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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凤凰咒 ...

  •   子时,阴气最盛,百鬼夜行[1]。
      空雾山的乱坟岗子上,有一棵老槐树,树梢挂了一角月亮,弯成了一个钩子。

      一老仆并一壮汉,正对着一具尸体发愁。
      壮汉名叫柳三,是琴抚公子所率的空雾十三子之一。修道大派中,素有双山一谷之称,虽然所谓“双山”的空雾、崆峒都是内丹派,可自从芜江一战后巫河大仙身陨殉道,崆峒山又被个鬼童闹得大伤了元气,内丹一系的大小门派便一蹶不振,大半江山都叫那“一谷”——外丹派的荼蘼谷给占了去。

      空雾山虽比崆峒好些,北洞仙君却早已不问世事,只有公子琴抚,带着崭露头角的空雾十三子勉力维持着名门大派的架子罢了。

      如今,身为空雾十三子之一的柳三,却是手里握着铁锄正犹豫着,要不要刨坑埋死人:
      “老伯,听说这槐树最阴,十一娘她……又是个鬼童,咱们真要把她埋在这儿?”

      他对老仆颇为尊让,概因这老仆是北洞仙君跟前伺候的世仆,仙君还未驾鹤西游,琴抚公子虽是板儿上钉钉的继任者,现今却还是个二把手。

      “鬼童?”老仆一愣,显然他是临时赶上了这档子事,还不知道这具尸体生前竟是个鬼童,于是问道,“可是鬼童一族?我记得二十年前……有一个鬼童大闹崆峒山,杀了一百六十余名崆峒弟子,最后被崆峒蜈主放干了血才除掉了。”

      柳三连忙点头道:“正是那东西!也没人说得清楚鬼童究竟,看着也与常人无异,却是内丹天成!远不同于我等凡人,需要勤加修行,又有机缘巧合才能结丹。听问松先生说,鬼童一族不修行还好,若是一旦修习功法,其经脉,修为都远优于常人,灵力更是使不完一般,我等凡人,便是拼了命也比不得这等妖物!”

      老仆面色虽不见有变,脚却悄悄地从尸身右侧挪开了半步,佯装镇定地道:“那,那也是个死了的鬼童,公子不是已经将她处置干净了?如今一个死了的鬼童,内丹也被剖了,有什么可怕?你与她同是空雾十三子之一,且你内丹又没被毁,还怕她不成?”

      这话说的柳三脸一白,嗫喏道:“我,我还没结丹呢。”

      老仆一怔:“不是说,空雾十三子全都结丹了吗?”

      “嗐……实话跟您说了吧,除了琴抚公子,结丹的就只有……她了。公子让人放出风去,不过是试丹会将近,叫外丹派那些邪魔外道害怕罢了。”壮汉双手抓着铁锄,一脸的纠结,“我这心里头还慌着呢,这些年咱们内丹一系着实有些不济事,连着几次试丹会都叫外丹派的荼蘼谷拔了头筹,分得的采邑香火一年不如一年,这谎报结丹之事万一漏了馅儿……”

      那老仆听了一怔,竟也没想到“空雾十三子结丹”是骗人的!

      所谓内丹派,重修行自身,以灵力养器,以体为炉修炼内丹,内丹运转又自生灵力。所用术法也都是灵力催发,断不会借用外物。是以内丹派一向自诩正统,总觉得外丹派那些丹丸药符是旁门左道。即便如今内丹派式微,他们仍旧对外丹派不怎么看得起。

      这老仆自身修为稀松平常,却也到底是北洞仙君身边见过世面的世仆,见柳三一副怂样,他胡子一翘,几乎是用鼻子哼哼道:“就那些整日捣鼓丹炉也不知修行自身的外丹派?就说荼蘼芳主花无常,不过是个痨病鬼!丹药一把一把地吃,只怕活不了几日了!三年前的试丹会上,他座下首席大弟子陶广,不就是叫我空雾山打了个半死?”

      他一提陶广这名字,柳三的脸色更差了,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一指地上的尸体道:“老,老伯……你不记得了?三年前大败陶广的,正是她啊……”

      老仆与他对视一刹,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了。
      地上躺着的人,脸色青白,蒙着一层灰败之色,显然已经死透了。她身上的道袍早不见了原本颜色,叫血浸得暗红发黑。眼睛却还睁着,那本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目,如今已无半分神采。

      老仆一时语塞,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这真是……这鬼童,真就那么该杀?”

      不想柳三却是一哂:“您这么说,也是因为她死了。她活着的时候,空雾山可有一个人喜欢她?最是睚眦必报的一个人!我不过是过招对练的时候弄伤了她,竟叫她追了三四天,硬是打了回来!也就是三年前死了的剪绒心软些,肯与她来往。”

      “话不是这么说,”那老仆捋了捋胡须道,“便是遭人厌,也曾立过功呢。琴抚公子也忒大义灭亲了。”

      听那老仆说了“大义”二字,柳三噗地一乐:“老伯,这里只你我二人,我也不瞒着您了,这跟大义可不挨着。问松先生说,杀了她除去隐患还在其次,这鬼童内丹天成,身负灵骨,就这么杀了岂不是白白浪费?是以,她死,实在是……怀璧其罪呀。”

      老仆听了脸色一变:“你,你是说公子他是为了要鬼童的内丹?!这实在……”

      柳三忙道:“我却是想与老仆分一杯羹的。十一娘虽是被公子处置了,却也是她太过张扬!若不是她在试丹会那一战太出挑,问松先生怎么能看出她是鬼童来?如今她已死了,说些别的也是无益,她内丹叫公子剖了去,咱们哪怕挖上一两块灵骨,移植到咱们身上,对修为也有进益……”

      那老仆听了,不禁大惊失色:“柳三!你也太龌龊了些!竹十一娘好歹也与你同门十余载,又同为空雾十三子,你岂能做出这等事来?”

      柳三讪笑道:“看老伯您说的……我就想着,要物尽其用不是?不然谁愿意半夜起来埋死人呢?十一娘既已死了,总不好叫她这一身灵骨也陪葬了不是?她是个孤女,又没有什么朋友,大不了往后我这做师兄的年年给她烧纸钱做法事!”又劝诱道,“我知老伯有个幺子,是老来得的……仙君不是说他灵性不够不能修道么?你看……”

      老仆沉吟半晌,道:“那也做不得这种捡死人便宜的事……”
      柳三却看出他已有些松动了,忙哄道:“好好好,这等恶事我来做,取了灵骨出来赠予老伯,您莫问出处便是。”

      见那老仆扭过脸去,柳三便知道成了。于是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剔骨小刀来,壮着胆子弯下腰去。要说钱帛动人心,只要利益够诱人,总有人涉险。
      柳三心道,十一娘,你活着时咱斗不过你,死了总要造福弟兄们一把。便要剜取骨肉。

      那老仆背过身去,还在不住叹气,似是不忍心看似的。忽地,却听那柳三“咦”了一声,老仆连忙回身去看,只见柳三手里还握着刀,一脸的难以置信:“老,老伯你快看看,她她是不是变小了?!”

      老仆不明就里:“什么变小了?”
      乍看之下,那身染血的道袍似乎宽松了不少。待一缕惨淡的月光从树影间投下来,照在竹十一闭紧了的双眼上,老仆忽道:“她,她方才眼睛不是睁着的么?!”

      柳三咽了咽唾沫,十分害怕,却又不太舍得就这么走了,便有些踟蹰:“这,这可怎么办?”

      老仆也有些犹豫了,柳三将手中薄刀递给了他道:“要不……老伯您来?”
      老仆思量良久,终于缓缓地伸出手去接刀。

      恰此时,却听夜风四起,风中一声尖哨在耳边呼啸而过,尾声呜咽,鬼哭神嚎一般,如此静谧深夜,听得二人汗毛倒竖,只觉得神魂涣散,像被这哨声催乱了三魂六魄。那老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角流血地道:“是谁!是谁在吹《催魂》!”
      柳三见状拔腿便跑,口中爹呀娘啊地乱叫,一干家什也叫他丢在了一旁。

      那老仆见柳三跑了,大骂了一句小畜生,却也抛下竹十一娘的尸体,连滚带爬地追了过去。没一会儿,月下就只剩下两个落荒而逃的影子了。

      老槐树茂盛的枝叶一阵抖动。
      “呸呸呸!春日里叶子还是嫩,吹的难听不说,还吃了我一嘴……咳咳咳!”
      从树下看,却只闻声不见人,窸窸窣窣间,扑通,从树上掉下来一只靴子来,一只瘦白的脚徒劳地够了够,到底还是作罢。

      终于,那人发够了牢骚,从树上跳了下来,惊得落下许多雪白的花来,扑簌簌洒了一地,空气里都沁着一股淡淡的甜香。

      那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生了一双桃花眼,放出去不知要害得多少姑娘春闺不成眠。只是颇有些不羁,头发随意披散,衣袖空荡荡地垂着,两臂却抱在胸前,将领口撑得大开,露出了胸前雪白的肌肤来。他手臂精瘦,肌肤上缠绕着些古怪的花草图腾样的纹路,也不知是画的还是刺的,竟十分精美。

      这人对着远处那一老一少几乎要瞧不见了的身影喊道:“短命的奴才,哪个是痨病鬼!”

      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站了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影子一般。影子开口道:“芳主,他们早就听不见了。”

      花无常回头瞪了他一眼,到底没骂他,反倒叹了口气。春夜里颇有些冷,他光裸着一只脚,口中叹息带出些微白雾:“阿奴,找个不显眼的地方,把她埋了吧。”

      叫阿奴的高大男人便一声不吭地捡起柳三丢下的铁锄,找地方刨坑去了。

      花无常俯下身去看地上躺着的竹十一。他散开的头发就这么滑过胸口,在她脸侧晃荡。
      他的声音轻柔又带着点儿亲昵:“小毒物,你怎么能死的比我早呢。”

      说罢抬手轻轻将竹十一嘴角的血抹去,刚一触到她的脸,花无常就变了脸色——她本该死得透透的了,此刻摸着竟尚余温热!
      花无常当即抓了她的手,准备探一探经脉,可看着她的手,却惊异地“咦”了一声。

      “芳主?”阿奴抛下了刨坑这件事,跑过来看着花无常。
      花无常皱着眉,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瞧她,是不是比上次见着的时候有些不同?”

      阿奴老老实实地道:“芳主,年轻姑娘总会长大。”
      花无常总觉得他这个语气有点儿鄙视自己的意思,方才就忍了他一回了,这回实在忍不得:“屁话!我睡过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不知道这个?”

      阿奴一愣:“芳主又吹牛了吧?咱们不是一直都在谷里住着?谷中的女人,连瑶娘宫内几个老仆妇都算上,也不到一百吧?”
      花无常老羞成怒,踢了他一脚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谎?就不许是我出谷之后睡的?”他不欲跟死心眼的阿奴掰扯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竹十一,“你仔细瞧瞧,哪家姑娘能越长越小的?”

      阿奴往竹十一的胸口略一打量,脸上一红,道:“不,不小。”
      花无常本还不解,顺着他的目光一瞧,顿时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你!亏你平日有脸说我是色鬼,我看你是最大的色鬼。”

      见阿奴红着脸不回答,花无常哼了一声,又正色道:“你可记得,三年前的试丹会上,她还是十八、九岁的模样,怎么过了三年,瞧着倒像只有十三四了?你瞅瞅她的衣裳,松了好有两寸……”

      说到这,花无常顿了一顿,也瞄了一眼竹十一的胸脯,改口道:“嗯,一寸半吧。我从未见过这等事!便是咱们谷中驻颜有术的老妖婆子们,也没本事变成这模样吧?”

      “芳主,临行前瑶娘她们说了,你要是说她们坏话,就叫我传信回去的。”
      “滚滚滚。”花无常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道。

      阿奴听话,转身就走。
      “回来!把药露给我。”

      阿奴从背后的箱子里掏出一支玉瓶。花无常丢进去几粒黑色的丹药进去,晃了一会儿,见瓶口冒出一股白烟来,才凑近了竹十一的嘴边,慢慢地灌了下去,灌了半瓶,抬起她的脖颈把药送下去,才又灌了剩下半瓶。

      花无常手搭在竹十一纤细的手腕上,感受不到半丝灵力。脉搏倒是微弱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摸得人胆战心惊,不知她是死是活。

      花无常皱着眉,把了有一刻钟,终于摸出点儿门道来了。竹十一的灵力像被人抽尽了似的,丹田也内空无一物,可这脉相却十分奇怪,断断续续看似不规律,久了却自成条理,一刻内循环了三次。这种奇特的经脉流动,应该是内丹派的什么古怪咒术。花无常懂得不算少,但也没有博学到对内丹派的秘术也无所不知的程度。

      不过,恐怕正是这个咒术,叫她有了死而复生之象。
      花无常竟松了口气。

      他好像叹息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上次的试丹会上,你说再见到我,就把我剁碎了喂狗,现在这话还作数吗?”

      不知何时,那冷月勾起几颗星子,已越过了那老槐树,冷眼静静瞧着。

      “我说小毒物,咱们打个商量可好?”花无常笑了笑,伸手轻轻盖在她的眼上,“你保证不把我剁了喂狗,我就带你走如何?”

      “那,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凤凰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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