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乱云》木双尺

5、月下初遇

　　“故人。”云九脱口而出，却又有些懊恼，这个答案虽无大错，可终究不算谨慎。
　　不远处，月光照不到的树下，依稀可见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栖身于漆黑的夜色之中，以自己现今的功力竟然无法察觉，想必此人武功已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只是……这声音，为何如此相像？而又如此不同，让云九不自觉的回到那畅快相谈短暂时光，竟将这样随性的回答脱口而出。

　　“故人？”那声音低沉冰冷，略带嘲讽之意，“我倒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如今还肯有故人前来缅怀？”
　　这声音……似是一样的声线，可是记忆中那人的声音虽然低沉却豪迈洒脱，而这人的声音却如此冰冷，甚至带着几分讥诮与漠然，果然是错觉吧？自己这是怎么了？云九好笑的摇摇头。

　　那人从月色下走来，迎着月光，轮廓渐渐清晰。果然是个身子挺拔的男子，脚步沉稳有力，月色下，虽不清晰，但是依旧可见其面部轮廓硬朗，五官深刻英俊，高鼻薄唇，那双眼，黑色中依稀可见其幽深目光。

　　此人一靠近，一股强大的气场随之而来，那浑身冰冷的气息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云九有片刻愣神，似乎许久未见过气场如此强劲之人。“阁下又是何人，似乎对我在此缅怀故人颇为不屑？”云九回过神来，问道。
　　“穆北霄。”三个字简洁有力，话音未落，穆北霄已向前栖身，靠近云九，月下微光，两张脸近在咫尺，直直对望，却没有人退缩。
　　突然，穆北霄的眼里闪过一抹笑意，那笑意很淡，速度之快仿佛是人的错觉，却清楚的被云九察觉到。因为那笑意闪现的一刻，这男人身上冰冷的气息仿佛瞬间消失不见，变成了另一种人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云九怔忪片刻，那人已向后退了一步，让云九瞬间松了口气。

　　“草民见过瑞王爷。”云九行礼。
　　“你就是左相的义子，听闻当年名满京城的云九公子？”
　　“草民才疏学浅，担不得这样的夸赞，只是一介布衣凡人。”
　　“为何在此？”穆北霄面朝破败的昔日东宫问道。
　　“故人缅怀。”云九亦转过身去，平静的再次回答。

　　“你与他相熟？”
　　“算不得相熟，而是儿时随义父入宫，有幸见过几面，如今故人已逝，也只剩缅怀之情而已。”
　　“你可知此处乃皇宫禁地，多年来无人敢来拜祭，你们既然不算相熟，何必冒险前来？”穆北霄看向云九，眼神犀利深沉。
　　“有些人，即使相识数年也不会入眼入心，可有些人，即使寥寥几面，也难以忘怀。”云九回道。是啊？记忆中的那人温和，纯净，在她年幼孤寂的时光中给与温暖与照拂，又怎能忘却。
　　穆北霄闻言，眼神又更加犀利了几分，似乎带着几分阴沉与不悦。

　　“既然人已不在，又何须缅怀？”穆北霄的话里带着几分不畅快。
　　“哦？既然如此，瑞王爷又为何在此？”云九轻笑着问，“传闻当年你与他兄弟情深，如今瑞王爷重新归来，想必也是为了缅怀故人才会深夜前来吧。”
　　“谁说在此，就一定是为了缅怀？“
　　“难道不是”
　　“自古成王败寇，，既然败了，有什么资格惹人伤怀？“
　　“那敢问瑞王爷为何在此？”
　　“提醒自己不要如他一般笨而已。”语气讥讽，毫不留情，可是云九分明从那面向宫门的身影中察觉出几分寂寥，与一些极力隐藏的情绪。
　　气息一凝，有人来了！云九刚要提气，却已被人搂住了腰身，提了起来飞到半空中。
　　猛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几分熟悉几分陌生，云九有些不自在，又带着几分气恼的喝道，“用不着瑞王帮忙，草民武功虽不高，轻功还勉强过得去。”
　　“本王喜欢，你有异议？”那一身冰冷的气息不见，竟带着几分无赖的味道。“更何况……”说着二人已站在一处屋顶，地上几个暗卫的身影闪过。
　　穆北霄故意拉长语气，将嘴贴近云九的耳朵，看着被自己的气息喷洒到耳边，身体明显僵硬的人，眼里些许调笑的意味，“更何况，云九公子这身男人装扮甚是好看，只不过要记得下次喉结贴的紧些，省得四下无人的时候调整起来被人看到。“
　　“你说什么？“云九情急之下竟然一时忘了用假声说话，刚问出声后才发现身边人已经不再。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再逼真不过的喉结，懊恼的皱了皱眉头，闪过几许女儿家姿态，”该死的穆北霄！“
　　被人拆穿的尴尬，也抵不过内心的懊恼，自己真是太大意了。这身伪装用了多年也没有露出过破绽，怎么在这深夜里竟然被刚见一面的人识破了？不过自己今晚的反应属实失常，被人察觉出端倪也是情理之中。
　　回相府的路上，云九问道；”如是，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如是有些愧疚的答道，“请公子恕属下无能，还是没有进展。”
　　“果然无法跟进吗？”云九沉吟，有些事情过了今晚倒是越发肯定了。
　　“没错，确实无法跟进，根据公子推断所有线索似乎都从苍漠城指向瑞王府，可是这线索一进京城变会齐齐断掉，无法印证任何一种猜想。”
　　“哼，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查到，恐怕这京城早就翻天了，把人手叫回来吧，不会再有进展了。”
　　“可是公子，已经跟进了两年，现在放弃岂不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我心中自有打算，更何况，若真是那人，恐怕这些跟踪的伎俩根本入不得他的眼。”虽然有些不服气，可是不得不承认今晚一会，那人的功力和定力恐怕都远在她之上，这倒是云九始料未及的。
　　瑞王府，穆北霄斜靠坐在躺椅上，一只胳膊随意的搭在拱起的膝盖上，黑色常服领口敞开，漏出麦色的结实胸膛，一头墨发披散，一身金戈铁马的狂狷之气，与素日里冷冰冰的瑞王判若两人。
　　“主上，还请您注意姿态，莫要暴露了真性情。”一旁的夜鹰忍不住出声提醒，眼神瞧向四周略有不按，可却瞬间怔住了。

　　“不用看了，主上刚刚一进门把他们都打晕了。”一旁的夜豹好心提醒。
　　“莫非主上今日心情不好？“憨厚的夜鹰有些弄不明白。
　　“恐怕是因为心情太好了。”夜豹撇撇嘴，今晚等在宫门前，看见自家主子从皇宫走出来时嘴角竟然挂着笑，吓得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要知道，主上只要进了那皇宫，整个人就冷得像冰一样，何时笑过？
　　“夜豹，我让你去查的事可以停手了。”一晚上没说话的男人开口命令道。

　　“是。”夜豹立刻领命，确是一肚子的好奇，可是一向干脆领命绝不多嘴的暗卫又没有反问的习惯。
　　“问。”穆北霄看着身边两个暗卫首领憋得一脸别扭的样子，心里好笑。
　　“敢问主上是否已经找到了要找之人？”夜鹰立刻出口问道。
　　“没错。”
　　“莫非是主上今日在东宫里遇到的那位公子？”夜豹好奇。
　　“公子？怎么会是男的？”夜鹰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正是。”穆北霄难得耐心回答。
　　“恭喜主上。“夜豹虔诚说道。

　　“为何恭喜本王？”穆北霄看了眼夜豹。
　　“这……”夜豹一时语塞，恭喜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可以说是找了这么久或者说跟了这么久的人终于确定了，也可以说为了主上现在的这份好心情就足以让他说声恭喜。
　　“无妨，不管恭喜的是什么，本王收下了。“穆北霄坦然接受，没有为难一脸困窘的夜豹。
　　“这么说，这云城领主其实是个男的？一直以来都是在男扮女装？”夜鹰摸摸头，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就说嘛，一个女人哪来那么大本事统领整个云山云城，还让周围的国家和部落无人敢犯，这些年更是引得那么多退隐江湖的高人竞相投奔，原来是个爷们儿！”
　　“笨蛋，说反了。”夜豹瞪了眼夜鹰，给了他一记爆栗。

　　“反了，这么说，的确是个女的？怎么可能？”大厅里回荡着夜鹰唠唠叨叨的质疑声，不过平时讨厌吵闹的穆北霄竟然没有叫停，反而觉得今晚的王府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人气儿，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
　　夜豹确定穆北霄没有丝毫不悦，心下惊奇不已，“主上，那些被打昏的耳目该如何处理？”
　　“扔出去，谁家扔来的人就给我扔到谁家门口。“穆北霄无所谓的说道。

　　“这样，岂不是和那几家彻底撕破脸了？”夜豹一脸的担忧。
　　“撕破脸？难道本王与他们和平相处过？”穆北霄一脸的不屑。“何况，这府里以后怕是要有人来往了，该清的给本王一次性清理干净。”
　　“这倒是，从前留着他们不过是忙着莫家军的事情没空理会罢了。“听到有人来往几个字，夜豹心理不觉不安反而觉得踏实了几分，这府里恐怕要有些不一样了。“不过…… “夜豹有些迟疑的说道，”皇上派来的探子……“
　　“直接扔到武英殿门口。”穆北霄闭目养神，漫不经心的说着。

　　“啊？”一旁的夜鹰这才回过味来，听到这句话当时就愣在那里。“
　　“有异议？”穆北霄冷眸一扫。
　　“没，没有，属下是觉得过瘾，主上英明！”大嘴一咧，夜鹰笑的开怀，夜豹一脸无奈，穆北霄嘴角似乎也牵起一抹笑意。今天的瑞王府似乎有些不同。
　　左相府。
　　“如你所说，太后的话是警告也是无奈吧。“书房内，父子两人对坐，苏世卿听闻云九的叙述说道。

　　“怕是无奈居多吧。”云九嘲讽一笑，“警告也好，无奈也罢，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该还的东西终究要还，又岂是谁人来警告便可阻止的？”
　　“的确，为父虽然是一届书生，却也相信这世上之事虽诸多变数，却躲不过一个天道循环，你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为父支持你。”
　　阻拦过，迟疑过，思量过，只想让孩子平顺的过一生，不要卷入这京城的乱流之中，最后还是拗不过云九的坚定，所以决定顺应天意，顺心而为，就算最后落个凄惨结局，也左不过一家人一起承担，这是为父的责任，也是……为一国之臣的责任。
　　云九起身一拜，“孩儿谢过父亲。“
　　“你这孩子？为何总是与我见外！”苏世卿赶忙扶起云九，责怪道。
　　“父亲，孩儿依旧坚持，事情都交给我来做，父亲不要插手过多，请父亲答应。”
　　“你……哎，”苏世卿深深一叹，自己虽然身为左相，可是仍旧是一介文人，能相帮之事也是有限，更何况如今的云九会选择此时回来恐怕背后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让自己无法想象了，恐怕在此事上过多插手只会拖了孩子的后腿。“为父答应你，不过，危难之时决不可瞒着父亲，为父拼着这条命还是可以保你一二的。”
　　“孩儿知道。”
　　“只是……父亲，我要走的路也许会反其道而行之，恐怕会暂时有违父亲的教导了，父亲可会怪我？”
　　“怪你？”苏世卿笑的有些无奈，“你当真认为父亲糊涂了？难道当年之事我只是个局外人？眼下的洪齐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内里早已……哪还有当年的气象？如果反对你，父亲倒是有违了自己当年入世的一番热忱了，要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不要顾及父亲。”
　　说道当年，苏世卿一脸悲伤，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父亲与瑞王可有交往？”云九适时打断了苏世卿的悲伤情绪。
　　“瑞王？除了朝堂之上偶尔碰面，并无交往，为何有此问？”
　　“今晚在东宫的废墟前碰到他。”
　　“原来如此，当年他们兄弟感情极深，想必瑞王也是怀念吧。”

　　“怀念是真，不过那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非要说成是去提醒自己吸取成王败寇的教训。”分明就是嘴硬，还要装的深沉，云九现在想来觉得好笑。“不知父亲对瑞王怎么看？”
　　“看不透。”苏世卿摇摇头，“父亲自认有识人之明，可是对于这重新归来的瑞王却无法看懂。此人看似冷若冰霜，实则内里包裹着汹涌的情绪，看似沉静实则危险，你可有意与他联手？毕竟当年之事他也是局中人，也可以说他才是这局的中心吧。“
　　“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毕竟他究竟是何心思我也无法看透，而我的事也是刚刚开始罢了，过段时间再说吧。”云九说道。更何况有些事情她还没弄清楚。
　　苏世卿看云九自有主意便没有多说，“按照你的想法拟定的治理江南水患的折子为父已经呈上去了，恐怕明日皇上便会宣你入宫，可做好准备了？“
　　“当然，这准备我已做了许久了。”云九淡淡一笑，心中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