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恨嫁记（原名吾家晚瑶）》声声鹿鸣

20、窃书之贼

　　章子妍是牵着母亲陆致敏的手进来的，身后还跟着长她一岁的哥哥章子徽。她身形抽高了不少，亭亭玉立，乖巧地一一唤了长辈，方才见礼坐在下首，行动举止间颇有世家贵女的风范。
　　“今天可是什么好日子，这一家子人可不都聚齐了？霖儿、晟儿倒是长得齐整，胭胭都这样大了，脸盘子生得也不错。”陆致敏和姑嫂们见了礼，坐了左手边的第一位。既是女儿回娘家，她倒是一点儿不客气的。
　　陆晚瑶心里奇怪，她还没忘了当年在天香园里的一面，那时候这个姑母对自己可是疾言厉色，凶恶得不得了，连带母亲傅氏也要挨骂。陆致敏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吃不得半点儿的亏，不想人前却是个笑面虎，偏作出一副和善样子。
　　这种人不可怕，却的的确确让人觉得恶心。若是与这种人深交，一开始可能有些甜头，临了还是要吃大亏的。
　　章子妍却对母亲的表现很满意，这火爆脾气总算是收敛了点儿，毕竟这外家如日中天，万万不能断了来往。
　　从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对自己的娘家成国公府这样痛恨，后来才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明白了当年的那一摊子烂事儿。
　　陆致敏原是老成国公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妻所生，从小也是金珠玉宝般长大的。她性子虽骄横些，但在双亲眼里孩子到底是自家的好，想着将来好好教导，便出不了什么大错。更何况家里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身份又是极尊贵的，将来的前程自然是差不了的。
　　哪想到这女孩子放纵多了，闯出来的祸事恐怕比男孩子还要大。陆致敏十五岁时随母亲前往皇宫参加宫宴，一眼就看中了当时圣上最小的皇弟、清俊无双的淮阳王，芳心悸动之下，竟将自己的随身荷包偷偷丢在淮阳王的脚下。
　　大梁朝初定，民风也颇健朗开放，女子向自己心喜的男子抛送荷包，在民间也不鲜见。可淮阳王愣是没看脚下的荷包一眼，昂了头抬腿就走，把陆致敏臊得恨不得钻到御花园的假山缝里不可。
　　毕竟是宫宴，当时出入的大梁贵族并不少，一传十，十传百，这下子可把成国公府的颜面给丢尽了。这种事情若是成了勉强还能安上个才子佳人的故事，算是皆大欢喜，过了明路就有了一层遮羞布。偏偏是没成，反被男方甩了脸子，这个丑就丢大了。
　　老成国公清名一生，不成想自己的宝贝女儿竟惹出这样的祸事来，气得脸色铁青，回了府就说要将这不孝女除了族谱。老太太和一众儿子苦劝了几天，这才罢休，火速将女儿嫁给了世交多年、失了双亲的绥远侯章桢。
　　章桢万万没想到自己心慕多年的姑娘能下嫁给自己，心中自是欢喜无限，感恩戴德。可眼高于顶的陆致敏岂能答应？出嫁时差点儿没把闺房的门框给扒烂了，闹死闹活，再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原因无他，这章桢相貌堂堂，剑眉星目，才貌是一等一的好。天妒英才，却是个胎里带来的跛子，文不成状元，武又上不了战场，是个实实在在的闲人。
　　惯来骄横的陆致敏哪能咽下这口气？这仇算是和娘家结大了。她也是硬气，成婚之后愣是一次没进过成国公府的大门，就连出门饮宴都不走东大街。
　　后来她才慢慢知道，她倾心爱慕的淮阳王年过而立都没有娶妻，乃是心系在一个人的身上，此人便是大儒傅开沅的独女傅立梅。
　　世事弄人，这傅立梅后来竟成了她的三弟妹，嫁给了当时殿试独占鳌头的陆致远。这才是真正的才子丽人，佳话天成，卫城梨园的班主们不知仿着这事儿作了多少新戏来传唱。
　　陆致敏咬得牙根儿生疼，脸上却还是带笑，进了娘家的门，还得夸赞这个仇人的孩子。
　　老太太不知道女儿这样百转千回的心思，只当她是拗劲儿过了，往事都想明白了，笑道：“怎么不见侯爷来？娘三个到府里来，也该他护送着，妍儿、徽儿可都还小呢！是不是阿敏你又和侯爷吵架了？”说着，老太太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来。
　　章桢在朝中挂着闲职，平时也是不上朝的，此时应该有闲暇才是。妻子儿女回外家作客，没有不同来的道理。
　　陆致敏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的僵硬，“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好着呢！母亲也知道，侯爷他身子一向不好，昨个儿着了凉，所以才没有同来。”
　　“丈夫病了，你就更该贴身照顾，这个时候回来，府里的人岂不背后议论你这个主母做得不称职？”老太太脸色变了，耐下心思来教女，“在府里用过了饭，便早些回去吧，侯爷在病中，更不该让他操心劳神。”
　　陆致敏嘴上应了，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她既有儿子傍身，那个跛子便是立时死了，也是不打紧的。
　　长辈正聊着，陆晚君作为府里最大的女孩儿，便充当起了小主人的角色，引着姐妹们一起到府中的小花园里玩耍，而章子徽便领着两个小表弟在屋里用些点心小憩。
　　章子妍看着这修剪得极精致气派的花园出了神。虽然绥远侯府也是世家，但和成国公府这样的几代簪璎的豪门比起来，也就完全不够看了。
　　“妍表妹，看什么这么出神？”陆晚君见她停下脚步，目光凝滞，遂问道。
　　“妍儿是见这梅花儿委实开得好了，所以才多看了几眼。”章子妍挑起一枝怒放的白梅，幽香弥散，沁人心怀。
　　陆晚滢在长辈面前还胆怯，不敢造次，可现下只有几个姐妹，忍不住就要狠狠搓搓这个神童表妹的锐气。
　　“我在府里也常常听说妍表妹才情过人，出口成章。我们府里这么些盛放的腊梅花，想必妍表妹见了早就诗兴大发了吧？不如口占一首如何？也让我们深闺中的女儿家见识见识。”
　　陆晚君听了这话便皱了眉头，这个三妹妹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这些年来大起大落之后，更是阴阳怪气。看不得四妹妹好便罢了，如今这样为难上门的客人，也着实有些不妥。
　　陆晚汐虽是排行第二，却向来不敢多话，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陆晚瑶同样没出声，她也存了私心，想看看这个章子妍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物。
　　章子妍凝视着眼前迎风傲雪的腊梅花，久久没说话，陆晚滢便以为她怯了，没想到这个卫城里名扬一时的“才女”，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人罢了。正要毫不留情地嘲讽一番，却见章子妍微启双唇道：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陆晚滢愣住了，竟不知这个小表妹真有这样即时作诗的奇才。她也是早几年就开蒙读书的，作诗虽不能，可也听得出这首七言绝句是上品，登时脸都涨红了，讷讷说不出话来。
　　“果然妍表妹是一等一的小才女，这诗才可是我们都不及的。”陆晚君赶紧圆场，说着又顿了一顿，“可现在虽是隆冬，但却没下雪，妍表妹为何想起以雪入诗的呢？”
　　“作诗时常观眼前虚幻之景，这也是常有的事，君表姐你不常作诗，所以……”所以哪懂得其中的关窍呢？章子妍轻笑一声，话语里不自觉就有些轻蔑之气。
　　陆晚汐面色苍白，脸蛋容长，此时也怯怯附和道：“我也是不懂诗的，只是听着觉得很好听，韵律也美。”
　　章子妍昂了头，转向了落在后面的陆晚瑶，“瑶表姐可是诗书世家，耳濡目染得多了，觉得这诗怎么样？”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说得真妙。”陆晚瑶抬眸一笑，“做人也该如这白梅一样纤尘不染才是，妍表妹，你说对不对？”
　　章子妍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慌，仿佛被这明澈的目光击中了心神，勉强笑道：“当然了，为人自然应该坦荡。”
　　“嗬，原来妍表妹知道这个道理啊，却为何做窃书之贼呢？”一声轻笑从远处传来，显见得是个少年的嗓音。
　　这人长袍束带，姿容俊秀，面上却带着轻蔑之色，手执一卷书款款走来。
　　章子妍却没被人这般调侃抢白过，登时脸色有些不好。不过她还时刻记着维护自己贵女的形象，不肯轻易发作，脸上作出一副楚楚可怜之相，“妍儿哪里不好，表哥要这样为难？不过是国公府里作客而已，偏要说人家是窃书之贼？”
　　在整个成国公府里，能让章子妍叫一声表哥的，也只有二房的庶长子陆晚淇了。他虽然出身算不得显贵，但凭着自己的诗才在卫城小有名气，拜了名师之后，在这成国公府里也有了一席之地，连素来公务繁忙的成国公陆致勋也常常招来他考校学问。
　　面对着泫然欲泣的娇羞表妹，陆晚淇冷笑一声，心中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他自从三年前薛姨娘陡然失势之后，颇尝了些人间冷暖。便是这外人传言家风淳厚的成国公府，内里的阴私也是不足为外人道的。那些平日里捧着他的丫鬟仆役，富贵时便是大少爷长大少爷短，待到势头不好，背地里唾骂贱种的也大有人在。
　　谁人不是拜高踩低的，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经了一番苦楚，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较常人更添些刚硬的性子，见不得场面上的虚与委蛇，虚情假意。
　　“不用来这套，窃书之贼说的就是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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