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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酿酒桃树下 ...

  •   二十个春夏秋冬孤身一人,忽然凭空冒出一位老者自称是东元山上的土地,叫我拿什么相信他呢?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神仙啊,我是神仙。官职不大,但如假包换。”他信誓旦旦的回道。
      “那你变条下山的路出来看看。”
      胖子难堪道:“又没有下山的路,你自己还不知道么?别为难哥哥我。”
      “谁要和你称兄道弟?也不撒泡尿自己看看。”
      “是是是,你说啥就是啥。”他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头说道,“往那边走不远有座留仙洞,我暂且住哪边,大兄弟有空可要常来坐坐啊,以后就是街坊了。”
      诡异的老头儿,凭空多出来的留仙洞,事情无处不透露着蹊跷。
      “你是怎么上山的?”我问道。
      “这个嘛……”他微扬着头思索,回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其实……”
      “算了,不用解释了,天色不早,我要睡了。”事实是我一点也不关心他怎么上来的,人心剖侧,问他还不如问苣若来的坦白。
      半月后的一个晴天,苣若带了两壶酒与我,说那是琼花宫最有名的仙酒“醉桃林”,传说这酒乃是琼花宫创始宫主与其爱侣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酿出来的。至于这对狗男女那天在桃花林中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非要独处半个月,苣若说她也不大清楚。
      “醉桃林”这名字过于阴柔,所以我以为那味道该是清淡薄爽的,其中充满了情爱一样的缠绵悱恻似水柔情,谁知道半壶下肚,便叫我头重脚轻四肢酸软,脑子昏沉沉的,在院子里也不知和她说了什么,叫她自那之后,她每次上山来,都会带着酒。
      胖子是个馋酒的“神仙”,自从知道我这有酒喝之后,来的越发殷勤,隔三差五过来拿着山珍找我献殷勤,为的就是那几口清冽的白酒。三杯下肚,我们之间虽有隔阂,但也算得上成了酒肉朋友,胖子说自己媳妇不在家,但已有了当年她在时那种不敢沾酒腥的习惯,所以这些年来一个人在留仙洞里住着,一直是滴酒不沾。
      “在家里装模作样的,跑到我这里来胡吃海塞,虚伪,自欺欺人!”我点评道。
      “年轻人,你懂什么……”他嘟囔道。
      是啊,我不懂,我的世界虽小,但依旧是照着天下所有的“道义”运行着:每个人都是貌合神离,因为某些共同的爱好、目的走在一起,欢声笑语,可内心却是孤独的,最终下来,还是一个人。
      前半生与我一起厮混于青楼赌场的那些纨绔子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总是不乏有乌合之众能走在一起,可无非都是些泛泛之交,最终散了走了,也没觉得可惜。
      那苣若是什么?
      我依在窗边看她常走的那条路,盼着她来,又害怕她来。她一次次上山来见我,为的是什么?我能给她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我的记忆中,那是一个付出多于回报孩子,那些吃穿用度的东西都不值钱,但大大的改善了我的生活,我给她的有什么,我不敢说,但至少知道,远比不上她赋予的这些。其实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说不上来,大概是有一双粗糙的小手吧,黑乎乎的,像是什么动物。猴子?看背影确实是那样,瘦小又灵活,像是个穿了旧衣裳的猴子。
      相比而言,我虽然更偏心于她,胖子的模样倒是更加熟悉些。
      我告诫自己下一次一定要暗地里记住她的脸,可等到真正的想起这件差事,并且去努力暗示自己将其印在脑子里时,已经是来年春天了。
      桃花再度盛开,窗外落了一地的粉红,池塘里的小绯因为吃了不少胖子送来的山珍海味而变得更加壮硕,苣若相比初识的时候,也长高了不少。
      这一回她不但两手空空,脸上还挂了彩。
      在山里磕磕碰碰不至于摔得这样惨烈,肯定是又叫辈份高的弟子们欺负了。
      她一瞧见我就开始哽咽,哭诉道:“这回惨了,偷酒的时候被首座弟子逮个正着,不但被狠狠打了一顿,还被赶出了酒窖,被安排去打扫茅厕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女人的眼泪对男人而言,是不能致死却能致残的毒药,即使那个女人哭相不堪入目。
      原来的苣若该是比这会儿好看一些的,我安慰自己,如果是想将她的鼻眼看仔细,还是等下次吧。
      “谁叫我交友不慎呢……”她解释说,“原本和我一起打扫酒窖的丫鬟自己偷酒笨手笨脚,给人家发现了,挨打之后心里不甘,便将我也供了出来,真是倒霉!”
      顺手牵羊的功夫,不是我吹,苣若有两把刷子,稍加培养该是个江洋大盗的材料。就拿琼花宫每个季度发放给弟子们的新道袍来说,一共十来个男弟子的衣裳,她一年下来,竟然能给我带出来八套全新的,至今都没有人发现,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谁叫你那么没戒心呢?”我轻敲她脑袋,“人心剖测,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什么都说。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
      她点了点头,“嗯。”
      我拿了块干净的旧手帕沾着仅剩的一点醉桃林给她擦拭脸上的瘀紫。是些陈旧的伤,现在看来,已经发黑了。
      “是被禁足了几天么?”
      她摇头道:“我怕他们查到东元山上来,所以忍了几天才上来。”
      “别动!”我不耐烦的说,“瘀血散不去,难看。”
      一直以来,丑是我对她唯一的评价,今天这么近的去观察她,得到的仍旧是这样的结论。难看的没有任何上升的余地,花再多的钱去装饰还不如就这样直面现实的丑下去,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没关系的,我越丑,师姐们越高兴。再说,我又不指望这张脸嫁人。”她喃喃低语。
      我觉得好笑,问道:“难道你还指望靠你的才华嫁人?”
      自古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谁会指望一个生孩子用的家眷能撑起半边天呢?
      苣若抬头看了看我,看的我手上一顿。
      好亮的眼睛啊。
      像是一只无知的小鹿。
      年轻真好。
      “我早就说过,我们这种在修真门派做丫鬟的,是不会有人娶进门的。”
      说过么?
      我记不起来了。
      “笨手笨脚,我自己来。”她躲过帕子撸起袖子开始擦拭胳膊上的青紫。
      “姑娘家要矜持一点啊。”我无奈道。
      她看了看我,咧嘴一笑,“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人家都说不嫌弃我了,我哪好意思说出我嫌弃她的事实?
      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我是心存内疚的,我很清楚这种感受,因为它很少出现。苣若为了不让琼花宫追究到东元山上,自称是自己嘴馋,无意间破了戒偷尝了醉桃林,因此上了瘾,好在那个一起偷酒的丫鬟够蠢,并不知道她到底偷了多少,将酒带去了哪里,所以苣若是顶着“破酒戒”和“偷盗”的罪行受罚的。
      听说前些年有个弟子因为私下里将酒窖中的醉桃林卖到了镇上,事情败露后被割了舌头,沦落为了下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期盼着以后的日子能有酒相伴。我自己是有私心的。过上了好日子,谁愿意回去呢?胖子这人虽然与我话不投机,但至少是个伴儿,我想用酒拴着他。
      “你能不能弄到醉桃林的配方?”我心怀最后一丝希望。
      我嘴角抽了抽,想不到有朝一日,得需自食其力才能勉强度日。与当年花天酒地不分五谷的忘忧相比,我已经渐行渐远了。
      “怎么可能?”她停下手上的活,“醉桃林是琼花宫特有的仙酒,历来都是只传嫡传弟子的,我一个丫鬟去哪里弄秘方?”
      苣若在我这是个极其听话的孩子,很少耍心眼儿,先下说了不能,那十有八九就是不能。可真是遗憾。
      苣若走后,东园山胖子接踵而至,说他不是神仙,我现在有些质疑了,要不是神仙,怎么每次都能避开的恰到好处?
      “你……你那小姘头走啦?”
      忽然一股气自我的丹田冲到了天灵盖,待到稍稍冷静下来时,我已是抓着他的衣襟,举起拳头准备打人了。
      “你说什么?死神仙!”
      “好、好汉饶命!”他大惊失色,举着双手投降。
      是我冲动了。
      他从我手中挣脱开去,后退两步,整理着衣襟,笑道:“终于承认我是神仙啦?”
      我承认了么?
      哦,上一刻似乎是承认了。
      我一时冲动拿他整天挂在嘴边的身份调侃了一下,没想到他当真了。
      “是是是,两千年的野山参都能教你拿来换酒吃,你不是神仙谁是神仙?”
      胖子自豪的挺起胸脯,“别说是两千年的山参,你要是肯给我酒吃,就是五千年的肉灵芝我也舍得给你。”
      我笑道:“你就算是去昆仑山给我摘王母娘娘的蟠桃,于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一本正经道,“千年野山参能从阴差手里抢魂,肉灵芝叫尸骨生肉起死回生,西王母的蟠桃更是了不得,吃上一口就能叫人续命一千年,你不想要,这人世间可有的是人想要。”
      “那你为什么不拿他们去救人而是给我呢?”
      “这……”
      “这是因为,你给我吃的都是假药吧?”
      “呃……这是什么话,我给你吃的可都是如假包换的山参,没有两千年,也有二十年了!”
      两千年与二十年的东西,能一样么?
      生前在广陵时候,我或多或少学过一点药,还是能看出东西好坏的。胖子在这些地方闪烁其词,似乎有什么在刻意隐瞒。
      “好在我将那些东西全扔进了水里喂鱼。”
      胖子一听,大惊失色,忙道:“我的祖宗,你怎么能那些天上送下来的东西喂鱼呢?这……这不是糟践东西么?”
      “天上?”我抬头看看天空,不能理解,“天上掉下来的么?”
      “你看看,又在质疑我的身份!我要怎么证明我是神仙?”他叹了口气,索性将事情的真相全数供了出来:“罢了罢了,你早晚是要知道的,我知道我瞒不住你。”
      有什么瞒得住瞒不住的,我根本没往这边想……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山珍是真,都是我亲手打来的,补品是假,确实是有上头人在暗中指使着我。”他指指天空,“想必你也猜到了,你被关在这里,不能像苣若丫头一样来去自如的原因是因为东元山被扣了一个结界,专门关你的。”
      “你说的‘上头的人’是谁啊?”
      “玄女,九天玄女。”生怕叫谁听见似的,他凑过来小声说。
      我大概想起来了,当年是有一个美女姐姐将我从“阴曹地府”给带了过来。
      “原来她是玄女啊。”
      胖子点头。
      “那,她干嘛要把我放在这里呢?”就算是模样周正,很合我胃口,也不能自作主张的将我关起来。美女又能怎样?我也是有脾气的。
      胖子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她老人家走时候,只是嘱咐我看住你,不要叫别人打扰,没说别的。”
      “没说,你不会问么?”见他平日里巧舌如簧,怎么在一个娘儿们面前这么怂?
      胖子撇嘴道:“这不是为难咱么?我是个卑微的地仙,人家是西王母跟前的红人,我有几个胆问东问西?”
      他又左右看看,凑上来小声说道:“不过,那玄女也真是的,说不叫人打扰,给山上设了结界,居然把我也圈出去了。要不是那天苣若急冲冲的在结界上撞了个洞,我到现在还在山脚下风餐露宿呢!”
      “一个小姑娘都能撞个洞出来,这么多年,你干什么吃的?”
      “这你就不懂了,所谓说‘一物降一物’,咱不能拿分量去衡量一个人的实力不是?兴许是那丫头八字里与玄女相克,生下来就是为了破这阵法的,那可说不准!”
      “这么说,她是我命里的救星?”
      胖子猛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个理。”
      “那我宁愿相信是因为你生性懒惰,根本没想过要去破解这层封印。”哪来那么多命中注定的事情?
      年少的苣若不知者无畏,误打误撞打开了上山的“大门”,叫胖子“终于”找到了路,见到了我。听着还挺神奇。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下山了?”我欣喜道。
      胖子摇头道:“奉劝你老实呆在这里,苣若的事情,玄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就此逃出去,怕是那孩子会没命。”
      真相就是如此,它隐蔽在深处,揭去那层面纱显得无比狰狞,叫我难以抑制的恐惧。
      玄女困住我是为了什么?
      我叫忘忧,可我是谁呢?
      “以后没有酒了呢……”胖子扫兴道,“没有酒,却还要来看你……唉……”
      看他怪可怜的,我就把酿酒的差事拜托给他吧。
      “如果你能给我弄到酿酒的材料,只需忍上半年,就能再喝上佳酿。”
      胖子眼前一亮,喜道:“和醉桃林一样好喝么?”
      “醉桃林算个屁,小爷酿出来的酒,比它强一百倍!”
      好歹咱上半辈子也是广陵首富家的公子,什么好酒没喝过?一个醉桃林算得了什么?
      “一定好喝。”
      那个春天,对苣若说自己戒了酒,却与胖子私底下酿了两坛酒在桃树下,一坛我们自己喝,另一坛……应该还是我们自己喝。
      来年春天再将桃树下的酒挖出来时,苣若已经长成了半个大姑娘,尽管脸上稚气未脱,却能大体猜出长成后的轮廓,不出我所料--不是个美人坯子,终是长不漂亮。
      我与胖子亲手所酿的“桃树下”与醉桃林恰恰相反,空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味道却淡薄的很。
      “真香啊!”第一次喝酒的苣若如是说,“我还以为会是辣的。”
      我欲哭无泪。
      原以为出窖的会是极为彪悍的烈酒,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还不如醪糟酒好喝!
      胖子如约给我送来了罕见的肉灵芝,我知道这应该是玄女托付给他带来的,所以转头就丢进了池塘,被小绯吞了。
      “胖鱼”我指着它骂道,“你怎么一点也不懂的谦让?你看看,剩下几只鱼都饿成什么样子了?”
      说来,我与苣若的相遇,就是从这个池塘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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