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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鸿雁不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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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妍万万没料到陆晚淇如此不留情面,白嫩的小脸瞬间就紫涨起来。泪珠儿眼看就要落下。
陆晚滢见了自然心中称意,心道自家亲哥果然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这事儿办得实在漂亮。
气氛一时就僵持起来,陆晚君也有些生气,她没想到这个性情乖张的大弟这样下客人的面子。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喜欢章子妍的傲气,可这事儿让她哭哭啼啼地闹到老祖宗那儿,毕竟不美。
“赶紧给妍表妹道歉!你说话未免也太……”
陆晚君话还未说完,章子妍早接口道,“淇表哥,妍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跑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你们兄妹都不喜欢我与哥哥,早知道这样,我也不求着娘亲带我来见外祖母了!几位表姐,以后妍儿不便再来,你们可要多到绥远侯府看我……”
这“几位表姐”里,自然不包括陆晚滢了。
陆晚瑶默默立在一旁没有插话,她一看见陆晚淇手里攥的那本书,就猜到他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陆晚淇冷笑道:“得了吧,你自己心里不明白怎么回事吗?我也不当面揭破你,免得你女孩子家家的,寻死觅活还不得怪我?小心着点,夜路走多了,总是要碰见鬼的!”
说着就将手里一本簇新的蓝皮书线装书掷在身旁的青石上,转身拂袖而去。
余下的几人个个面面相觑,连陆晚滢也搞不懂亲哥嘴里的话是什么含义,连忙追了过去。
只是陆晚君心中疑惑,便捡起书来细看了一会儿,等目光扫到王冕这个字眼时,才目光奇怪地看了不明所以的章子妍一眼,随即将书递给了身边的两位堂妹。
章子妍被她们看得心里发毛,方才接了书来看。这上面的文字她字字句句都认识,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却烫得她指尖灼热如火烧,心乱如刀搅。
这回脸色已经不是紫涨,而是煞白了。
远处的陆晚滢好容易追上了哥哥的步伐,一把拽了袖子,急眼道:“刚才什么意思嘛?说话都不说清楚!”
陆晚淇见了妹妹还是有几分耐性的,轻笑道:“话早就说得很明白,就你这呆瓜还不清楚罢了。”
陆晚滢不耐烦了,“你到底说不说嘛?不说我可就走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神童才女?装鬼装得多了,就难免遇见真道士了。”
·隆冬的午后,暖黄色的阳光照得惠然苑的堂屋明亮通透,低垂着墨兰的花架投下一片镂空的光影。
陆晚瑶低垂了头正打盹,手里的话本子几乎要掉落到地上去,绿橙见了,赶忙走上前去替她盖了层薄薄的衾被。
“姑娘何不到内室里睡去?何苦在这打盹,若是着了凉可不是苦了自己?”
陆晚瑶耳里钻进这几句话,立时就有些清醒过来。真是着了凉,还真是要多吃苦药了,可怜那些奇奇怪怪的药草熬成的浓黑汤汁总是泛着难以描述的味道,再多加甘草、蜂蜜也是于事无补的。
绿橙深知自家姑娘的性子,这句话来劝加衣添被,总是屡试不爽的。
陆晚瑶正要趿拉着绣鞋起身,门外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童音。
“阿姐!阿姐!你睡醒了吗?”陆晚晟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进门来,“阿姐,你陪我玩会儿行吗?”
陆晚瑶招招手把二弟叫到身边来,伸手到他的背后摸了摸,一手濡湿,脸上就故作愠色道:“一身的汗过来,怎么不让乳娘替你换件亵衣?仔细再着了凉,可有你好受的!”
都是一家子姐弟,陆晚晟也是个怕苦的主儿。他视糖如命,平日里喝一碗白米粥都是要铺一层白糖的人,让他吃苦药可就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刚刚和小莲子踢蹴鞠的,所以就……”就湿得好像河里捞出来的一样。
小莲子是花匠陈大柱的亲生子,比陆晚晟还小一岁,一直陪着两兄弟玩耍。
陆晚晟没敢说出口,他虽然嫌换衣服麻烦,在长姐这里也是不敢顶嘴的。乖乖抬手伸臂,让绿橙姐姐换了件干净的里衣。
待他换好了衣服,陆晚霖才慢悠悠地到了,他的性子从小就要比这个双胞胎弟弟要沉静得多。
三姐弟略说了会儿话,陆晚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阿姐,今天章家表姐好奇怪。她像是见了鬼似的,匆匆忙忙就拉着姑母和徽表哥就走了,连午饭都没用。”
陆晚瑶正要说话,却被二弟抢了先,“不是说了是犯了胃疾吗?哥哥都没有好好听!既然肚子痛,怎么可能在府里用饭呢?”
说罢,他仰脸亮晶晶眼看着自家阿姐,一副刚撕了满屋子家具却求表扬求抚摸的哈士奇模样。
陆晚霖摇了摇头,他虽然人小,却也明白那根本不是腹痛。明明在寿安堂里一同用的都是易克化的点心,突发胃疾也太奇怪。
何况,这个章家表姐眼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并不是疼痛,反而是一种惊慌。
陆晚瑶笑了,说起来章子妍犯“胃疾”,还全是她的杰作。
自她知晓这个章子妍仗着自己穿越者的优势,肆意剽窃历代大家的杰出诗作借以成名之后,心里不说深恶痛绝,也难免有些愤愤不平的意味。
如果李太白、杜子美知道自己的诗作这样被随意冠名“转发”,恐怕会气得直接从坟墓里跳出来吧。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千古诗篇难成,不该这样被跳梁小丑随意糟蹋。
于是,她索性就把自己熟记的诗词歌赋全部默写出来,记不清字句的干脆就伪装成残本,每一篇都署上诗人原名,统统辑录为三卷本,名为《瀚海遗珠》。
这项浩大的工程差不多占据了她在金陵的三年时光,直到启程前夕才堪堪完成。在回卫城的路上,她便将这三卷本交给了自己的父亲陆致远,只谎称是金陵府鸿山寺的住持所搜集的诗词残本,都是新从墓葬里发掘而出。自己随着母亲上香偶然得见,觉得有趣便从住持手中求了来,重新誊写后请父亲同观。
陆致远是一等一的书痴,此时见了这《瀚海遗珠》,简直像食素三年的猫儿甫闻到鲜鱼的荤腥气,真恨不得将这厚厚的三卷本给吞到肚腹里去。
自此回卫城的路上,饭也吃不香,茶也喝不暖,陆致远蓬头垢面研读了半个月,最后才胡子拉碴地拉了女儿来道:“此三卷书乃是珍本之中的珍本,苍天见怜,才让它们重见天日。若不能将此三卷书刊行天下,吾心有愧,亦恐怕历代诗才,于地下难安。”
于是,陆致远回了卫城之后,头一件事不是进家门,反而是折道去了鸿言书局,舍了重金要尽快刊行此书。
非常不巧的是,这王冕的《白梅》恰好在这三卷《瀚海遗珠》之中;更为不巧的是,这章子妍偏偏在成国公府“口占”了这首诗;最最不巧的就是,偏偏遇上陆晚淇这么个软硬不吃、容不得半点儿沙子的个性。
陆晚瑶轻笑,她也原意是想让这章子妍见好就收,却不成想让她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丑;一切都还是这历代诗人的名作魅力太大,一时间竟传得这样广,连陆晚淇都读过了。
可不巧的是,这个手法也有一个可怕的漏洞。
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的骗局。
一旦陆致远重回金陵,与那鸿山寺的住持详谈一番,恐怕立刻就要露出破绽来。
陆晚瑶皱了眉头,“咱们还是别聊这个了,不如……”吃点儿小点心垫垫肚子?不开心的时候,唯有美食能够完美地抚平伤痛。
正思量着吃什么好,门外已经传来青桔欢快的声音。
绿橙张口就要训斥,这个青桔年岁渐长却还是这样不稳重,却没料到小丫头急急跑进来,脆生生道:“姑娘!二位少爷!咱们老爷升到礼部做官了!”
陆晚瑶松一口气,这事儿算是结了,不回金陵,这个谎就破不了了。
·七年后。
又是一年元宵佳节,卫城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挂满了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花灯。一辆不打眼的蓝色两轮小马车静静地停靠在青石板路旁,俭朴的马车四周却突兀地站了不少身着黑色短打的小厮。
路过的行人行色匆匆,自有去处的,并不多想;也有心思灵便的,猜出这家人不同寻常,也纷纷绕路避开。
“阿姐,你都准备好了吗?”一个身形修长、容貌俊秀的“小厮”朗声问道。
“三少爷,你又说漏嘴了,得叫小姐,叫四姑娘也行啊!”帘子里传来少女娇俏的抱怨声。
这一行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的陆晚瑶三姐弟。元宵佳节历朝历代都是青年男女相会订终身的日子,大梁朝也不例外。
陆晚瑶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宅女,平日在府中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其他几个堂姐常爱去的首饰铺子、书局等,都鲜少涉足。更别提参加什么卫城贵女间的饮宴茶会,她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唯有靖亲王府的韩语嫣倒还常有来往。
连陆致远夫妇这样沉得住气的父母都心里暗暗着急,这可别把好好一个女儿家给憋出病来。这次的元宵佳节,更是下了死命令,让双胞胎兄弟带着阿姐出来散散心。
陆晚瑶知道像她这样的世家女子,断没有在元宵灯会上私定终身的事情。什么女子该配什么样的男子,就像是天平上的两端,从来都是细细称量好的,来不得半点儿任性。
近年来,父亲陆致远步步高升,早早就厚承隆恩,成了礼部最年轻的两位侍郎之一。他近年来文名显露,在儒生中也颇有声名,俨然有接替大儒傅开沅的气势,又是天子近臣,更是红得炙手可热。
照这个形式发展下去,陆晚瑶只会越嫁越高,落一个皇子妃也不是肖想,从前在现代恨嫁的经历,似乎已经恍如隔世了。
可天知道陆晚瑶根本不想嫁给一个陌生的世家纨绔,对人人艳羡的皇家子弟更是敬谢不敏。
素来是高处不胜寒的,若是将来能低嫁到父亲的门生家里,反而要比在世家贵族的漩涡中混战一生要好得多。
陆晚瑶戴紧了兜帽,只露出一双明丽的大眼来。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排排闪烁着柔光的花灯,当目光扫过一只造型可爱的兔子花灯的时候,她不由得顿了顿。
当年离开卫城的那年元宵节,所有人都忙着两个弟弟的周岁宴。只有他还记着自己,遣人送来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白兔花灯。
他还细心地知道自己的属相,那个时候,坚硬如陆晚瑶的心,也曾经有过一丝松动。
那个人,却是十年都没有再见了。
陆晚瑶鼻子有点儿酸,转头再也不想看这个招人眼泪的兔子花灯,正举步欲走,那兔子花灯却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