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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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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祸
隆庆五年,任职翰林院修史,人人口传江南三大才子之一的“清雅居士”纪仲纪伯伦,因被牵连卷入一宗皇室史案被贬,圣令一下,举家流放峠州,一路上一家老小,舟车劳顿,死死散散,冬日苦寒无衣无食,不久之后纪仲的老父亲病重撒手人寰,姐姐一家因瘟疫相继死去,仆人们早已遣散,到峠州竟然只剩下一个厨娘带足月的儿子,一个老仆长工,,他与夫人冯氏五人了。
纪:夫人,夫人,你可还撑得住?
冯氏:(摇头)老爷,我怕是……怕是……
厨娘:夫人,你看,那远处已有若隐若现的炊烟与人家,峠州已经不远了,再撑撑,等这些监兵散了,咱立马找个暖和之处落脚,好吗?
纪:王娘说的是,夫人,再坚持一些时日就好……
那日天降大雪,到达峠州,监兵离去,峠州人生地不熟,世界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妻子怀胎十月,身上只有极少碎钱,无力再走,待到半路,疼痛不止,勉强撑住到一偏僻处,只见一杂草丛生的院落,原来是个破败祠堂,可暂避风雪。
厨娘:褚老,劳烦您先把马车牵至后院,我带夫人先到内室,要马上烧热水,怕是要临盆了。
纪:我来。(抱起冯氏)
厨娘:老爷,劳烦您到外面避一避,这里交给我吧。(把自己的孩子放在一旁门板下)
纪:好,我和褚老去劈点柴火取个暖。夫人,我……对不住你,你受苦了!
冯:自从跟随老爷,生死相随,无悔无怨,我们一家,定当平平安安!
一行人就此落地,手忙脚乱,将冯氏抱于一内室,因山地湿冷,只得取了祠堂木板来烧取暖,那内室并无窗户可遮,冯氏生产如此痛苦,老仆在外取雪烧水,留厨娘在内室照应,厨娘的孩子哇哇大哭不止,可谓叫天天不应。
纪仲心中凄苦,听得妻子疼痛声由烈渐消,厨娘大喊一声,生了!生了!是个公子,众人大喜,却不想那孩子出生并未有一声啼哭,冯氏早已昏了过去,地上满是血水,
厨娘:老爷,小公子他……没有一点声音,怕是……
褚老:低头不语
厨娘小心的擦拭冯氏,还有呼吸,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她不忍的看像那个未发声的孩子。
厨娘:这孩子……
纪:(,先看看妻子,轻声)让我看看他。
厨娘小心递过,强忍悲伤。纪仲接过孩子。没有半分声息。
纪仲无处发泄自己的悲伤,抱着裹在棉布中的死死闭眼孩儿,走到院中,觉得有一种天地之大空茫的绝望扑面而来。
他满眼蓄泪,抱着孩子走到后院,那有一颗白色的树干,他一拳打在那树干上,又冰又寒。他怔怔望着自己拳间鲜血,叹道:"枉我清苦正名一生,翰林坚守,从不贪赃,从不枉法,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连这一生的独子都弃我而去!老天,你何其残忍!"
他俯身,慢慢去刨雪地里的坑,然,那身边的襁褓里原本断了呼吸的孩子,竟然哇的突然大哭起来。
厨娘和老仆相继喜出望外的奔出祠堂,
厨娘与褚老:活了活了!
小公子活了,他没死,小公子没死,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菩萨保佑!
纪仲眼里的那点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纪家由此在这祠堂安家下来,纪仲和峠州山下老百姓学如何犁地,冯氏和厨娘学着做些手制品,拿到集市卖,生活清苦却勉强终于能够充饥。景生二岁,牙牙学语,十分聪颖,过目不忘。有一春日,母亲冯氏假寐,景生无人照看,从房中自己蹒跚跑入园中,贪看那一树玉兰花而不慎在树下跌倒,树干的尖利磨破他稚嫩的手掌,点点血迹坠入玉兰的叶子。景生大哭,却被另一双女子温软的手扶起来。他呆呆看着对方,那是阳光中隐然的点点微笑。
冯氏一梦醒来,景生抱着她的膝盖,软声道:"娘,娘娘,有,花,花花……"
冯氏惊异,瞥见孩儿手中血迹,被孩子引着走入园中,玉兰开得特别好看。
"花,花花!"
"玉兰花开了呀!"冯氏抬头,忽而一阵微风铺面。
景生七岁,父亲病重,一日不如一日,唯一的老仆已在去年冬天病去,纪仲满腹才学,无处施展,对世间依依不舍,却无可奈何,只能把教导重则留给妻儿冯氏。
纪:景生,你自小随我读书写字,你且站过来些,让爹爹再好好看看你。
冯:老爷……(低泣)
景生:爹爹!
纪:孩子,你仔细听着,我走后,你是这家中之长,切莫再以七岁孩童自居。你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必成大器,但,切不可因聪明而误入歧途,必将诚实正直,不负我与你母亲众望!
景生:孩儿允诺父亲,定会照顾家中老小,定会勤奋,绝不偷懒半分。
纪:好孩子,为父苛待了你!我何尝不想多陪伴你们几年,奈何命运弄人!你将来可入仕途,但切莫贪赃枉法,再让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为父并不盼你光宗耀祖,只是你既承载天赋,就当为天下人做事,孩儿,你可明白舍生取义是自古忠良的大义和大道?
景生:(跪地含泪)父亲的教诲,景生永不敢忘!这一生孩儿当铭记在心!
纪:好!好————不愧,是我纪仲的儿子!(贪恋的看了一眼冯氏。冯氏会意)
冯:(痛苦不舍的)老爷,孩子有我照看保护,您放心的走吧。
纪:(喷出一口鲜血,病亡)
屋内哭声,景生含泪,给父亲磕头。
景生七岁前跟随父亲读书写字,天资过人,诗词歌赋已小有名声,父亲死后,他更是刻苦读书,瞥见百姓之苦,有怜悯众人之心怀,他严于律己,有鸿鹄之志,体恤母亲辛劳,他需担负父亲担子,白日为家计在田地耕耘,夜晚秉烛苦读,过年做些字画买卖换得银两,还可购些书来筹志,窗外那株玉兰,日日伴他苦读,听他弹琴,吟诗,听他满腹理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可惜厨娘的儿子生无大志,每每与景生混着去犁地之后夜晚流连坊间花酒,赌博成性难以归家。
夜,景生在窗边,读论语。
窗外雨打芭蕉。
景生:(久久凝视,脱口而出)檐前蕉叶绿成林。
长夏全无暑气侵。
但得雨声连夜静。
何妨月色半床阴。
新诗旧叶题将遍。
老调疏桐恨传深。
莫笑郑人谈讼鹿。
至今醒梦两难寻。
另一厢房
冯:景生日日夜读,我心难安。他年幼丧父,为操持家计,白天犁地,夜里苦读,这孩子真是苦。
厨娘:少爷在峠州县城已小有名气,去年年底多少人排队买他的春联。只是,他对自己太严苛,明日我把这几日的荷包卖了,买点好食材,后院的母鸡也养肥了,正好给少爷补补身子罢。
冯:也劳烦你为这个家操持至今。景生毕竟是老爷的孩子,性子看则温软,骨子透着刚毅坚韧,待他再大一些,怕是铁心入仕,再回到那个豺狼虎豹之地。虽是老爷遗愿,但我这个作娘的又于心何忍!
厨娘:夫人,我是个粗人,但事情未必那么糟糕。少爷对这邻里乡间应对自如,已有当家风范,日后必成大器。(黯然)倒不像我那混账儿子长池,懒惰成性,不学无术,真希望少爷日后好生惩罚管教。
景生在自己房中读书,打开窗棂与玉兰树对立,他念完那几句信手沾来的词,悠悠望着玉兰。
景生:这些年来,你一直陪我。读书虽苦,倒也不觉得那么苦了。有道是,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一日正午景生如同以往一般出门犁地,母亲冯氏与厨娘在家歇息,深山的花仙来访,园中玉兰化为花精迎接,原来这一天正是修仙之人渡劫飞升之日,玉兰不舍,不愿与仙友一同成仙,她原本是得了这赤胆忠心之后一滴精诚血而打开了灵识,日日伴这少年一日日成长,而再无修仙之心。友人踱步而化身离去,
梅织:好你个白玉兰,他们说你困于尘世,我原本不信,今日远远一见,才知你夜夜为那少年挡风遮雨,你灵台三分浑浊,今日天劫将至,你是飞升不飞升,成仙不成仙!
玉兰:姐姐莫要恼,玉兰舍不得他,他大劫将至,我又怎能在现下离开!
梅织:(跺脚)你可知爱恨癫痴乃是修仙之人大忌?他自有他的劫数,人世短短几十载,你竟然想用数百年数千年的修为相抵,他不过区区凡人,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的眷念?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可曾想过如此一来,你不走,留下来天罚加身,你焉能有命在?
玉兰:他有什么好?(喃喃自语)或许,我受了他的血开了灵识,与他有半心相连,能够感受人类的期待,孤寂,痛苦,快乐,或许,我一直在看着他……
天边电闪雷鸣。
梅织:(恳求的)好妹妹,错过今日今时,你的仙身怕是要毁于一旦,听姐姐一次好不好?
玉兰:(摇头)对不起,姐姐,我意已决…………你快些走罢,走罢!
正午过后,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景生见家中方向阴云积聚,遂奔回家,路上狂风暴雨,山路淤泥。实则是天罚,而家长母亲与厨娘在乡亲们簇拥下都已暂避门外雨亭,一会狂风一会暴雨,倏然一道闪电劈中玉兰树,花叶凋落,半树燃烧,这玉兰伴景生数十余载,景生见火光,心中大恸,不顾己身而救,心念感上天,雨过天晴,玉兰已毁一一半,再不能成仙,从此堕妖,待到天明日,景生亲自将树干断枝包缠,许愿来年春日再展芳华。
景生:(一路狂奔回家)母亲,您和家中一切可安好?
厨娘:都好都好,少爷,我们都好!幸得几个伐木路人及时相救
冯氏:景生我儿,你这满身泥淤,此刻狂风暴雨,实在不该莽撞回家,下次再如此,当在路上暂避才是。刚才忽起大风,我们匆忙回避,没想风越来越大,不时便风暴交加,自从我们迁居此地,还未曾见到这般雷电!
(突然)
众:不好了!雷电劈中了后院,起火了!!
众:起火了起火了!
景生:(焦灼的看到玉兰半身起火)母亲,孩儿去救火!
冯氏:别去,景生,别去!!
厨娘:万万不可啊少爷!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如何给老爷交待?
(景生看了看母亲,看了看围墙那边的玉兰树,咬牙,)
景生:母亲,请相信孩儿,自有担当!
风暴过后,火势在景生和众人努力下扑灭。房子檐壁半残,冯氏眼泪噗噗而下。心中感怀上天,又满心凄苦而来。
数日后,景生和厨娘的儿子长池修理屋檐,以长梯搭建包扎玉兰的残枝。
玉兰站在不远的廊下(写意手法,她全身衣服残破,满身伤痕,头发凌乱):景生,今日今时,我仙身尽失,但并无一丝懊悔!从今往后,我将伴你,这仅有的一生一世,我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景生十八岁,已是翩翩少年,远近闻名,无数女子慕名写信,他心中有仕途大愿,因而对个人之事未置一词。偶然瞥见一日厨娘在院中烧那不肖儿子私藏的坊间画卷,那原本是宫中流出民间之物,画中有一女子,貌若天仙,匆匆瞥这一眼,因那落款有句未完的词牌,颇有知己难寻之意,景生年少孤寂,才学过人,少有知音,与他心中所怨不谋而合,遂将画卷抢救下来。放置书房,提完了后两句词。因仕途,他未曾想过自己的佳人,他也曾遇暗送秋波的女子,但他才学过人,心想陪伴自己的,也将是那样一个聪慧灵犀能与他心灵相通之人。
厨娘:少爷,这些书信,都是不要之物吗?
景生:(眉眼有些倦色)是的,我已经细细检查过了。劳烦您都顺道一并处理了吧。
冯氏:我儿,那这些书信中可有你中意的女子?
景生:劳烦母亲记挂,只是孩儿一心读书,并未曾细细留意。
冯氏:孩儿可曾想过,将来若是婚配,想寻找何样的?
景生:(沉默着看母亲,缓缓答到)但求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冯氏:(眼中含笑)痴子!
路过后院,厨娘在烧一些书籍
厨娘:少爷,您来啦?
景生:(看着火旁燃烧半个画卷)那是何物?
厨娘:我那逆子长池,整日不学无术,一有钱财就流连花眠柳宿之地,这不,我从他房中清出些许杂书,索性一把火烧了干净,省得日日学那些不三不四的去!(见景生伸手从火架拿起一个画卷,叫道)少爷,使不得使不得,莫要伤了手!
景生:无碍的。这卷画倒不是杂物,我且拿去看看。倘若长池还要,就来问我。
厨娘:那小子不敢!
(景生回房,打开半残的卷画,画中有一女子抚琴,容貌秀美,右边是一半诗词。他打开窗,看着窗外玉兰。)
那几句半残诗句,道:千今易得,而知音难求,古今叹腕者无数,而能遂其平生所愿者有几?
若人间期待英雄之于乱世,似困于茫沙者渴望之于水源。在自身陷于苦难与困境之际,能得知己之抚慰,于潦倒时,得知己之明己心志抱负,也是快然一事;开怀畅谈,人间能得几回?
景生默然些许,提笔对道:皎月当空,玉兰照影,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惟愿我心换你心。
提完,遂有些自嘲一笑,为自己无中生有的情绪微微困惑。他拿出古琴在树下轻抚,靠着那玉兰树干,道:我若爱上一人,必全力呵护她,不会有半分虚假。可谁又知道未来如何?
镜头微转,他是以与玉兰人之姿背靠背而坐。天地静谧。
万历十七年,景生辞别母亲入仕途。
细雨纷纷
冯氏:我儿,此去路途遥远,一切切莫大意,但凡到了大镇,必须修书回家才是,免得让我担心。
景生:孩儿明白。只是家中诸事劳烦了。我定将快去快回。
厨娘:(也是不舍)少爷,那赵乡绅的儿子今年也一道入仕,他们平日欺凌百姓,为虎作伥,又对您心怀嫉妒,这一趟千万要避开他们,切莫起了冲突。
景生点点头,和家人依依惜别,临行忘了玉兰一眼。无限不舍。
另一座大宅
仆人:(急急跑到园中)回禀老爷,纪家那个小子纪景生刚刚上路了!
赵乡绅:师爷,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师爷:此去路途遥远,中途三里涧只有一家客栈,咱们就在那安插些人手,先遣快马去那店家打点些碎银,衙役那边小的已经先只会了,只等入夜派几个打手,完事一把火烧了,死无对证。
赵:倘若那姓冯的婆娘闹事……
师爷:老爷尽管放心,他一一穷二白的小子还能翻起大浪?
但他的才学饱受乡绅的妒忌。为换取名额,让自己的孩子入仕,赵乡绅找人包抄了景生所住的城镇客栈,打断他的腿,放火欲烧死景生
客栈
景生本在读书,隐隐睡意,他在桌前写字,迷糊之中睡去,梦里有个声音喊,景生,醒醒,景生,危险,他听到一个声音,倏然惊醒,浑身冷汗,雨打窗台,烛火尽灭。他听到客栈下马匹纷扰,楼梯杂乱,心有预感,开门见一伙人冲他而来,他并非完全手无缚鸡之力,但并未习武,夺路而逃一人,抄起木棒打中他的背心,一群人瞬间劈头打上他的身体,他感觉腿心剧痛,头间有什么湿润的液体滑下来。他失去了意识。
半夜,景生母亲心神不宁。本是入梦,却隐隐听到有人唤儿子的名字,景生,景生,一声声凄惨低切,一声巨响,她从床上爬起,她举着烛台,去儿子读书的房间,木兰花枝打碎了窗棂。花枝与书本古琴坠落一地,触目惊心的是墨汁未干,黑色的墨迹溅落地上,冯氏心惊。
厨娘: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
冯氏:我心突然很慌……从未这样,景生,景生,我的孩儿,他必定有事,我做了古怪的梦,快快准备着衣和银两,他现在必定是在三里涧,我要去确定他的平安!
厨娘:或许只是夜来一梦,何来古怪之说?
冯氏:母子连心,快些快些,有什么在诛我的心了!
厨娘:好!
客栈起火。
冯氏:(大哭,拿出银两给旁人)天啊!苍天啊!景生,我的孩儿!求求你们谁行行好,救救我的儿子!!
厨娘扶住欲冲进去的冯氏:不能去啊夫人!!(哭着同跪)哪位好心人帮帮忙,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景生被火势包围
那声音:景生,醒醒!景生…………
景生:谁?是谁?
很熟悉,很熟悉,仿佛一开始就存在着,那是,玉兰的幽香吗?
声音由近及远,点点哀切。他倏然睁眼,迷蒙中仿佛被一只手拉住,那只手柔弱无故,迎面清香扑来。
下雨了,下雨了!
天明十分,下了大雨,点点幽香,景生被母亲拥着在废墟中。
那夜冥冥天意,夜雨吹断玉兰枝,打破了祠堂的窗台,景生的母亲心神不宁,连夜与厨娘赶入城镇,拿出仅有的银两险中求众人救得自己的独子,最后竟是一场大雨将火扑灭,景生重伤,险险从鬼门关拉回来,有一只脚被人打断,双目失明。从此才子之声消散。
景生躺在书斋卧上,双目缠着绷带。
冯氏和大夫说话隐隐传来。
厨娘:少爷的伤,真的不能治好了吗?
大夫:药石罔顾。除非奇迹,双目是彻底不能看到了。至于脚,养一阵子再说。
冯氏低低哭泣:大夫,他才十八岁啊!能不能行行好,救救他!他不能看不见,他不能这样活啊!
厨娘:夫人!
冯氏:我的孩子那么骄傲,他胸怀大志,怜悯受苦众生,心有抱负,他怎能忍受在黑暗里生活一辈子,怎能面对这样的打击!
厨娘:夫人,夫人,小声些,莫把少爷吵醒了!
大夫:(叹息)造化弄人,作孽啊!可惜一代忠良之后,空有傲骨,苍天无眼!
景生艰难伸手,抚摸自己的眼睛。
茫然和绝望把他包围。
景生自觉仕途已毁,更不知何去何从,断腿因无法医治落下病根,形同残废,母亲劝阻,但他心中痛苦,抑郁难当。
厨娘:少爷,你已经几日都没有吃饭了。好歹喝一点粥,好吗?
景生:我如今形同残废,有何面目见母亲?既不劳作,又有何颜面吃饭?
厨娘:少爷,我和夫人都等着您早些好起来。您切莫钻牛角尖,这世上的理想并不是只有一样。看我那顽劣儿子,一无是处,但照样活得开开心心。您且起来,吃些饭,才有筋骨,这个家需要您,夫人需要您,虽然一时难以适应,但,您要记得老爷临终之托,好不好?
景生:侧身,并不回话。
另一室,冯氏病榻缠绵
冯氏:他可吃饭了?
厨娘摇头。
冯氏:他心中定有怨气,只是气自己。我这个孩子,看似温顺,实则烈骨,对自己太严苛,他若想不明白,只是这般折磨自己。切莫让他知道我病,免得自责。
冯氏经历此劫,也一病不起。短暂时日竟然无法康复,含怨而去。
冯氏走了那日,厨娘请人来帮忙。不敢知会景生,冯氏这病又暴又急,措手不及。
景生听着院落有声,摸着门槛,院中众人见他,一时悄然无息。
厨娘: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长池,快把少爷带进里屋。
长池:呃,哦!(抓头)
景生:家里为何来了许多人?都是些什么人?摸索四周。
厨娘:少爷,都是乡里乡亲。
景生:家里有什么事?母亲,母亲何在?
厨娘:长池,快些将少爷带到里屋,免得受寒
景生:(手拧住门框)怎么了?母亲在哪里?(他迈开几步,突然跌倒,厨娘跑几步,不敢上前扶,景生摸到身边的蜡烛,原来他已经撞到了灵祭。)他的手摸索着那些物品,仿佛已经明白了一切。他的神色,从惊疑到恐惧,到不可置信,
景生:(疯了一般撞倒物品)不,这不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
厨娘:少爷请节哀,夫人已经仙逝了!她不想让你自责啊,少爷!
景生:头狠狠的磕在棺木上,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景生自责,虽任有再坚韧的心智,也被此摧毁磨灭。偶拄着拐杖行走路边,再由厨娘的儿子长池搀扶着去田间犁地,路人也指指点点,昔日才子,如今废人。
田间,太阳当空。
长池一下一下的犁地,偶然抬眼看看他。满眼不屑。长池自己从水袋喝水,也不管他。
长池:喂,你面前那块犁完了。一会我吃个饭,再来带你换个地方。
长池抛来一个布袋,像是吃剩的馍馍,也不管那东西是不是在泥里。反正发出声响,他自然会去摸索。长池扬长而去,景生摸不到馍馍,摸索着爬上田坎坐着,太阳毒辣,来往的路人对他指指点点。
路人:你看,那就是冯氏那个孩子。多好的一个青年,被姓赵的硬给毁了,眼睛也瞎了,脚也残了。前不久冯氏一走,这今后日子怎么办哦!
路人:可不是!你说惨不惨,冯氏,那是给硬生生的气死的!
路人:小声些,他虽然看不见,耳朵可不是听不到,出殡那天早上,我亲眼看到他差点疯了呢!
一只软软的小手把馍馍递到他手里
:喏,给你。虽然掉在泥里,可是因为布袋子所以并不脏。
那是小女孩的声音。
他接过来,也不说话,也不理她。自己吃着馍馍。
吧嗒吧嗒,足音远去,片刻近前,点点晶莹甩在他的脸上。
陌生女孩:这是那边水井的水,很甜的。你喝点好不好?
叶子装的水很快就漏在他的衣服上了。
他接过树叶,有些犹豫。
陌生女孩:快喝,快喝,你满头大汗,景生,你不热吗?
景生?熟悉的感觉,太阳让他一阵目眩。对方只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却叫他,景生??
家中
厨娘:少爷,您今日下地,累吗?
景生:我很好。
他躺在自己的房间,厨娘看到那些积灰的书本物件,心中一阵刺痛的叹息。走到院落,喃喃自语
厨娘:(对着那株玉兰树)老爷,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保佑少爷平平安安,这孩子很苦,若家中再无人,我想他必定跟随你们而去,只是怕增添我的悲伤,只是如今这般活着,日夜辗转痛苦,我盼他不再绝望,不再自我折磨,盼他健健康康,早日重展笑容,盼我那个不知事的孩儿早日回头是岸!
景生的确想同父母而去,但家中厨娘与母亲情同手足,他怎可在此时再生打击?他原本心善,至诚至信,只是如今自己腿残,双目不能视物,尚且难以料理,再不愿增添他人负担。然而他心志又已一层层剥落磨灭,那种痛苦非同常人可忍,他烧毁书画,再不提笔,唯有那画卷不慎跌落他床头隐蔽之处。
街头巷尾
长池被几个恶霸包围
恶霸一:你小子,上次欠钱,说是宽限几日,几日之后又几日,到底怎么个还法,今天不说个明白,留下五个手指头再走也不迟!
长池瑟瑟发抖:大人饶命,大人!再给三日,不不,就两日,一定还!!
恶霸二:两日?你小子的话能信吗?就你那点家底,一个不值钱的老娘,一匹瘦马,一块烂地,一个扶不上墙的主子,你拿什么还?!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兄弟们,剁了他的手!
长池:大人,饶命啊大人,小人已经和清月楼的人知会了,今天晚上就带人过去,届时有了银子,立马归还!
恶霸一:哦?你老娘伺候那个心高气傲主子?他肯吗?
恶霸三:纪景生那小子?长得还不赖,目中无人,前年我见他在集市卖画,倒是招了不少女人青睐。
长池:(叩头)他又瞎又瘸,能在清月楼做事是他的福气!
恶霸一:最好如此!
田坎
长池:喂,今个干完活陪我去个地方。
景生不语。
长池:小爷今个心情好,请你喝几杯花酒,带你这个整天只知道读书的大少爷见识见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可告诉你,在我娘面前喊你一声少爷,那是给你面子,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赌坊
陌生人:人带来了吗?
长池:来了。
一日他深夜不归,原来那日他心生自我放逐之念,被厨娘之子长池拖去坊间赌场。那长池输了不少赌资,算计着想把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买给小官坊。夜来风雨,清风袭开床脚的画卷,玉兰照着那画卷化为人形,伴做白衣少年,双眉紧缩,她原本早已犯下大忌,但再难以见到景生意志消沉。她只想让他重展笑颜。话说景生被灌酒迷迷糊糊,半路轿子遇大雾逼停,天亮醒来竟然是在自家房间,厨娘片刻说有贵客来寻,那人自称是白家公子玉堂,嚷着景生前夜欠了他的酒钱。
景生迷迷糊糊睁眼,感觉是在自己家中。
景生:(疑惑)我如何回来的?
厨娘:少爷,您深夜才归,让我担心!下次再让我看到我家那个逆子进门,我必打断他的腿,竟然将您带到那种地方!让我如何对老爷夫人交待!
厨娘抬水盆出去,片刻惊道:少爷,有贵客来访,请起身更衣!
景生:贵客?
陌生人:景生,你醒了?
景生:(皱眉)
陌生人:我是白玉堂,你忘了?嗷,莫不是一夜酒劲,连名字也不记得了?我是白府的玉堂!
景生:(头痛欲裂)找我何事?
白玉堂:景生啊景生,你昨夜欠我四文酒钱,喝醉了抱着我又哭有蹭又亲,便宜都被你占完了,你不想负责吗?
厨娘偷偷抬眼(喃喃自语):这天仙一般的白公子,竟如此大胆,老生自小看着少爷长大,他的人品岂会不知?
白玉堂:馋嘴的猫也会偷腥。
景生:(脸色青白)劳烦王娘取四文给这位白公子。
景生:白公子,现在可以走了。旧账已清。
白玉堂(狡黠的):景生,昨夜喝酒,我二人已拜了兄弟。
自此这白玉堂隔三差五的来,景生不胜烦扰。
白:景生,我买了烧鸡一同下酒可好?
白:景生,昨日市集有一桩乐事,且听我细细道来?
白:景生,这是最新的京城八卦志怪,话说张嘤嘤看上了七百里地的麻雀精……
景生:恕在下无法奉陪,我生平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拂袖离去)
白:诶,景生,未曾想到你这房里的星象图缺了一角?我看看,啧啧,好一句,夜掩苍穹,星垂平野,倘若我能足下生莲,纵观天地,必将那天上的星空窥探得淋漓尽致。下一句是什么?我想想,
景生:(顿足,朝声音看过来。)
白:夜掩苍穹,星垂平野
三垣九曜,四象列舍
冥冥有意,何解以得
巫咸甘石,步天求歌————景生,你在看我吗?
景生:(难掩痛苦)你回去吧。
一日树下萧声,景生驻足。
萧声经久不歇,让人胸中怅惘,让人沉醉。
末了,那声音道:景生,你来了很久吗?
景生:嗯。
算是首次的回应作答。
白:景生,我做了一副手杖,你试试可好?
景生:不必了。
白:为了做这个,昨夜我双手又疼又伤,满是血泡,你也是人心肉长,如此不领情!
景生:(咬牙接过来,勉强到院中走了两步,片刻气喘吁吁的回来,)白玉堂,这手杖的把手上面沾的是什么?
白:马蜂窝的蜂胶。(笑呵呵)
饶是纪景生的好脾气,也被对方惹火了。他抡起手杖就朝说话的方向打去。
厨娘:使不得,少爷,使不得!!
白:纪景生打人了!
田间
景生犁地,白玉堂在岸上指挥,带着个斗笠
白:喂,我昨天收了好多旧书,从明天开始起读给你听好不好?
景生不理。
白:话说你老爹年轻时候,也是一方才子,写的那一手好字,当时迷恋他的女人可以从这里排到三里涧呢。你也承了他的血脉,不如哪天你也给我做首诗吧。免得将来你出人头地,不认我这个结拜兄弟。
景生:我双目已残,腿脚不灵,形同废人,你因而一再纠缠?
白:你口齿犀利,能吃能动,为何自我放逐,自甘堕落?
景生:你懂什么?
白:难道你纪景生就打算在这方寸天地,藏起鸿鹄之志,当个缩头乌龟?你爹含怨而死,让你撑起家业,你娘抱病而亡,你一阕不振,你自以为他们在天之灵可有心安半点?你自怨自艾,把所有的愧疚一并背负,这样就心安了吗?
景生(含怒):白玉堂!你敢再说一个字试试?!你找人调查我?
白:几个银两的事,我白玉堂还不在话下。你当是少爷的性子,全天下就随着你?我白玉堂生平最恨胆小之人,就如你这般懦弱!
景生感到对方把田亘的泥扔在他脸上。也不知是哪里的怨气和恼怒,他横生一股劲朝声音扑去,对方被灌倒在田坎,他脸上挨了一拳,腿上还被踢了一计,火辣辣的疼,他和对方扭打在田间,他的世界好像从黑暗里薄喷出什么滚烫的东西来。
他抡起拳头,砸在对方身下的泥土上。
景生:你懂什么?!!他问
白:景生………………
景生:如若那一夜我没有参加入仕,至少如今,我娘并未气急攻心,她还能活着…………那几日当我终于支撑起来,发现院落里前来祭祀之人,你可懂我得知她已不在人世的心情………………
痛苦的眼泪喷薄,他从未对外人倒出的心痛,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倾泻。
对方的手好像在轻抚他的背。
他好像被对方抱住安抚,就好像小时候妈妈的怀抱,那声音道,景生,景生。奇异的熟悉和陌生。
两个泥人。
这少年时常顽皮不羁,对景生死缠烂打,景生说不出的奇怪,言谈却并非富家公子玩世不恭不学无术样。时日久了,他竟暗暗侧目少年的才学。景生原本不想过问,有几次也被惹恼得在田间用拐杖追打对方,那少年与他一起滚在泥淤里让他全无形象可言。少年时而顽皮,时而洒脱,竟让他最终全无脾性,长池不知被谁打了一顿,从此再不敢动一分邪心,厨娘有一日说起白家玉堂是她在世间看到最好看之人,一个人之时并不无理取闹,只是独自远站着,景生由此才想种种,才明白玉堂是有鼓励之意,望他走出阴翳,玉堂是他的知己,这一世绝不再有。他明挚友之意,让他重新鼓起勇气和意志,完成大愿,如同真正的男人那般。
院落
景生站在廊下,听厨娘和长池说话
厨娘:少爷,(哭腔)
景生:发生什么事了?
厨娘: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孽障东西,被人活生生砍去了三个手指头,你是做了什么掉脑袋的事啊!?
长池:(冷哼一声)别以为白家那个小子罩着你,你就肆无忌惮。他们这种有钱买开心的公子哥儿我可是见多了,哎哟!疼啊娘!
厨娘:再乱说话试试!少爷,您别往心里去,这逆子是我管教不严,白公子天仙一般人物,我从未见过他那般的人,他绝无坏心!有一日下雨,我见白公子在房檐替少爷撑伞,那雨把他自个的肩膀都打湿了!这样的人有钱买开心?王娘不信!
景生:我自是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景生回房,脑海里想象着那场景,微微震撼。
玉堂长什么样?在此之前从不曾想。他声音很年轻,有些顽皮,自负,但,回想起来,很多时却也是安静的。他是,为他而来的?
他是在让他重新振作吗?
景生不负众望,也开始面对众人的目光和自己的残缺,积极面对生活。他目不能视,玉堂把书念给他听,他一遍便能通背,玉堂玉堂,这个他生命中的挚友,他夫复何求?越相处越有相见恨晚。他弹琴,玉堂吹箫,有琴瑟和鸣之意。他生命中除了父母,仿佛只有玉堂闪闪发光。
白: 望之俨然,即之也温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景生:正解。
白: 狂者进取,倦者有所不为也。
景生:(更正)狷者有所不为也。
白:你记得很清楚嘛。这像是个一年来未学习之人吗?
景生:无奈在下过目不忘,想忘也难。
琴箫和鸣
景生:刚刚那个音是怎么回事?
白:触景生情,灵机一动。
景生:你就不肯承认吹错了吗?
白:不肯。
景生…………
景生:你我结识已久,于情于理,我应当到你府上拜会一下。
白:纯属多余。我父母双亡,无兄无妹,承袭世爵,天赋异禀,天资聪明……
景生(不耐打断):胡说八道!越说越不像话!
白:我早已被家人遗弃,义兄,你可务必不能弃我而去!
景生:…………
每逢烈日,玉堂即使出现也是无精打采,厨娘不忍,做了酸梅汁,这一日景生读完书,玉堂趴在案上沉沉而睡。
景生目不能视物,闲得无聊,坐在一旁,无意碰到玉堂脸颊,不能视物之后,耳力变佳,而对方显然已是呼吸平稳,景生不知为何,伸手抚摸玉堂的轮廓,柔软细腻,他心跳骤然,生平从未有此经历,而,玉堂没有男子的喉结……
书册坠地。
玉堂醒来之时,太阳西沉。
白:我竟然会睡着了………该回去了。今日的默写呢?
景生:完成了。
白:啧啧,目不能视,竟然只字不差,小弟甘拜下风了。
景生:你睡得可好?
白:一觉无梦。怎么(⊙_⊙)
景生:无碍。
他嗅到他玉兰的幽香,他何等聪明?待他意志恢复如常,他便暗暗留心玉堂是女子!
他从不敢唐突,仍然以礼相待,他现在身无一物,谈何论资?玉堂如此优秀,不知可否婚许人家?不知她家中何人教导,竟能让一女子时常跑来这穷乡僻壤女扮男装与男人朝夕相处?玉堂的一切是个谜,但她温和谦虚,满腹才学,这世间为何会有这般饱读诗书灵慧聪颖的女子?他刻萧传念,萧下有他最爱的玉兰印,他赠给玉堂,心中暗想,若有一日我不再是现在的我,而你尚未婚配,我定许你一世姻缘。一个人若有了愿望,他便容易心志坚强,才子再入仕途。
白:这几日为何我总觉得你神情恍惚?
景生:有吗?
白:看我的样子色色的,像老头子一样。
景生(脸红):胡说八道什么!
白:我只是开个玩笑…………
景生:为何你身上总有一股味道?
白:狐狸味?
景生:…………不是那个…………
白:景生,你是到了需索无度的年龄了。
景生:(咬牙切齿)
景生:你可有许配之人?
白:(倏然)暂未看上哪家千金。
景生:…………(递上自己做的萧)
白:景生,景生,这是要送我的吗?
景生:嗯。
白:真是稀奇,吝啬之人突然送礼,必然有诈。
景生:无理到连谢谢也不舍得说么?
白玉堂突然冲上去抱他,景生大惊,软玉在怀,有一瞬失神,将她推开,他明白了,喃喃自语道,玉兰香。
景生:我要再次入仕。(坚定的)
厨娘:少爷!!
白:景生,欢迎回来!
景生:若我衣锦返乡,玉堂与我共饮那树下一坛陈酿,可好?
白:(含笑)自然是好。
景生:玉堂,此生有你一知己,我已知足。
景生临行赠诗,玉堂摊开,道:
刻玉玲珑,吹兰芬馥,
搓酥滴份丰姿。
缟衣霜袂,赛过紫辛夷。
自爱临风皎皎,
笑溱洧、芍药纷遗。
藐姑射,肌肤凝雪。
烟雨画楼西。
玉堂浅笑,景生聪明,已知她是女子。
开科三试,他的文章被当朝相国曹雍看中,景生入住相国府。成为门生,等待三个月之后终考。入住那日,相国府的千金小姐月秀在廊下窥视,一见倾心。她自小府中长大,也是年少天资过人,京中早已扬名。那时她自视甚高,徲才放纵,偶读景生诗词,被那锋芒未敛的思想震撼。如今一见,虽景生有残缺,但月秀心中爱意早已难消,自觉此生非景生不嫁了。
廊下
侍女:小姐,小姐,跑慢些!
月秀:你这笨丫头!嘘————看到了看到了!
侍女:那便是今年最有希望夺魁的才子吗?……小姐,听门生们说,那一位他眼睛看不见呢!
月秀:此人七岁之时已名震京城,今日终于盼来了他,仪表堂堂,不吭不卑,有纪仲当年之风!
侍女:老爷收入门下,小姐何愁没有机会?再者小姐身份高贵,他岂有不从之理?
月秀:(倨傲)那般再好不过了
月秀常借地主之便,偷偷窥探景生的住处,一夜竟然发现一个与自己相貌相似的年轻男子与景生会面,而月下那男子的模样,亦然就是月秀的脸?
探问府中下人,并未有门客来访,月秀起疑,在景生备考这三个月夜夜廊下窥探,景生与那人天南地北,侃侃而谈,月秀从未在平日景生脸上见到那般神采。她记下他们的那些精彩博论,又妒忌这世上有另一人分享了自己倾慕之人的全部。可这和她相似的少年总是夜里来,来无影去无踪,月秀虽畏惧鬼神之说,但仍是信了自己嬷嬷的话,请来道士,安排人手,伺机跟踪,寻到了白姓少年的根,原来竟然来自景生峠州之家。
月秀:今既已知道那与我相似相貌之人原本是妖,就不得再留她在纪郎身边。
嬷嬷:此事可要告知老爷?
月秀:不,暂且不必,那物也并非想加害纪郎,怪只怪她有了不该生的痴恋,既然上师说那物根基原本是峠州纪家院落的玉兰妖,那不如毁去她的根基,将错就错。她既然胆敢借我的容貌,也要相应付出代价才是。上师,你可有法子?
上师:法子自然是有,然而那玉兰本是灵物,如今虽为妖籍,却罪不至此。方法过于阴损,若施术法失败,后果并不知晓。
月秀冷哼一声,使了眼色,一旁嬷嬷递给那道士一串钱,上师心领神会。
月秀心生一计,终在一夜在用谜神香迷倒景生之后与玉兰摊牌。她虽是人,心思却比妖刻毒。她想要得到景生之心,便要杀了玉兰,李代桃僵。她奚落玉兰只有月秀的皮囊,却只能人妖殊途。她拿出道士的剑刺中玉兰,并派人去峠州烧毁了玉兰树,玉兰妖力四散,在景生身边倒下,她的一滴滴血泪流在景生的脸上,滑落他的眼中。
白:(望着地上被谜神香迷倒的景生,看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月秀)你既然已经出现在此,我今日是否在劫难逃?
月秀:你倒是有几分聪明。
白玉堂全身是血,半张脸容貌尽毁,看起来非常可怖。她沉沉而笑:原想到只是借来一副画像,竟恼得小姐将我根基都散尽焚毁。白某受教了。
月秀:你原本就是妖物,可知人妖殊途?你日夜与纪郎纠缠,可是有了妄念?
白:妄念?白某的妄念,可及小姐分毫?
月秀:你不过一下等妖物,胆敢来质疑我?即便我动了爱欲,纪郎也只能是属于我!
白:小姐,你的爱又残忍又幼稚。在我看来,你根本未曾学会爱一个人呢。
月秀:死到临头还在口吐妄言!你连这张脸都属于我,你有什么?你又有什么!?
月秀持剑刺向玉堂,那剑是法物,玉堂早已根基尽毁,根本避无可避,那剑正刺入她心口,可月秀岂会甘心?她怕她不死,拔剑出来再刺一次,这第二剑真真正正要了白玉堂的命。
玉堂踉跄几步,倒退着,月秀头一次见血,放了剑,那剑随着玉堂摇晃,玉堂发狠,把剑抽出,一地的玉兰花香,坠满鲜血,玉堂扑倒在昏睡的景生身前,倒像是无限眷恋,仿佛看尽一生的一眼。
白:景生,我以为能伴你一生一世,伴你娶妻生子……却没想到,我妒忌人间情爱,老天罚我,动了妄念,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他再不能允我,在你身边………………
玉堂口中潺潺鲜血,混着眼泪,滴在景生脸上。眼上。
阵风袭来,玉堂烟消云散,从此世上只有一模一样的月秀,再没有白玉堂。
地上是景生送她的信物,玉兰印的萧。月秀拾起萧,沉沉而笑。
第二日景生在微晨中醒来。
小厮:今日纪少爷起得好迟了些。
景生:(扶额)无碍。
景生: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有些古怪…………有些悲伤…………
小厮:水已经备好了。
景生自然的起床,擦拭,水盆却在下一刻坠地。
景生:(惊异万分)我…………看见了…………!!?
不久之后京中传闻,曹相国请名医治好了天下第一大才子纪景生的眼疾。开榜在即,景生果然高中榜首,一派欢欣,他却郁郁寡欢,他再也没有见过玉堂。他本想第一个见到的挚友,此生千金不换的女子仿佛从他复明第二天烟消云散。他请自己的恩人曹相国打探消息,却杳无音信,玉堂仿佛在人间消失了。
曹:世侄,所谓双喜临门,你果然是命里有大富大贵之人啊!
景生:多谢老师提携。
曹:只是前段时间世侄所提一事,老夫的确已经派人寻找,京城中有几户白姓人家,相信不加时日就有结果,世侄莫急才是。
景生拱手:感激老师!只是此人与我非比寻常,若没有他,便没有今日的纪景生了。
景生已经如愿以偿进入仕途,前途不可限量,人人赶来巴结,唯恐错失良机。然而他在相国府闭门谢客,因为再也难寻知己。直到有一日,他步入园中,听到那萧声,无比熟悉,他见到那廊下站着一女子,天人之姿,他愔愔之中颤声念了一句诗,那正是有一次见到玉堂时,她看到墙上的半截星占图。
诗云:夜掩苍穹,星垂平野
三垣九曜,四象列舍
对方答了一句,冥冥有意,何解以得
巫咸甘石,步天求歌。
他双眸有些湿润,问,你可是我的玉堂?
是以,圆满。
曹相国有意撮合,景生眼疾已好,步如常人,女儿月秀早已倾慕已久,何乐不为?他纪景生会有无可限量的景秀前程。圣心大悦,下旨完婚,赐婚宴客那日,厨娘也带着不孝子从峠州赶来,她见到相府小姐,惊呼,玉堂公子?景生更加确信无疑。月秀抿唇而笑,未置一词。
景生相认了玉堂,却总是觉得心中若有所失。或许是自己太累,他总觉得玉堂性子太淡,太静,或许是自己的错觉。他责怪自己的欲望太多,不知满足,佳人就在他的身旁,触手可及,却仿佛再也不似从前。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不知满足,玉堂身边再也没有那样的玉兰香味。或许,她就是这样温和的,而不是那样明媚的。
景生:玉堂,你可曾对上了临行时的那首诗?
月秀:怎么如今还称我男人家的名字?
景生:或许是叫玉堂太久,久到不习惯改了。真是抱歉……
月秀:那叫一下我的名字怎样?
景生:(微不自然的)月,月秀。
对方软语而笑。
景生:(香味变了)你已经不用玉兰香……?
月秀神色抑郁。
入京婚配之前,他告假回到峠州告慰祭奠父母。他早已在城镇买了一块地给厨娘母子安顿,回到峠州的那个祠堂之家,早已草木横生。他去父母坟前祭奠,心中满腹苍凉,家中许久无人,灰尘遍布,随行的小仆本想去镇上寻个客栈,但他怎可不宿在这自小长大的家中?这有他最宝贵的记忆,他满腹才学的父亲,谆谆教导的母亲,温厚的老仆,总在缝衣的厨娘,还有千山万水为他而来的,那名女子。
这是他曾经生活的一切。
而今,荒草丛生,仿佛过往再不回来。他踱步院内,却发现自己最珍爱的那株玉兰,竟然已经被烧毁了,留下半残的树根,好不凄凉。他并不知为何那般心痛,这株玉兰与他一同长大,形同家人!
他眼眶微湿,有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从不纵欲,更不纵酒,而这一夜面对这残壁破落,他独饮一坛,不多时沉沉睡去。
夜来冷风一梦,他梦到许多穿梭过往,竟然都是玉堂。但那梦十分古怪,梦中之事全部是过往记忆,不同的是这一个看得见的他,站在一旁看着记忆里的玉堂,和双目不能视物的另一个曾经的他自己。
那是温暖的记忆,玉堂在树下望他,眼神错综复杂,没有一丝顽皮。有时分明与他谈笑风生,却在看着他背影时神色悲伤。我的玉堂,我们如今已经相守,你因何悲伤?
他入相府,她夜晚来见,那梦说不出的古怪,为何又出现两个玉堂?印象眼花缭乱,他看到一个玉堂,提剑侃侃而谈,下一刻用剑刺穿了另一个的心,那一个,双目含泪,血如同珍珠滴在沉睡的他的脸上……他心痛得难以呼吸,他竟疯狂的觉得这梦是。。。。。。真实——!?
隐隐之中有什么脱口而出,他大叫一声,醒来,捂着心口,踉踉跄跄奔出庭院,他语无伦次,喊着玉堂,玉堂,大汗淋漓,形同疯了,他跪在玉兰的残根下,徒手挖掘,那烂泥三尺之下,是来不及烂掉的他与她的诗词,
临行前,他写,刻玉玲珑,吹兰芬馥,
搓酥滴份丰姿。
缟衣霜袂,赛过紫辛夷。
自爱临风皎皎,
笑溱洧、芍药纷遗。
藐姑射,肌肤凝雪,
烟雨画楼西。
那沉沉黑泥之下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字迹,那才应当属于真正的白玉堂,灵慧狡黠,那字迹写道:
开齐,还也未,绵苞乍褪,
鹤翅初披。
称水晶帘映。云母屏依。
绰约露含日,
冰轮转、环参差。
问琼英。返魂何处?
清梦绕瑶池。
那么多无言以对的歌赋,那是谁?那是谁给他希望?是谁带他走出黑暗沉沉?玉堂,原来,他从来不曾与她相识!原来他从来不曾真正寻到她,她在这里,她不叫月秀,她不姓曹,玉兰,又名玉堂,他枉读诗书,自诩才能,竟然,生生错过与她的相认,害她枉死,烟消云散!
啊啊啊啊啊啊!!!他扶住玉兰残根,大哭失声,悲痛难以自持,世上最痛,生离死别,那未曾说出的爱语,化为点点尖刻刺刀,一下下凌迟他的心魄。
我空有这双目,无法识你,要之何用?我空有这一腔心神,无法认你,你因我惨死,留之何用?你既为妖,人妖殊途,如今我害你烟消云散,我愿,陪你一生一世,你不来寻我,这一世,就让我去寻你罢!!
是以,天明小仆吓得屁滚尿流从祠堂奔下山,新科状元郎横死旧宅,他不仅剜了自己的双眼,还剖了自己的心。这位名震天下的大才子的死再一次震动京城,圣怒,月秀再不得嫁。孤老,不提。
从此世间多了一个匆匆行走目不能视之鬼。他游走世间,花间月下,他吸取夜晚迷路女子的精魄,他样貌俊美,无数女子总在迷惑之间被夺性命。依稀之间,仿佛听到他温软低语,如悲如歌,问,你是不是我的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