书的城,就算屠了又有多少油水,要是我,就打陈国。”
月白长袍一口茶水差点呛了,道:“他们倒是想,可他们也不是傻的,陈国那个戍边将军是他们惹的起的?”
深红长衫没说话。
月白长袍又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又道:“听说当时他们有个皇子正在城里,估计吓傻了,哈哈哈,只知道傻读书的,肯定没见过那场面。”
深红长衫没有接言,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尚国名城“侍书城”被近邻长鲁国屠戮继而霸占,死伤无数,尚国朝堂至今未发一言,周围大小国家皆是观望,未见有人施以援手,只是听说曾在侍书城读过几年书的陈国的一位皇子,依仗身份,才得以进去那城,把未及逃离的尚国皇子接了出来。
不过是座小小城池,二人也未上心,又随意聊了几句,听得外面人声猛得高涨,便知好戏要开场。
月白长袍赶紧把雅间的窗子打开。
看得出老鸨倒是看重这二位客人,给安排的这间雅间可不一般,窗口虽不是正对台子,角度却是好得很,一目尽收。
深红长衫少年依旧兴趣缺缺,更因了外面的吵闹生了退意。月白长袍却双眼放光,扒着窗户,似是忘了身后的伙伴。
这么会儿功夫,柔若由花童搀着款款登台。
深红长袍原本也只是好奇,听月白长衫说起这逍遥楼千好万好,总压不住好奇心才来的,他自认天下的好东西见得不少,传言里的如玉美人也见过很多,可当真见了也不过那么回事儿,渐渐的,也不再把什么美人放在心上。
但此时台上的女子却是真的不同,万千喧哗中的安静,眉眼间泛起芳华,俏生生的可人儿,虽在这尘世之中,却好似遥不可及,如幻影般触碰即碎。
月白长袍也看呆了,道:“这姑娘可是世间最美的人了。”
说完,没听见深红长衫答话,才回头看他,见他也是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美人,猛地推了一下。
深红长衫才回过神,却也没见羞涩,重又继续欣赏。
原本也只是欣赏,却未料到月白长袍少年同他道:“你今天一身红袍,倒是像极新郎官啊。”
深红长衫微一寻思,再去看那美人的眼神可就变了。
柔若,出生于陈国,父母已故,幼年辗转至周,教养于逍遥楼,时年十六岁,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