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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欠揍模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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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焦虑,愤怒,冷漠,绝望,生活的模式千变万化。牛津今天开启的是欠揍模式。
一大早,牛津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牙刷上浮着一根卷毛,早餐面包上有个缺口,客厅里莫名其妙坏了个灯泡。小事,小得都不值一提。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不是融资失败的预兆。反过来想,他历经一百三十次融资失败,比唐僧西天取经还多了四十九难。大磨难,小磨难,这肯定都是为《吃不戒》APP的今天成功而量身定做的。牛津重新设想了一遍融资的全部细节,他想得很仔细。出门的一刹那时针与秒针有没有对齐、第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是不是面带笑容、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会不会是绿灯等等。细节决定成败,果然一切都很顺利。但十字路口上一个倒地的大妈改变了他预设的航向,他做出扶大妈起来的决定导致去地铁的这段路比平时多用了一分十七秒。
一分十七秒成了牛津的魔咒,各种倒霉事接踵而至,融资没有出乎意料地也失败了。回家的路上,他一直都在试图扭转不利的运势。眼看着有人掉了一本书,他毫不犹豫地捡起来追了出去。一分十七秒后,失主的车在他眼前彻底消失。抬头看一眼举在手中的书,《不明真相的运气》这个名字引起他的兴趣。但书中没有黄金屋,也没有颜如玉,更没有运气,有的只是致命的打击。
运气的真相是实力,对成功者来说运气是自谦,对撸Sir来说运气只是一块永远的遮羞布。牛津清醒了,踉踉跄跄的二十八年人生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以他从小学到中学一直稳居倒数第一的成绩能上大学已经是天降洪福,该有的运气早就用光了。以他的智商,原本就不该有什么梦想。
人没有梦想,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分别?明明知道梦想无法实现还要假装有梦想,难道就能升级成小龙虾吗?
清醒之后是浓浓的绝望。牛津手里提着一罐啤酒,站在楼顶。长长的腿,长长的脖子,一对大眼,两道剑眉。整张脸干净白皙,如同剥了皮的松子。如果稍微再有点气质,他可能就是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回头的中式“欧巴”。可惜,他松松垮垮的身体和一脸的倒霉相摧毁了这种可能性。就算偶尔有女孩子无意识地回一次头,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也不会超过三秒。其实哪怕是一秒,女孩子们也会觉得是在浪费青春。
户口,社保,牛津没有。钱,他也没有。死了肯定不会在这个城市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他抬起手,仰直脖子,将啤酒灌进喉咙。长长地喷出一口气,俯视着远处如蝼蚁般的行人。谁是撸Sir?谁是咸鱼?谁又在假装自己不是咸鱼?
电话铃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弗洛伊德,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一听就很欢乐:“牛津!生日快乐!”
没错,今天是牛津的生日。可不管多少句生日快乐都不会使他快乐。他根本找不到快乐的理由,一条也没有,所以他只是少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牛津的情绪不高。弗洛伊德听出来了,他的情绪跟着掉了下来:“是不是融资……又黄了?”
弗洛伊德是助理心理治疗师,与牛津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现在是室友,两人彼此太了解了。牛津知道,弗洛伊德这个电话关心的是融资的结果,不是他的生日。牛津又“嗯”了一声之后,融资失败的整个过程便在他的大脑里再次肆孽。
“没成就没成吧,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家风投!嗯……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晚点喝酒去!”弗洛伊德企图转移不愉快的话题。
“今天是4月1号!”牛津指出。
“嗯,没错,不是你生日吗?”
牛津把刚刚回首人生的成果倒了出来:“……出生那天,我妈打电话,我爸都不来!”
“为什么呀,闹离婚吗?”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是愚人节啊!”
“哦,想开点,我觉得也挺喜庆的啊!”
“喜庆个屁,每次我说过生日,都没人信!28个生日!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过的!……这能说明什么?”
“你有强烈的孤独感!”
“我的人生是个笑话!”牛津长长地叹口气:“弗洛伊德……我们散伙吧,《吃不戒》不做了!”
“不做就不做!我无所谓!”弗洛伊德根本没把牛津的话当真。
“我刚刚还在担心对你造成伤害。还好,你不介意就行!”
弗洛伊德感觉到了异样:“不是!……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跑了一百三十一家风投,没一个人喜欢咱们的项目!……我认输了!”
“别啊,失败了得找原因,你找到原因了吗?”
“嗯,我是一条咸鱼,游不到大海!”
“不是!……我给你说过的……要想成功,必先自宫!……脸面、良心,这些东西就是你心里的肿瘤,不割掉就没下一步!”
“当太监,我也不是那块料!”
“就那点料,谁比谁能强多少啊!……为什么人家能自宫,你就不能啊?”
牛津不想继续谈论这些问题:“……弗洛伊德!以前你一直说,梦想是我们最大的财富,现在我醒了!……对不起,欠你的钱还不了你了!以后的房租,也得你一个人交了!……梦,你一个慢慢做吧,我先走了!”
“啊?……什么意思啊?”
牛津没有回答,他摁了一下挂断键,关上手机电源。将最后几滴酒倒在嘴里,爬上了女儿墙。环顾四周,他向这个世界行了最后的注目礼,脚前移半步,脚尖悬空。只要纵身一跃,三到五秒,他就会跟这个世界彻底拜拜。
脚底下传来一阵喧哗,牛津在自己的两脚之间看到一个跑动的亮点。亮点跑得很快,后面的几个黑点更快,转眼之间亮点便被黑点所淹没。亮点是个光头,此刻光头依然很光,只是头已不再发亮,鲜血顺着他的头皮不停地往下流淌。所谓黑点是几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壮汉,人手一个棒球棍,为首的是个刀疤脸。
“走开!……我不要陪葬!”牛津对着脚底下喊了一声。
刀疤脸听到声音,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与他目光相撞的男男女女纷纷移开视线,躲在房间内的也连忙关上窗,有的甚至连窗帘都拉上了。
牛津叹口气,转个身沿着女儿墙走了几步。重新选好位置,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往下跳时,脚底下再次传来喧哗声。向下瞄了一眼,只见光头踉踉跄跄地逃了几步,几个黑点追上来,又是一顿猛打。
眼看着这批人再次停在自己正下方,牛津无奈摇摇头走回最初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跃起时,下面喧哗声再起。浑身鲜血的光头一边躲着拳脚棍棒一边到处乱爬,几个黑点不依不饶,一行人又重新回到牛津的正下方。
“这块地有这么重要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为什么非要跟我争呢?”牛津捡起空空的啤酒罐丢下去,“叮叮当当”,易拉罐弹几下停在刀疤脸脚边。刀疤脸看了看干瘪的易拉罐,抬起头,终于看到楼顶上的牛津。
“走开!”牛津大喊。
“有些人真的很欠揍!”刀疤脸有些想不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优秀的传统文化,就葬送在这些不学无术的人身上!”刀疤脸一侧头,几个兄弟鱼贯进入大楼。刀疤脸临上楼之前不忘踢光头一脚:“三天,连本带利给我送过去!晚一天一根手指头!”
刀疤脸进入大楼,光头带着感激向着牛津喊一句:“谢谢了,兄弟!”
“麻烦您换个地方!”牛津边摇手边喊。
光头没听清:“……我叫阿光!”
牛津闭上嘴,他的悲哀更加深沉。沟通如此艰难,还是换地方比较简单,可惜转身时他一脚踏空,滚了下来。很幸运,他摔在楼顶上,很不幸,刀疤脸到了楼顶。
“等等!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来……”牛津向刀疤脸解释。
话落在刀疤脸耳朵里成了讽刺。棒球棍不出意料挥过来,牛津一转身,球棍正好砸在他的右太阳穴上。“砰”一声,牛津上前一扑,趴在地上。棍子、皮鞋,“乒乒啪啪”一起招呼在他身上。他没有丝毫动弹,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刀疤脸怀疑地伸出手。牛津的鼻孔,没有一丝呼吸。颈动脉,没有一丝脉搏。“妈的,这么不经打!”刀疤脸有些难以置信:“把身份证什么的都拿走!麻利点!”
其他人在牛津身上摸索的时候,刀疤脸在堆满旧沙发和烂家具的楼顶上检查了一圈,拿起牛津的手机装进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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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风,吞吐着雾霾,横行在大街小巷。飞扬的尘埃砸在牛津脸上,硬生生地挤进他的鼻孔。他的喉头轻轻动了一下,他没死。右太阳穴附近的旧疤痕越来越红,刀疤脸的那一棍,打的就是这个位置。那一棍让埋在牛津皮下组织里的芯片发生扭曲,探针与神经纠缠在一起。芯片内的微粒子互相碰撞,“呲,呲”,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电火花。电脉冲信号时断时续,埋藏在芯片中的一个个合成DNA片段与牛津的DNA发生着剧烈的生化反应。
牛津浑身通红,血液仿佛已经沸腾。
漆黑,一团混沌,这就是牛津的意识空间。“呲,呲,呲”,电火花的节奏渐渐均匀,听起来宛如一首α波节奏的音乐。“呲,呲,呲”,电火花的节奏突然加快,最后“嘭”的一声,牛津坠入一个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隧道中。一抬手,他发现自己身上原来只有几缕树皮和草叶。狂叫,一声接一声的狂叫。一道闪光,“砰”一声,牛津摔在地上。混乱之中他又跳又叫,一脚踏空险些又掉入万丈深渊,抓住一块石头,看了一眼深渊内如旋风一样滚动的电子流,冷静,必须冷静。他连滚带爬,费尽全力,总算上了岸。
被电子流围着的是一个建筑群,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整体看起来犹如罗马竞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