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卿拂柳来》红伊依夕

7、诅咒

　　十八
　　“阿~柳~第九十七种药材找来啦！”
　　接过一只只猫崽子衔来的蓝果，用黄纸包妥，向屋内喊罢，卿欢将猫崽子一只接一只抱在怀中爱抚过去。
　　猫崽子共有六只，为回应他的爱抚，轻轻叫唤，乳牙啃着他的手指，粉红的小舌头在他手上舔了又舔，尖耳一晃一晃，还有一只甚至直接窝在他怀中打滚。
　　卿欢挠着其中一只的下巴，浅绿瞳仁中闪着柔波。
　　“还差三种药材，阿柳的药就齐了呢。小东西们，好好努力哦！”明明是微笑着说，心里却仿佛堵着一团棉花，让他再多想一些便喘不过气来。
　　还差三种药材，就要炼制百辰丹，他就要魂飞魄散、百年不归。
　　等他回来，猫崽子们或许已长成优秀而年轻的妖。只是，阿柳呢？
　　阿柳是人类，百年不见，百年后，阿柳或许早已……要是阿柳服下药，大约他们就要永别了。
　　眼中的黯然只持续了一瞬间，他手里多出一条鲜鱼，放在面前。粘着他的猫崽子顿时一哄而上，争抢起鱼来。卿欢左看看右瞅瞅，乐在其中。
　　“卿欢！你又偷偷把我刚换来的鱼拿去喂猫崽子们！”冷不防脑袋瓜上轻轻挨了一记栗暴，冉小柳轻哼着在他身边蹲下，将手中一篮子鱼郑重搁到猫崽子们眼下，“别抢了，都有份儿。”
　　卿欢在一旁呵呵呵地偷笑起来，冉小柳没好气地捏住他后颈晃了两晃，他干脆顺势靠在她身上，一副狡黠相。
　　冉小柳只顾看着猫崽子吃鱼，他要靠也随他去。不知不觉她已经被卿欢搂在怀里，也就半倚在他怀中，继续看猫崽子吃鱼……
　　搂了约莫一刻钟，卿欢风轻云淡似的道：“辰夜大人上回说，炼制百辰丹需要多久？”
　　冉小柳也不急不缓地答他：“五个时辰。”
　　“辰夜大人会护送阿柳回去的吧？”
　　“嗯……”冉小柳心中叹息一声，抬手抚着他的脸，“卿欢，你说如果五个月前，我装作被王家人杀死，事情会不会比现在好？”
　　卿欢用下巴抵着她头顶，摇摇头。
　　“你的能力是诅咒，相应地，我也应该会诅咒，是吧？”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桩事，“那我就诅咒你好了，诅咒你不死……”
　　卿欢没有说话，蓦地，她感到一滴水落在自己面颊上。
　　“那是我骗你的，阿柳。”
　　听他鼻音重起来，慌得冉小柳忙想转过头。
　　“不要看我哭。”卿欢转而环住她脖颈，低声，“除了变成妖，人类是不会有妖的能力。玉燕河的那晚，那些话，好多都是我故意逗你的……”
　　“王家与冉家暗地里结下的仇，还是你父亲引来的呢。辰夜大人无意中告诉过我，你父亲年轻时与妖也有过羁绊，只是那只妖死在王家人手上，魂魄被法术击散、烧毁，再也没有复生的可能了。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父亲就恨死了王家，也恨死了妖，觉得妖是他痛苦的原因。”
　　“至于王家大少爷，王风彻为什么要派人来一次又一次暗杀你……啊，阿柳应该不晓得，去年，前年，大前年，王风彻的杀手都来找过你咯……就是那会儿我胆子小，不敢露脸，于是解决完那些杀手之后，直接偷偷把尸体带到晨愈谷，拖去宋客前辈那儿孝敬他了。”
　　“王风彻恋慕你，恋慕得很疯狂，但他同时又是修习了咒术的除妖师。不是所有除妖师都叫辰夜大人，所以当他听得你跟我结过羁绊，当即就……由爱转恨了。”
　　卿欢抱起一只背上有伤的虎斑猫崽子，“喏，这家伙从前就是待在王风彻身边的，后来被他觉察出妖气，立刻就被逐出来了。”
　　“阿柳，你还要回去么？”
　　冉小柳越听越惊异。她深吸一口气，良久才道：“我必须回去。哪怕王风彻恨我入骨，可嫁进王家若能让冉家不再没落，我就一定要回去。”
　　“……”卿欢不语。他咬了咬唇，最终没将从宋客前辈处求来的预言道出。
　　前辈一把年纪了，或许预言错一回也没准。阿柳是人类，他是妖族，缠上她本就是他的不对。哪怕死掉，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理由。
　　虽然他很想静静地待在阿柳身边，守着她。然而他不能够。
　　思忖良久，他瞑目调用起妖气。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这个特殊的能力，用来诅咒人类。
　　“有生之年，吾得以目睹王家覆灭。”
　　十九
　　铮！
　　刀剑声响彻王家演武场。
　　王风彻伫立高台，俯瞰一众子弟正卖力练着。
　　“家主，不过是杀五十二口人，用得着动用这么多子弟么？”他身旁的演武管事越看越困惑，忍不住出言道。
　　噗！
　　短剑贯穿他脖颈而出，管事睁大了眼，攀住王风彻手臂的手无力垂在身体两侧。
　　王风彻抽出短剑掷在一旁，立刻有下人恐慌地拥上来，将尚在喷血的管事尸身迅速拖下高台。
　　“杀人是小事，就怕几只没头没脑的妖族过来干涉。”王风彻喃喃，似自言自语，又似警告剩余站在他身后的主管。
　　“冉剑，昔日你因一只妖而重伤我父亲，因妖而拒绝我之求婚。我既坐上家主之位，十日后，必叫你拿全家来血偿。”
　　二十
　　“辰夜大人……快到了吗？”
　　辰夜默然颔首，见卿欢拳头越攥越紧，她眉头微皱，“你最好抓紧些，我要提一提符鸢的速度。”
　　卿欢软趴趴地伏在符鸢上，咳个不停。
　　“百辰丹服下第九天，羁绊之妖魂魄将绝。你现在这个样子叫冉小柳看到，还不让她伤心死。”辰夜侧过脸看他，“为什么非要跟来？”
　　“阿柳怎么可以比我早死……”卿欢虚弱道，“宋客前辈的话一点都不错……冉家被灭满门，阿柳不知所去，生死未卜……一定是王风彻掠走了她……我要救阿柳……我要救她……”
　　“原来你早就让宋客卜过一卦了？怎么现在才讲！”辰夜冷着脸。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早一点道出，事情怎么可能变成如今这副境地！
　　卿欢不再言语，只是静默地看着符鸢飞向王家。
　　此时的王家已是尸横遍地，二十余只大小各异的妖族，正疯狂地展开攻击。
　　不断有人类死去，不断有血液四溅。
　　符鸢停在激战上方，放眼望去一片惨烈与狼藉。辰夜板着冷脸，出于除妖师的职业，又出于对妖族的情义，一时间她竟不晓得该去助妖族，还是该去助人类。
　　符鸢一轻，不等她做出选择，卿欢已纵身跃向下方。十指伸出利爪，对着下方呆在高台上的王风彻挠去。
　　噗！
　　利爪被短剑一挡，偏了角度，只将王风彻左肩的护肩划破。
　　卿欢咆哮着连连向他抓去。但因性命将尽，气力本就大不如往日，而王风彻一来着了皮甲护身，二来手握神兵利器。故一来一去不到十个回合，卿欢便被剑气逼得倒退两三丈，十指指甲断去一半。
　　他吐出一口血，继而咳嗽数声，浅绿瞳仁中喷射怒火。
　　“哟，连病猫都敢来挑衅了，为了区区冉家，妖族也真是够了。”王风彻执剑退却一步，稳住下盘，目光冰冷如剑。
　　“阿柳在哪里……把阿柳还给我！”指尖新生利爪，卿欢嘶吼着扑向他。
　　怒气一提再提，爪击的速度虽逐渐慢下来，但每一爪都对准了要害，逼得王风彻回剑不断防守。
　　“看样子你便是与冉小柳结下羁绊的妖了。哼哼，瞧你一副将死的模样。冉小柳终是没有管顾你，还是选择服下百辰丹，回到人世啊！”防守的同时，王风彻亦不忘冷嘲热讽。目光望向卿欢身后，不出所料，手下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么，也该轮到他了。
　　二十一
　　软倒在自己的血中，王风彻用剑支撑住身体，口中淌血，急促喘息。
　　面前猫妖的身后围了一圈妖族，对他虎视眈眈，大概猫妖一声令下，他立即会被众妖撕成碎片。
　　“把阿柳……还给我。”卿欢浑身都疼，利爪破碎成一截又一截，时不时往下掉落。
　　王风彻冷哼一声，“区区妖族，有什么资格来向我要人！”
　　“王家欺人太甚，冉家与妖有何恩怨，关你王家哪门子事？我劝你最好识趣点，没准妖们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辰夜自妖族中走出，声音比寒冰更冷，令所闻者不寒而栗，“否则，自有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法！”
　　见对方手里捏着符纸与朱笔，显然是人类中的除妖师，王风彻咳着血，论他嘴再硬，也终是服了软。
　　“天知道冉小柳这疯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根本没来王家。自打她回到冉家，不出两日便匆匆出走。”他因力竭而缓缓道，“大概是悔恨吃了百辰丹，去了拂柳桥的方向罢。你们，爱信不信。”
　　面前寒光一闪，不等众妖反应过来，王风彻倒在一旁，从颈上喷出的血很快染了一地。
　　诅咒成，王家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