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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阶段(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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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九点,店堂里的人一下子就少了许多,花蝴蝶小姐早已挽着男朋友的手亲亲热热地离开了,看那黏腻的劲儿,想来过几天她一定能背上一个新的名牌包。而此时,除了另一个角落有几位刚来的顾客正在热闹地大呼小叫,其他地方多是静静的细语,这让门外逐渐深沉的夜幕也仿佛多了几分迷离的意味。桌上的剩菜已经冷透了,稀稀落落地散在没有温度的铁板上,再也没有刚出炉时的诱人鲜香,只剩一层层油腻的外皮,在明黄色的灯光底下泛着扎眼的亮色。
大家没再出去找什么咖啡馆,而是各自点了杯饮料,就在这小店里一直坐了下来。阿卿要了清酒,若菲点了可尔必思,魏凌说自己喝矿泉水就行了,而陆琪则又一次任性地拿了一罐可乐——她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人像平时那样假意来拦她一下,然后不留情面地嘲笑她说“都已经胖成这样了还喝什么可乐”,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一个人露出那种讨人厌的讥诮表情。她熟练地拉开了铝制拉环,眼睁睁地看着液体表面的气泡聚拢又散开,而就在这一刻,她忽然对这冒泡的甜饮料似也没那么喜欢了。
“我说……你们怎么也不管管我呀……”陆琪不服气地咬住了白色吸管,很快便在上头留下了弯弯曲曲的齿痕。
“下次记得喝零度,这次就算了。”女神小姐捏着红色吸管,在乳白色的液体中随意搅了两下,小指微微翘起,手腕顺滑得就好像是拿着银棒的指挥家,“因为今晚你有权利悲伤。”
若菲说,陆琪正处于悲伤的第四阶段,消沉。因为自己没有得到好结果,所以她下意识会将自己的消极情绪映射到别人身上,想当然地认为别人也难以得到好的结果。
然而女主角自己却对此嗤之以鼻:“瞎说,我才不悲伤呢!我根本就不怎么情愿跟顾文哲在一起好嘛……我对他……从来都没有那种感觉呀……”
“那你干嘛还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啊?”
阿卿喝了一口酒,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她抬起头,张口问得理所当然,而陆琪却愣了一愣,旋即苦笑着摇起了脑袋:“切……还不是因为你们说的……什么靠谱先生和我很配、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有好结果……”
话一出口,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阿卿抱着酒瓶低头不语,若菲和魏凌面面相觑,就连陆琪自己也觉得有些后悔——她并不是想把失败的责任推卸给朋友,可是自己方才那句话,听起来怎么总有些怪怪的呢?
“哈哈哈陆琪你是不是有点傻?”
片刻之后,阿卿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这让尚在努力遣词造句的陆琪一时间有些发懵。她眨了两下眼睛,僵硬转过头去,对着若菲扯了扯嘴角,然后指着阿卿尴尬地笑道:“哎,她是不是喝醉了?”
若菲摊了摊手,表示无解,而等陆琪转回头来时,阿卿已然探出身子,离自己又更近了一些,而与此同时,从她唇齿间传来的不止有淡淡的酒气,还有比刚才更加放肆的一阵大笑,从高到低,从明亮到晦暗,从中气十足到吁吁气喘,就像是一段用力演奏的钢琴音阶,令旁边正忙着收工的服务员也不禁三三两两地回过头来。
“哈哈哈哈看样子你不是有点傻,而是不止一点点傻哈哈哈哈……”
“别闹了阿卿……”
若菲原想将酒瓶从阿卿手上抢过来,谁知短发女生的手劲却大得很。她将酒瓶按在桌上,任凭女神小姐那纤细的小胳膊在旁边又拉又拽,而这瓷白的小瓶子就是岿然不动,就好像在这木桌子上生了根似的。
与酒瓶同样坚定的还有那束落在陆琪身上的目光——方才的迷离已消隐不见,此时,周轶卿的眼眸无比明亮,乌黑的瞳仁深处仿佛聚集着一束锐利的光,一时搅得陆琪的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她眯起眼睛,在心里头暗暗琢磨着,是不是那些视力好的人眼神看起来都特别犀利?要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在第一次看到阿卿的时候,心里便莫名生出了些气矮和敬畏呢?
陆琪咬了咬嘴唇,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来化解眼前的冷场,而就在这时,摆足造型的女王大人也终于发话了。这一次,她没再笑成烂醉的酒疯子模样,而是像将要做报告的校长那般正襟危坐着,甚至比平常的阿卿还要更严肃些。
她说:“你应该对我们说‘不’的。你应该告诉我们你对他没有感觉,你应该告诉我们你很感谢我们的分析和建议,但你最终还是会听从自己的心意。我们确实是好心,但我们不会比你更懂你自己。你明明可以把握自己命运,但你非要依靠我们这些不够懂你的人来替你做决定,你说,你是不是傻?”
阿卿的语速本就很快,而那些来来回回的“懂”和“不懂”、“该”和“不该”则更是让陆琪在一时间都跟不上节奏了。她愣了愣,眼见得想找些什么话来辩解,可阿卿却连提问的机会都没给她留,而是侧过脸去,直接冲魏凌又嚷嚷了起来:“还有你啊!别再犯傻了,跟你妈说个‘不’会死吗?光无视有什么用?你只要不拒绝,她就会顺着习惯一直替你包办下去,让你过她想过的人生,而不是你想过的人生!”
魏凌没有说话,她嘟起嘴摇了摇头,兀自闷闷地缩在暗红色的沙发椅靠垫上。而阿卿则拿起酒瓶,仰起脖子又倒了一口下去,然后抿了抿唇,仿佛还在品味酒精的余韵,可是一不小心,一个失控的饱嗝却从她的口舌间钻了出来,撑开了不怎么鲜艳的唇瓣,令那两条弧线在空气中圆润地张开又并拢,似有几分意外的性感,却和颈上那张严肃的“校长脸”形成了鲜明反差。
陆琪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可她最终也没有真的笑出来。因为,就是在这一收一放间,她不经意从好友的口型中辨出了一个英文单词:Coward。这令她的心倏忽一沉,仿佛猝被人猝不及防地扒去了一层面具,皮肤凉得近乎僵住,以至于在这一刻都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谈笑、继续愉悦了。
懦夫你个大头鬼啦!真是讨厌,干嘛要揭穿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