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格兰迪姆》九月雪六月霜

152、第四十一个童话

　　“柯贝斯先生，有您的信件。”
　　“啪”的一声，那是信封被粗鲁地扔在地上的声音。
　　“哒哒哒哒”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那是送信人迫不及待地离开这里的脚步声。
　　海尔·柯贝斯从他的床上坐起来，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了他的鞋子，胡乱扒拉了一下半秃头发，便慢吞吞地走到了门前，他的年纪不算大，但因为多年来经常没日没夜的看书，他的眼睛可能比那些老人还要不好使。说到眼睛，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戴眼镜，那是他的朋友从王城带回来的高级货，据说是用非常名贵的宝石磨制而成的，不仅比普通的眼镜更好看，就连清晰度也更高，而且不容易坏。有了那东西后，海尔看书更加没有节制了，这也让他更加喜欢这礼物。
　　“没有它可不行啊……这锁可难开啦。”他挠着头回忆道，“我记得是放在……”他犹豫着走回床边，在床头柜上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眼镜，他把它戴上，眼前的世界一下子清晰了不少，连带着海尔觉得自己的大脑也清醒了不少。
　　他无意间瞥见了床头柜上的一张报纸，报纸的右下角是几行短短的文字，在他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那经由多年阅读养成的本能便已经将这行文字印入了他的脑海。
　　丝特勒·希尔，30岁，斯林格小镇，爱好是鲜花，想要找一位可爱的布克先生。
　　“丝特勒·希尔……”他又将这个名字看了几遍，唯恐是自己看错了，他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这短短的玩笑似的寻人短讯里提到的地址，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登出短讯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小邻居——比他小七岁的女孩。
　　“不过现在也不能说是女孩了吧。”海尔又读了一遍报纸，“与其说是找人，更像是告白呢，丝特勒也到了这时候了啊……也对，她也三十岁了，应该很漂亮了吧，为什么现在才……”
　　戛然而止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管得太多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迟迟不结婚是因为像他一样奇怪到没有人愿意亲近，而有些人不结婚是因为亲近他的人太多他需要慢慢挑，当然也有些人是纯粹没有结婚的意愿……
　　海尔想骗自己说自己是第三种人，但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他是第一种人。这固然有他性格的因素，但在他出生时这种事就已经注定了。他的牙齿不够整齐，也不太洁白，嘴唇有些扁又有些薄，看上去特别难相处。他的头发很容易脱落，年纪不大便已经加入了秃头行列，他的脸部皮肤因为很少接受护理而坑坑洼洼的，摸上去粗糙极了。再加上他不善言辞，每天就知道看书的糟糕性格，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幸而那一两个朋友实在是很不错的人，经常会给他寄书来。但就总体而言，他的社交情况依旧堪忧，自从搬家了以后，他就更喜欢将自己缩在房间里，除了必要的采购，绝不会出门半步。
　　他知道这附近有人议论他是什么专注于邪恶研究的鬼怪、巫师，但他不在乎这些。
　　只要有书在，就不会寂寞，更何况……
　　窗外传来了孩子们嬉戏玩闹的声音，海尔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不愿意参与进这些充满活力的活动中去，但他愿意远远地观望这份生机，也许就是这样的消极心态让他老得特别快吧？
　　孩子们的笑声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和丝特勒搭话时的场景。
　　那时候丝特勒正在和几个孩子一起玩踢石子，她那时候绝对不是个只喜欢种花的文静女孩，说是孩子王也不为过。由于用力过猛，她一下子踢碎了海尔家的花盆，而花盆里种植着海尔母亲最喜欢的一株花。
　　听到动静的海尔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准备把花移栽到别的盆子里却笨手笨脚地被花盆碎片割伤。
　　“你还能更笨一点吗？”丝特勒抱怨道，然后帮他完成了这件事。
　　“谢，谢谢。”
　　“你是白痴吗？”丝特勒用复杂的神色瞪了他一眼，“我是罪魁祸首哎。”
　　海尔只是傻傻地笑着，没有要后悔或是责怪的意思。
　　“果然是白痴！”
　　他听着丝特勒骂他，感到很开心。
　　“不知道那位布克先生是怎样的人。”他推了下眼镜，从回忆中脱出回到了现实的生活，他将报纸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到书桌上，然后绕过了那一堆堆被他叠放在地上的书籍，有些艰难地回到了门边，开始研究那复杂的门锁。
　　不管开了多少次，他都不能够熟悉这东西。他不知道自己算是聪明还是愚钝，若要说他愚钝，不管是多么晦涩的言语他都能够迅速、准确地理解它的表面意和深层意义，不论是神学还是如今很是流行的科学，他都能举一反三、轻松地侃侃而谈。然而当他离开这些知识，回到真正的生活中，他会发现自己和婴儿没多大的差别，很多家务活他都做不好，甚至有些事他还会越做越糟，比如拖地、洗衣等杂活。如果不是他积累下了足够的资产来购置新衣，恐怕他现在连一件完好的衣服都没有了。
　　他的生活中只有书、书和书。
　　“你干脆叫书先生算了。”
　　是谁这么说来着？
　　海尔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很快回忆起了答案。
　　丝特勒似乎曾经这么说过，她的本意是嘲讽，但他却将之理解成了赞美，这自然又换得好一番嘲笑。
　　书先生……
　　布克先生……
　　这个不可思议的联想让他的手颤抖起来，这让他不小心拨错了一个机关，致使他又需要重头再来了。
　　那条短讯是一场告白。
　　是……对他的告白吗？
　　他骂了自己好几遍蠢货，但还是止不住这样的想法，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书桌边，拿起那张报纸读了又读，忽然很想写封信去确认一下。他取出了信纸，写了许许多多中开头，然后又将它们一一涂去，当他第五十三次动笔的时候，他的开头已经平淡无奇了。
　　“尊敬的丝特勒小姐，我是您以前的邻居，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同您见一面，谈一些往事，您知道的，我得为我的回忆录做准备。”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确实有想要写一本回忆录，并且他曾经将这个想法告诉过丝特勒，所以这个谎言应该可以相信。他不想在纸上留下任何“自作多情”的笑料证据，所以还是决定将这些事以面谈的形式解决。
　　他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遣词造句，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想要出去送信，却又感到了几封犹豫，幸运的是他又看见了报纸上的“布克先生”，这给了他勇气。
　　“就算……只是作为朋友……只是作为故人……没什么好尴尬的，放轻松点。”他这样嘀咕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锁，回想着去邮局的路。
　　他没能想起来。
　　他再也想不起来了。
　　“这老头子的动作可真慢啊。”蒙着面的男人把自己行凶的工具收了起来，挥了挥手，招呼自己的同伙们赶快行动，“虽然应该没什么人靠近这里，但我们还是要动作快些。”
　　“不知道这一次我们能找到多少宝贝。”
　　“这一次可真险，差一点就坏事了，幸好那个送信人比较识相。”
　　光天化日之下，这些胆大包天的强盗们将这座房间里的值钱物件洗劫一空，而周围的人并没有发现……或者说装作没有发现。
　　“这说不定是报应，你知道的……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柯贝斯先生真的不像是个好人。”事后，人们这样议论道，“而且神殿里的人说过，好人有好报，柯贝斯先生有这样的命运，说不定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的错呢。”
　　他们感到心里好受了一些，又如同往常一样做家务、购物，用报纸卷着面包、腊肠把它们带回家，然后将报纸扔掉。
　　这些读物就这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很快烂在垃圾堆里，就像是丝特勒小姐的爱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