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相思知不知》蒋姿

12、012 重生

　　裴晋一直以为，自己虽然不懂蛊，但是这种蛊的危险自己应该是有个大致地了解的，然而就算他知道姬瑶光说的“危险”并不是危言耸听，却没想过可能过程比他想象中的更危险。

　　也对，毕竟在这种事情上，姬瑶光从未说谎——裴晋简直是恨死了自己的多管闲事，虽然说婴灵值得同情，但是若是搭上姬瑶光的命的话……裴晋心中有杆远近亲疏的秤，姬瑶光是重于婴灵的。

　　若不是事已至此，不可回头，裴晋真的希望姬瑶光能够停下来——只可惜，养蛊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姬瑶光一开始便说过的。

　　重生蛊被列为禁制之蛊不是没有缘由的，它真的比一般的蛊来得更危险，一开始便要养蛊人的寿命不说，养蛊的过程也是异常的艰险……甚至，还有可能会失败。

　　裴晋亲眼见到姬瑶光的身形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裴晋甚至会怀疑，她而今的身架，会不会被她身上的衣物压垮。

　　没有人比裴晋更直观地察觉到姬瑶光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姬瑶光身形原本就偏瘦，不过几日工夫手上仿佛便只看到皮包骨，脸上倒是不见消瘦，然而白得吓人，明明外边是闷热的天气，姬瑶光原本就比正常人要低的体温如今更是低得异常，仿佛她是被人关在了冰库中一般。

　　七天，整整七天，裴晋都不敢离姬瑶光太远太久，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出了意外——好在七天之后，重生蛊终于养成，姬瑶光的身子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裴晋能感觉得到，她如今连行动都有些艰难。

　　然而即使是身子已经疲累到不行，姬瑶光却没有去休息，裴晋也不敢劝她什么——因为婴灵不能等，饶是姬瑶光用了方法延缓婴灵的消失，可是婴灵的身形……如今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被姬瑶光用了沉睡蛊的婴灵陷入睡眠之中，身子缩成一团，像极了睡在子宫里的姿势，如果忽略掉他若隐若现的身形的话，看起来似乎有些沉谧与安详。

　　姬瑶光让裴晋扶着她，轻轻划破自己的手腕，并没有鲜血，从姬瑶光伤口处，溢出的，是一片柔和的光。

　　这就是重生蛊形成之后的样子吗？

　　那片光落在婴灵身上，光芒变得微弱下来，似乎又回复了裴晋最初见到它时的形态——一滴粘稠的液体，或者说……一团粘稠的液体。

　　那团液体渐渐摊开，覆在婴灵的头上，渐渐形成一张薄膜，像极了面膜一般贴在婴灵的面上。

　　裴晋正想松口气，那张薄膜却开始慢慢地动了，裴晋也解释不了那种感觉——明明它没有嘴，裴晋却感觉它是在吞噬婴灵的身体。

　　即使是陷入睡眠之中，婴灵还是感觉到了疼痛，然后裴晋便看到婴灵的“身子”缺了一块，溶入了那团液体之中。

　　从脖子之下，一点一点地，慢慢地被吞噬，婴灵的眉头皱紧，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裴晋想要询问，却已经被眼前所见的给惊呆住了，然后，他便被突然生出了力气的姬瑶光给推到了门外。

　　房门在裴晋面前被关上，想要打开，却发现已经被里边的人反锁住了一般，

　　裴晋只能听到屋内传来的无比凄厉的叫喊声，属于孩童的声音却也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的呼喊。

　　然而裴晋只能身在门外，干着急，无论他说什么，姬瑶光都没有再开门。

　　屋内凄厉的哭喊声持续了三个小时，裴晋站在门外也整整三个小时，终于听到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归于平静。

　　门终于被打开，姬瑶光从屋内走出来，似乎并不愿意在里边多呆，裴晋想要进去看看，想起自己之前所见的情形却又有些不敢，看了姬瑶光一眼，见她并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试探着向前了几步，试探着想要开门，姬瑶光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裴晋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了门走了进去。

　　婴灵已经不在了，那团液体似乎也不见了，原本婴灵的位置上是一个幼小的婴儿，仿佛刚出世一般，身上没有任何的遮挡，仿佛和一般的孩子一般，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睡着了，像个普通的婴儿一样。

　　裴晋舒了一口气，随即想到什么，拿了钱包出门，想着应该去买一些婴孩用的东西。

　　从出去到回来，姬瑶光似乎一直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裴晋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的察觉——或者说，不在乎，不关注。

　　像是笨拙的父亲第一次为自己的孩子穿上衣物，轻手轻脚地，生怕弄疼了他。

　　裴晋倒是想过，要不要给这孩子洗个澡什么的，但是一是他并不会，二是这孩子身上并没有任何的脏污，干干净净的，裴晋便偷懒了。

　　从头到尾，姬瑶光都没有把视线移到裴晋身上过，直到裴晋抱着孩子坐到姬瑶光对面——这姿势还是他不久之前跟人现学的——姬瑶光终于看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看他怀抱中的婴儿，摇了摇头：“我说过，你不必对他倾注太多的情感，他跟你不一样，他并不是你的孩子。”

　　裴晋有些尴尬，他的所思所想仿佛在姬瑶光面前无所遁形，仿佛被剥光了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指指点点一般无地自容。

　　他承认他有私心——这个孩子是他和姬瑶光的鲜血融成的，便仿佛他与姬瑶光的孩子一般，他这般自欺欺人，因为仿佛唯有这样，他才能稍稍接近姬瑶光的世界一般。

　　姬瑶光并不理会裴晋的自作多情，看了一眼裴晋买的那些东西，仍旧是摇头：“他原本是一个六七岁孩子的模样，而今却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的样子，意味着他还要忍受几次痛苦，被吞噬，被同化，直到□□的年龄与灵魂的年龄相称。”

　　裴晋想起之前那持续了数小时的痛呼，姬瑶光的意思很明显——婴灵重生了，然而重生并不是终结，而是开始，重生的过程很痛很残忍，而婴灵还要承受好几次那样的痛苦，

　　“重生一次比一次艰难，”姬瑶光面色平静，裴晋却觉得她的声音哀恸：“刚开始的时候，也就是这几天之内，一天一次，直到他身体变成他原本应该的模样，伺候会好一些，一个月重生一次，痛楚是现在的十倍，这样的情形会一直延续到他二十岁的时候，之后会减少重生的次数，变为一年重生一次，痛苦是一月重生一次的十倍。”

　　也就是说，婴灵而今承受的痛楚，会一直伴随着他成长，直到……百倍于而今的痛楚。

　　姬瑶光低头：“我早说过，这种方法不应当被使用。”

　　裴晋沉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婴孩，又看了看姬瑶光，他知道姬瑶光一开始便有顾虑，即使后来见姬瑶光为了养蛊而消瘦，他也并不怀疑姬瑶光不愿意的原因是因为姬瑶光自私不愿意受苦，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重生蛊真的炼成，真的让婴灵重生，可是重生之后的婴灵所受的苦，会比姬瑶光所承受的那些更不堪负重。

　　裴晋一个成年人，每次相思蛊发作，那种疼痛便恨不得让人想要生出自戕之心，而婴灵只是一个婴儿，即使没重生前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裴晋不敢想象婴灵到底能不能承受这样的苦楚。

　　姬瑶光一开始便不愿意用这样的方法，然而是因为裴晋坚持，她才答应了的。

　　所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来自于裴晋的无知，正是因为裴晋的无知且无畏，所以害得姬瑶光而今身形消瘦，而婴灵也开始陷入更长久的痛楚之中。

　　整件事中，裴晋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以善良的名义，来彰显自己的无知，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满足他那无法说出口的隐秘心思而已。

　　然而，他终究只是个看客而已，这其中承受担负的，是姬瑶光是婴灵，不是裴晋，他只是……看着而已，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且是一个不明真相的旁观者，却偏偏比姬瑶光比婴灵还要入戏。

　　他以为自己善良无私，然而他并没有资格善良，更没资格无私，痛不在己身，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裴晋陷入自我厌弃之中，怀中的婴儿却动了一下，似乎睡得不安稳。

　　裴晋回过神来，事已至此，再多的自责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安慰自己道：“无论如何，他能活着便好……他会好起来的。”

　　那孩子睁开眼睛，看着裴晋不说话。

　　他并没有哭，裴晋却有些发愁：“他是不是饿了？”

　　怀中小小的一团激起裴晋的父爱之心，那些忧虑抛诸脑后，想起之前跟别人求学来的方法，还是有些不放心，搜索了一下别的讯息，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给姬瑶光：“我去给他泡个奶粉——”

　　姬瑶光看了他一眼：“其实——”

　　裴晋不等她说完，便已经走开了。

　　回来的时候，姬瑶光似乎是放弃了跟裴晋沟通的打算，任由裴晋照顾着小孩，裴晋不过是慌乱了一瞬，便仿佛无师自通一般上手了，一边给小孩喂食，一遍跟姬瑶光道：“既然他现在已经是一个人了，再叫他婴灵似乎也不好，不如我们为他取一个名字吧。”

　　姬瑶光愣了愣，摇了摇头，依旧是放弃与他交流的打算：“你随意吧，人类的名字我取不来。”

　　裴晋便在脑中思索着——他本想在名字里暗含他与姬瑶光的名字，却发现无论怎样的组合方式，似乎都不是很好听，不免有些泄气。

　　姬瑶光见他苦恼，随口道：“就叫他重生吧。”

　　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创意的名字，然而裴晋想了这许久，也的确没有想出更合适的名字，只能点点头：“先这么用作乳名吧。”

　　怀中的婴儿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满意这个名字，裴晋心中莫名的一暖——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医院妇产科外那些男人看到自己孩子的时候都会那么激动，有些甚至落了泪，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喜极而泣，或者说……父子天性。

　　他看了姬瑶光一眼，又看向怀中的重生——重生身上有他和姬瑶光的血，是他与姬瑶光一起“养”成的孩子，这是他的孩子，他与姬瑶光的孩子。

　　他与姬瑶光是重生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