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天丹鬼童》酉时

44、空雾山

　　风来！
　　竹十一手里扣着的，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风符。秘境入口云雾被震得微微吞吐，这么一个呼吸间，竹十一已经钻进去了。看上去很简单，跟硬闯似乎没什么分别，但实际上，秘境入口云雾似的结界震动，是先内收，再膨胀出来，再缩回去，这个节奏十分精细，竹十一要随着结界的这个呼吸节奏分毫不差的移动，在最后一次缩回去的时候，再将自己弹进去。她接了风符的余力，把自己弹进去极远，并就势滚到一块巨石后面。巨石上斑驳的苔藓散发着潮湿的气味，这气味与秘境混为一体，有些诡异，却也让她安心。
　　这股气味与从前并无不同，松竹苔草透着一股子阴冷。竹十一调整气息让自己与一草一木渐渐协同，才慢慢活动手指，踮起脚尖，随着风动树摇的韵律在草木间跳动。她不知道剪绒此刻在哪里，也并不放在心上。空雾秘境，身法要轻，心也要轻，一旦执念着相，很可能境随心动，害自己陷入迷障。不过她倒也不是来玩的，她没有刻意找剪绒，只是放缓了呼吸，似乎就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
　　也并没有过很久，那道熟悉的银光似乎在山雾里若隐若现起来。竹十一的脚步却顿了一顿。
　　这么容易吗？
　　这不像是空雾秘境的脾性。她从前与琴抚都没少来这秘境，因为熟悉，甚至都摸出了一点这秘境的脾性。
　　空雾秘境并非完全天成，从前是一处小洞天，后来被巫河大仙整治过，成了一处历练的秘境，只是颇难了些，渐渐能进来的人就少了。巫河死后，问松又开始炼制尸傀，一些失败了尸傀就被锁在此处。竹十一与同门处的不大好，常偷偷钻进来清静一阵子。第一次来时，倒也被尸傀吓了个半死，后来习惯了，若遇上个把残破尸傀正好打了出气。秘境说得玄乎，其实熟悉了也不过如此。
　　如山林间的鹿子熟悉山林的脾性，风里的腥味，夜里泉水凉了一分，都能让鹿子知道是不是危险了。竹十一就是空雾秘境里的这头鹿。不对，按她的脾性应该是秘境里的一条眠蛇。也说不出什么道理，就觉得不该这么安静的，轻易地找到银蟒。
　　想到这个，竹十一又安心了。这就是秘境给她的信号，是风里的腥味。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拿到银蟒，否则别说救陶广，就是能不能活着离开空雾山都难说。她心沉下来，继续兜着圈子，却以银光为圆心，慢慢靠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竹十一的脚步很轻，心却越来越紧。
　　那银光确实是银蟒，捆着的确实是剪绒。
　　只是剪绒竖着进来，此刻已经被折断，横在一个“人”面前。
　　那个人，袍袖宽广，被风吹鼓，手臂却像一段枯枝，掐捏着剪绒僵硬的躯体。这不是人。这是已经被炼制成尸傀的，北洞仙君。
　　竹十一震惊地瞪大眼睛，差点失声叫出来。
　　不，北洞仙君不是尸傀，空雾秘境中颇寒冷，他的口中还有微弱吞吐的白气。他也是活傀。也许，他是琴抚的第一个活傀。他的眼窝处已经没了眼珠，被一根旧琴弦贯穿左右，双耳也被一根琴弦贯穿，手骨似乎也断了，分别被琴弦穿透，因此也不大灵活，关节总是滑脱，掐捏剪绒的时候，剪绒的躯体总会不时挣脱。
　　这琴弦……除了琴抚还能有谁？竹十一惊住了。虽然也想过可能是琴抚害死了北洞仙君嫁祸她，但怎么也想不到北洞仙君竟然被亲生儿子如此对待。想起琴抚从前对父亲的恭顺，竹十一觉得有些恶心起来。
　　此刻“北洞仙君”正好奇地捏着剪绒身上的银蟒，竹十一似乎感觉到银蟒有些困惑，似乎有一丝半缕亲近的意思，似乎又觉得不对。竹十一想了一刻，大概明白了。北洞仙君是巫河死后的继任者，都沾染了浓稠的空雾山的气息，空雾山也算是银蟒故地，北洞仙君也算空雾主人，银蟒疑惑也很正常。但她的靠近，很快打破了这种平静，银蟒颤动起来，连着剪绒的躯体都跟着晃动起来。
　　半死不活的北洞仙君看不见，听不见，却因为剪绒的晃动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转动身子，似乎还想看过来，于是穿透他双眼的琴弦也跟着动了动，说不出的诡异。
　　竹十一顾不上许多，不退反进，冲过去便想召回银蟒。
　　不想银蟒刚松开剪绒，便被北洞仙君抓住，他的手似乎随时会脱离手腕，却仍然牢牢抓住了银蟒的蛇尾。竹十一心里一咯噔，想躲却来不及了。
　　北洞仙君是金丹圆满之身，一直传言他只要些许水磨功夫就可以再进境一步。竹十一从未对付过活傀，更为对付过金丹圆满的活傀，只觉得他状貌凄惨、五感尽失又行为不便，便觉得无论如何也能全身而退，哪想到竟如此难对付——他看上去比寻常尸傀还要蹒跚缓慢，却又如影随形，银蟒的尾巴几乎就要从他手中溜走，竹十一几乎就躲过他探过来的枯手。
　　几乎。
　　银蟒被抓住了，竹十一堪堪躲过腹部，腰侧被指甲挖去了一大块血肉，当即疼得她气都吐不出来了。
　　完了，完了。她只觉得心一下子凉了，恐怕自己今天要交代在这里。
　　不曾想，北洞仙君顿住了。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确切说是他手上，竹十一的血。香甜的腥味让他露出一个垂涎的笑容来，他咧开嘴，伸出舌头滴着口水舔手上的血——他只有半截舌头，被琴弦切断的舌头。竹十一忍着恶心与疼痛，急急抽身后退，仍不忘召银蟒回来。
　　可银蟒挣动不过，北洞仙君贪婪舔舐血肉仍没有放手，且在发觉身为鲜美血源的竹十一远离之时，十分灵动地追了过来。他动作看着十分缓慢，速度却不可思议地快，贪婪让他无比执着，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追着竹十一不放。
　　她包裹里准备的灵爆符，浮冰符等等都用尽了，只能些许阻一阻北洞仙君的步伐，而活傀似乎不知道累，快要踏遍半个秘境了，仍速度不减。竹十一却已渐渐不支，从蜈主那里吸的灵力竟也不够支应。而且，她害怕。
　　她进空雾秘境是为了救陶广，倒不是多稀罕陶广这个熊孩子，而且她不敢让陶广成为花无常的敌人。她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后的屏障。
　　可是现在，她毫无办法。银蟒夺不回来，北洞仙君似乎极为垂涎她的血肉，一副生吞活剥她的架势，她已经没有任何后手了。
　　怎么办。
　　竹十一稍一急躁，恍神间又被北洞仙君刺破了一道伤口。腰侧的伤口已经从痛变成了麻痒，渐渐失去了知觉，那处伤口发青，似乎已经入毒了。活傀的毒与寻常尸傀的毒不大一样，似乎能够寄住在她体内一般。第二道伤口在左肩头，她下意识抬右手护住，抬手的一瞬间她意识到，糟了。
　　她相当于把自己的手臂送给北洞仙君了。
　　一瞬间这缩短的一寸距离叫北洞仙君一把将她抓住，整个手臂痛得瞬间失去知觉，这就是为什么银蟒无法挣脱吧。
　　竹十一看那老东西没有了半截舌头，喷着臭气的嘴凑过来，似乎是想直接啃咬，急忙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可北洞仙君的活傀之躯，外加金丹圆满的修为充盈在血肉间，实在不是她的力气可以抗衡的。
　　北洞似乎不满猎物的挣扎，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一并将她抓住，似乎没用什么力气，就握住了她的整个右臂。嘴就探了过去，一口咬住。
　　与此同时，竹十一拼尽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去死！！！”
　　刚刚啃咬到鲜甜血肉的北洞忽然张口惨叫了起来。竹十一抽出手臂，不自然地垂下，左手颤抖着，握着银蟒。
　　北洞两手并用抓住她啃咬的瞬间，顾不上抓着银蟒，竹十一终于以自身为饵，夺回了银蟒。然而银蟒本身并不能与北洞仙君的金丹圆满之身抗衡，是银蟒缠住了贯穿他双眼双耳的琴弦，生生把琴弦扯了出来，琴弦不知道安置了什么机关，硬生生带出许多红白之物，散发着腥臭。而北洞双手被贯穿之处，也被银蟒缠绕拧成一团。
　　那琴弦不知是何物所制，冷森森的发着幽光。北洞双手缠在一起，怎么也挣脱不开自己儿子给的枷锁，发狂一般四处冲撞，竹十一的右手尚未恢复，却也终于有逃脱的力气了。她再不敢停留，夺路而逃，北洞踉踉跄跄却速度不慢地继续追她，然而失去了双手攻击的能力，终究还是让竹十一给跑了。
　　竹十一从秘境逃出来，右边半边身子已经不大听使唤了，泛着青色，也不知中毒有多深了。虽说夺回了银蟒，可几乎赔了半个自己，竹十一沮丧不堪。
　　而此刻，夜静得像天地万物都死绝了一般。琴抚居所本应传出的陶广的挣扎声，也完全消失了。
　　而长夜似乎永远也不会亮了一般，瘴气将星子都淹没了。

　　竹十一拖着越来越麻木的右侧身子，有些迟疑地不知该不该走。
　　花无常还在山下，也许在找她，也许根本顾不上了。剪绒失去了控制，岚春恐怕凶多吉少。这世间她所拥有的少少的牵挂，都快要断了。巨大的绝望像瘴气一样压过来。她连呼吸都越发短促起来。也许是活傀的毒性蔓延开了。
　　竹十一突然鼻子有点酸。
　　她怎能不害怕呢？要用一半不到的战力去面对琴抚，还要救出陶广。她以为自己会踩着琴抚的胸口把受过的伤都还回去，再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可是她现在去大概就只能是送死。
　　她什么时候开始怕送死了呢？如果去复仇，她和琴抚总要死一个，从前这个问题很简单，技不如人死就是了。可现在怎么就害怕了呢？是怕被制成北洞仙君那样恶心的活傀吗？或者是剪绒那样的尸傀？
　　不。
　　不行。
　　我可以变成尸傀什么的。竹十一想，但是我不能让花无常看着变成活傀的我。
　　想到这里，竹十一突然挺直了背脊。她不是怕送死。那就好办了，如果死也可以变成计划的一部分的话。

　　我回来啦。虽然我知道坑里应该已经没人了吧……不过，感谢你们陪伴过我，有缘总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