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以北》顾言x

1、第 1 章

　　Chapter 1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以后。
　　我们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才能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你见过一个女孩从市中心顶着寒风走到城郊，失声痛哭，双手环抱着自己，悲伤的不能自已过吗？
　　她叫久七，姓周。
　　周久七。

　　从8000米高的平流层降落在这片熟悉的土地，L城的建筑物早已经不像是当年那样。
　　犹记得离开时，楼层没有这么高，马路没有这么宽，车流量没有这么大，天空…没有这么灰。
　　这样的天空下，大约晚上是看不到星星的。
　　她提着轻便的行李箱从机场走出来，还是有些懵懂。
　　家…是不能回的。

　　“久七！”
　　熟悉又陌生的一声叫唤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那人的声音跟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不同，似乎多了几分激动与发自内心的喜悦。
　　“唐苏，我回来了。”
　　她微微勾着唇，眉眼弯弯，看着好久不见的密友。
　　声音像是春风刮过心田，和煦舒服，又很…温暖。
　　唐苏，是她从初中到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当初她们相识还是因为她的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唐苏，我爸爸姓唐，妈妈姓苏，所以他们为了省事就叫我唐苏了。你们可以叫我糖糖，反正我喜欢甜食…”
　　久七很不厚道的在座位上笑出声，然后很不幸就被老师点名上去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周久七，不是数字九，是长久的久。我的名字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嗯就这样…”

　　久七久七。
　　这个名字确实没有特殊意义。
　　但是之后，她小学班级号是9班，初中班级号是7班，到了高中，她在97班。
　　为此，不仅唐苏嘲笑过她的名字太应景，就连他，也笑过自己不少次。
　　想起这些，周久七突然不知道怎么了，心思沉重了起来。
　　微微垂着头，原本兴高采烈的唐苏也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

　　“国外肯定没有家里舒服，周周，你受委屈了！”
　　唐苏突然一把把久七抱住，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周久七还是清楚的听到她声音的哽咽与心疼。
　　嘿，心疼什么呢？
　　她喜欢叫她周周。
　　因为她叫她糖糖。
　　明明她说过很多次以后叫她久七也好，七七也行，再不济也可以像她奶奶那样叫她久儿。
　　她也总是不改过来。
　　她回抱住那个一如既往爱哭鼻子的女人，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背，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她。
　　“哪有那么多委屈，这么大个人了，还在路上哭鼻子，你就不脸红？”
　　她笑骂道，当真脸上一点委屈都没有。

　　在国外七年，她早就学不会怎么才会哭了。
　　七年来，她没有回来过一次。
　　仅有的跟国内的联系还是跟眼前这个姑娘，大概是一个月一次电话吧。
　　哭能够解决什么问题吗？
　　委屈呢？
　　她早就受够了。
　　她那个父亲每年都会打一大笔钱在自己卡上，她总是在第二天就捐献给了爱心机构。
　　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在机场，没有谁会在意别人的泪眼朦胧。
　　两人终于整理好情绪，唐苏兴致勃勃的拉着周久七上车，然后开着这辆小资的SUV，在已经日新月异的L市窜来窜去。
　　“这里以前是我们最爱来的小吃街，现在都变成购物商城了，你还记得你最爱吃的炸香蕉吗？就是那个位置，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唐苏兴高采烈的说着，久七也朝着她指的方向去看，带着恬静的微笑，让人赏心悦目。

　　“还有那边，是L大，你当时不是想报考吗，要不要过去看看？”
　　久七果然迅速把目光朝着L大，只是目光中不知道在氤氲着什么，浮现，变换，然后再也不见情绪。
　　“今天先别看了吧。”她收回目光，语气和煦，看向唐苏，“糖糖，我累了。”
　　从巴黎到L城，将近12个小时的机程，还没有倒时差，她确实累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不愿意回想起当年的梦想与当年的约定。
　　唐苏终于记起来久七是才回国，还没有好好休息的。
　　一拍脑门终于不再叽叽喳喳的说话。
　　终于在她的坚定与认真之下，唐苏把她送回酒店。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个人做事也总会很有计划。
　　还没有回来，就已经定好酒店房间，只需要过去登记一下就可以入住。
　　提着行李箱上电梯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
　　自己的样子并不像一个风尘仆仆归家的人，倒像是一个旅客。
　　一个可能明天就要去别的地方的旅客。
　　甚至，她在大堂登记的那一瞬间忘记了纯正的家乡话应该怎么说。
　　是的呢，早在七年前，她就没了家。

　　大约就是这么百无聊赖的过了两天，久七被那个一刻都闲不下来的女人拉着从初中学校逛到购物市场，然后又从城郊野炊回来，买了一大堆服饰化妆品鞋子，顺带着还预定了明天一早去提车。
　　没有车，她一点自由都没有。
　　嗯，自由。
　　她在想，自由是个什么玩意。
　　酒店的落地窗设计的格外好，像是飘在云端，刚好L城正值秋季，丝丝凉爽的风吹来，吹走酷暑的炎热。
　　她抱着双臂，光脚踩在舒服的地毯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有个性，却又简单的衬托出她含蓄的美。
　　她设计的衣服每一件都留了一份给自己，或者还有一些在国内难以买到的，眼看着适合唐苏的都寄了一份回来。
　　“看来，过段时间就要去看房子了。”

　　第二天，果然她都不需要打电话催唐苏，那个女人就吵吵嚷嚷的把她拉了出去。
　　端坐在某个餐厅的窗边，唐苏去了洗手间，一整天里难得的一阵安静，她揉了揉眉头。
　　平日里整天都在修改设计图，她也没觉得这么累。
　　果然，唐苏是有潜质把人逼疯的。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声惊呼把久七的思绪拉回来，她下意识的回头，果然那个女人就没有一分钟是省心的。
　　不知道是太过毛躁还是怎的，唐苏一把将一个穿着十分讲究的男人撞到，那人手中的高脚杯碎在地面上，深红色的葡萄酒撒在白色衬衫上。
　　这还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似乎喝多了一般晃着身子就看着要倒下去一般。

　　“先生，你没事吧？”
　　久七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终归还是让他幸免于难。
　　只是触手的冰冷还是将久七吓了一跳。
　　一边瞪了明显不知所措的唐苏一眼，眼中的警告示意她快过来扶一把，却不想，听到了一声像是梦中曾经梦到过无数次的声音。
　　谦和有礼，进退有度。
　　一如他声音中的清冷与温和并存。
　　“没事。”

　　“秦北，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啊？”
　　“没有啊。”
　　“可是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就像那种被猫挠了一下的感觉，痒痒的，很舒服。”
　　“周久七，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蠢？”
　　“你找死！”

　　“秦北，你不舒服？”
　　“没…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都出汗了！”
　　“真的，没事。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你…”

　　“秦北？！”
　　唐苏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久七的思路，将她失神的眼睛拉了回来。
　　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
　　秦北动作似乎也慢了许多，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几十秒才缓缓的抬头，看清楚唐苏的脸，终于淡淡的笑了笑。
　　那笑容映在久七的眼睛里，十分刺眼。
　　你看吧，你总是这样，对每个人都能够笑的和颜悦色，但是对我却总是那么淡漠冷清。
　　“唐苏，好巧。”
　　他努力的直了直身子，却最终还是微微弯着腰，一边温和的打着招呼，有些歉意的笑了笑。
　　唐苏跟他一直是处于那种不远不近的关系，能够认得出来，能够时不时开个玩笑打闹一下。
　　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唐苏跟周久七的关系太好，他下意识的抵抗。

　　他微微垂下的眸子刚好扫过身边那个人的绿色长裙衣角，手心突然沁出汗。
　　绿色。
　　那个人也喜欢穿绿色，但是她不会看到自己这么难受的时候还站在一边不闻不问。
　　她要是看到了自己，一定会扭头就走吧。
　　她…还在国外。
　　像是鼓足了勇气，缓缓抬眸。
　　那眉眼，那神情，还有那娉娉婷婷站立着，却又蓦地生出些温和的气质。
　　他震惊的眨了眨眼。
　　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时隔七年还是能让你一眼看出来。
　　即便那个人是周久七，即便这个人是你。
　　张嘴，他想说点什么，却又马上被淹没在下一波疼痛中，无力的让他无可奈何。

　　看着重新弯下腰去的秦北，周久七也眨了眨眼睛，平静的脸上变了好几变。
　　七年过去了，他好像瘦了一点，高了一点，身上的气质也隐隐的从温和化为淡淡的凌厉。
　　她没有想过，自己再次见到这个人竟会体会到人生百态的滋味。
　　复杂，却又平静的不可思议。
　　“糖糖，他胃病犯了，我开车送他去医院。”
　　她隐约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平静的不像是自己的。
　　她听惯了自己和煦的声音，多久了，多久声音没有这么清冷过了。
　　听的她自己都隐隐打了一个寒战。

　　这一世。
　　我与你的一生一世。
　　吝啬得不肯给太多。
　　只怕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