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鱼》法于阴阳

20、天涯海角

　　静谧的山谷，远处的树被淡淡的雾笼罩，神秘而无情。
　　有风吹过。
　　云要散了……
　　苣若鬓角垂下的青丝随风轻摆，缓缓睁开眼睑，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高高的天。
　　“有人来了……”
　　就像是真的受到了这句话的召唤，那细微的清风被蛊惑着，卷积着云烟，不消片刻变成了漫天的乌云。
　　拿起那杆红缨枪，她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方向，云层中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当年她飞升时的情形。“我出去看看，你躲在这里别出去。”
　　在同样资历的一群小神仙中，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雷的特点。
　　没有人比我了解苣若。
　　与彤乷共同进退，不是她忘记了仇恨，而是她懂得，治疗完全了解了自己的敌人，才能万无一失的打败他，摧毁他。只有与那些白色的光点真正的接触过，才知道那稍纵即逝的东西，有多么可怕，又有多么的强大。
　　转瞬之间，就能摧毁一切的力量，任是谁都想拥有。
　　苣若熟悉那些闪电，甚至能通过风吹草动风云走势推断出它将要划过轨迹。
　　她毫不畏惧，胸有成竹的迎着那闪动着光的地方去了。
　　我该担心的，是自己。
　　厮杀声四起，还很远，却像是马上就能的到达耳畔，我无法分辨的清楚那其中是否夹杂着熟悉的呼喊。
　　这是真正的战争。
　　仙魔两界旷世之战，一场决定无数生死的背水一战。
　　已经开始了。
　　奇怪的家伙驾着奇怪的生物闯进了我视野，驱走了我的安宁，当年他们便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闯入了安宁祥和的九重天。我恨眼前这陌生的面孔，九重天的百姓，自然与我一样。那一瞬间，我的眼前浮光掠影的划过无数熟悉的面孔，有胖子，有阮青，有伊芙和小狐狸，还有刚认识的饕餮，我幻想着其中会有一人挺身而出挡在我面前，替我格挡开直刺过来的戟，哪怕是搭手推开我也好。
　　当——
　　金属碰撞的声音沉闷中带着回音，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情绪。
　　“你怎么回来了？”我奇道。
　　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苣若身上就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她冷冷说道，又迅即接了对方几招，勉强撑得住。
　　“你快走！”她头也不回的喊道，“骑上绝地，往深处走！”
　　这是性命攸关的决斗，不是儿戏，叫她专心打吧。
　　当然不能用“走”啊！
　　不畏惧死亡，却畏惧于死亡过程那漫长的疼痛，所以我不管自己会不会骑马，硬着头皮学着别人的样子，吃力的跨上了绝地，笨拙的往密林深处逃去。
　　越往里走，能看的见的东西越少。
　　浓雾叫我迷失了方向，绝地在原地打转不知道何去何从。它嘴里低低发出声音，安静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我担心它的不安分连累我被发现，便下了马，自己只身前行。
　　才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嘶鸣一声，一阵马蹄急促的远去。
　　再回头看去，已经看不见了那畜生的身影。
　　从外面看这片林子并没有这般大，怎么走了这么久，丝毫没有走到尽头的意思？
　　我听说人间之外的仙境大都是这样充满了玄机，说不定何处会有看不见的传送阵法，一不小心触动，便会进入另一个空间。我在雪山上便是经过这种阵法来到的九重天，也许，刚才一时慌张，没有注意到，又走进了什么神秘的地方吧。
　　原来这片白皑皑的浓雾深处藏着一个身长两丈的巨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它的身上长满了藤木花草，乍眼一看还以为是一颗形状怪异的枯木。
　　而这些，是我走近将脸凑到跟前时才发现的。
　　神秘的巨人。
　　难怪绝地忽然不愿往前走了。天马都很有灵性，只可惜我听不懂。
　　世界安静的像是只有我一样……
　　那皮肤，干枯粗糙，但……像是真的皮肤一样，是软的。我后退一步，倒抽一口凉气。
　　活的？
　　被活生生定在这里，眼看着都要生根发芽了，真是可怜。
　　“老兄，不是我无情，是外面比这儿好不到哪去，你在这里长草总好过出门被人砍死。”我拍了拍那人腿粗的胳膊，表示安慰。
　　再往前走去，悲悯之心便随着接下来的景象消失的无用无踪。
　　因为剩下的就全都是难以平复的恐惧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难道我真的误入歧途，进入了“鬼”地方？
　　满眼密密麻麻的全是“长了草”的巨人，笔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是等待号令的阴兵！
　　有一阵风从两腿之间吹过。
　　我前也不是，后也不是，生怕自己动静大了吵醒这些“沉睡”的人们。
　　再往深处，就是鬼门关了吧？
　　回想起许多年前我在山野间吃了野葡萄中毒身亡后滞留的那片金色的原野，再看看这诡异的秘林，我对阴曹地府的想象更加不确定了。
　　咯咯……
　　什么声音？
　　咯咯……
　　像是常年未动忽然被什么冒失鬼推开的木门，粗噶艰难。
　　我可以想象的是自己的脖子僵硬的和身边这些长了草的“英雄们”差不多，表情僵硬，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与那些“树人”面面相觑。
　　“嗨……？”我生硬的发招呼。
　　“呃……”站在最前面那个被我拍过的家伙居然艰难的张开嘴，嘴里发出了难听低沉的声音，手臂僵硬的上抬，带着身上的藤条移动着，将手指指向了我。
　　我？
　　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
　　我、我走还不行吗？
　　说时迟那时快，尽管脚上像是灌了铅，我还是疯了一样竭尽全力的往回跑。
　　人到恐惧急了的时候，那还有闲暇回头看后面有没有追兵？跑就对了，能跑多远跑多远。
　　奶奶个腿，这群天兵天将平日里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居然在这种世外桃源养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僵尸！
　　吓死小爷我了！
　　这么折磨我，还不如叫我一剑被龙众捅死！
　　剑器声渐近，老远便看到了苣若的身影：想不到我这逃命的速度都能赶上绝地神马了。
　　好歹是门本病不是？
　　魔族将士已经侵犯到了这片秘林之中，苣若一个人抵挡着三位悍将，显得十分吃力。
　　“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气不过，捡起一块石头朝着离我稍近的那一个砸了过去。
　　可惜功夫欠佳，不偏不倚砸在了苣若的后腰上。
　　“呃……我不是故意的……”
　　苣若分心受了伤，胳膊上被刮了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如注。手上一松，红缨枪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一旁。武器脱离了主人的双手，便毫无生气一无是处了。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狠狠按着自己的人中穴。
　　苣若后退两步挡在我前面，高举双手示意投降。
　　那三个魔族的男子面露得意，一步步紧逼过来。
　　“三位好汉，有话好说，咱们都是替上头办事的人，都是情非得已。”
　　“你情非得已，我们可不是，提一个神仙的头颅，能领一百军饷，我又不认识你，干嘛手软？”
　　“可是我就一个脑袋，哪够三位分的啊？”
　　一个眼尖的指着我说道：“这不还有一个么？我们仨关系好，两百军饷一人六十，生下二十吃顿好的，正好！”
　　苣若连忙跑到我跟前，拽着我的胳膊说道：“这个不是神仙，是我凡间过来探亲的亲戚，是凡人。”
　　龙众笑道：“你当我们哥几个是三岁小孩不成？凡人怎么可能上得了？你要说他是个妖精，我兴许还能信服。”
　　“妖精？”她看了看我，转过去连连点头，道：“是，是我记错了，他是个妖精。”
　　龙众们冷脸道：“少废话，他就算是魔族同胞在此游玩，我们也要取了他的相上人头拿去充数！”
　　“等等！”我喊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我们可不管传话。”
　　“两百军饷也太少了些，我有个提议，能叫你们加官进爵从此衣食无忧。”
　　龙众动心了。
　　“想必你们主上正在天南海北焦头烂额的找我，你们要是能将我活着压回去，他肯定高兴。”我说道。
　　“主上？”哥仨面面相觑，“口出狂言！你是什么东西，我们主上找你做什么？”
　　“这个……咳咳，因为我是你们死对头天帝的儿子，九重天的储君啊。”
　　呸！说的我自己都瞧不起我自己。
　　不过，关键时候，谎言该是能保住我俩的性命。
　　“什、什么？”
　　“你胡说，如果你是承乾，怎么可能躲在这里？”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承乾仙君下凡历劫归来，身上的灵力尚未恢复的缘故。”苣若帮我圆谎道。
　　“对呀对呀！”
　　那三个丑八怪又是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不约而同的仰天大笑。
　　“难怪这些年一直打听不到承乾的下落，原来真是去人间历劫了！”
　　他们有忽然绷住了笑容，冷道：“臭小子，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德行？你也配自称是九重天的‘战神’？”
　　我顺着他们指的方向打量自己的身子骨，粗布衣裹着单薄的身体，空荡荡的，还不如苣若健壮。
　　苣若见我走神，捏了我一把，小声道：“气势！不要输了气势！”
　　“哦哦，好、好。”我直起腰版，生硬的大声道：“人不可貌相……咦？什么声音？”
　　不好！
　　秘林中的那些怪物追上来了。
　　“快跑！”我拉着苣若的手，撒腿便跑。
　　那三个魔族显然被忽然出现的一群“绿油油”的巨人景象震惊到，呆滞的站在原地，并未立即追赶上来，这使我二人有了一线生机。
　　“那是什么？”
　　“比龙众还恐怖的东西！”
　　逃命逃的认真，达到一种心无旁骛的境界，在奔跑的路上，我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天生就该做一个“逃兵”。我们一直往前跑，跑了很久很久……一直没有回头，就像是希望全在前头，而后面的世界在那一步迈出后，已瞬间瓦解。
　　战火硝烟的声音消失了，天地安静的只有我们的脚步。
　　十指相扣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再往前，要到天的尽头了吧？”我看着苍茫一片大地说道。
　　苣若也停下了脚步，喘着气说道：“那最好……”
　　“到了天涯海角，大概就不会有战争了。”
　　“是啊，天涯海角不会有战争。”
　　我看着天涯海角“似乎”存在的方向发呆。
　　“谢谢你。”她忽然说道。
　　“谢我？干嘛？”
　　“刚才救了我。”
　　“我那是自救！可不是特意要救你啊！我可不是甘愿自我牺牲的英雄。”我辩解。
　　苣若无奈道：“好好好，谢谢您的大恩大德，顺带着救下了我。”
　　“免了吧，要是谢，就谢谢那位素未蒙面的‘承乾仙君’吧。”
　　“我又不认识他，谢他干嘛？”
　　“不想谢就算了。”
　　“对了，你还没说，那些跟在你后面的一群人是干什么的呢。”她问道。
　　“不知道，我稀里糊涂的走进了森林中，就看见了那群人，然后他们莫名其妙的就复活了。”我回忆道，“也许，上有什么机关，叫我无意踩到了。”
　　她听着好笑，说道：“怎么像是古墓中的活死人一样？”
　　“是啊！”我抱怨道，“吓的我胆都要吐出来了。”
　　“晕血还怕鬼！胆小！”她笑着打了我一个柔拳。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女汉子……”
　　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扎进了我胸腔。
　　箭？
　　“忘忧！”
　　下一刻怎么了？
　　我看着那支没入我胸膛箭，它不精致，尾羽已经开叉了，毫无光泽。
　　然后我倒在了地上。
　　还以为这里足够远，已经没有别人了……
　　是谁这么阴险在暗地里放箭？
　　唉，以我二人的能力，怎么可能一口气跑到天涯海角呢？
　　我是个凡人啊……
　　如果逃离九重天这么简单，她何苦在这里徘徊了这么多年？
　　苣若回头往远处看。
　　她眼神真好，一眼就找到了箭从何处而来。
　　可是我顺着她追过去的方向眯着眼睛使劲看，也看不到什么。
　　是肉眼凡胎，还是视线模糊了？
　　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真的很痛。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所以说，我不想死啊……
　　玄女安排我吃野葡萄中毒身亡可真是仁至义尽。
　　我躺在原地疼的不想动弹，昏昏欲睡，又怕等不到苣若，硬撑着睁着眼睛仰望天空。
　　“……快回来啊，我要不行了……”
　　我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又回到那片金色的麦地中么？
　　独自一人，在大树之下才无聊赖的数着落叶？
　　那些陪我度过整个人生的人们呢？不是应该在这种关键的时刻重新上演一出生离死别感人至深的大戏？
　　可我怎么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我要重回那个叫做“王二柱”的神仙身体里，瞬间恢复十几万年的记忆了？
　　苣若，你可得快点回来，在我恢复十几万年记忆之前回来。
　　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和你说。
　　这些话，应该是以这个身份来告诉你的，而不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头子。
　　我怕到那时候，我再也没有勇气对你说了。
　　我怕，我怕自己那时候会忘了她。
　　那样，她该有多孤独？
　　偌大的三界，她唯一所爱的那个人，最终忘了她。
　　她看得见他，他却只能装作陌生，那该有多么痛苦？
　　我的爱人啊，她驾着如水中轻墨一样飘逸的薄云，手持黑色的神杖从天而降，宛若神邸，美得不可方物，她与别的女人不一样，与别的神仙也不一样。
　　她是我一个人的神仙。
　　吃了我的鱼，偷了我的心。
　　“我回来了，我替你报了仇，我们这就去找大夫……”她抱着我的头，将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是热的。
　　“你的眼睛……怎么了？”我伸手轻抚那被“粉红色花瓣”包围的右眼，关切的问，“为什么……是我看错了么？”
　　紫色的眼，冷艳孤高，好陌生。
　　“在魔界时候瞎掉了，阿修罗见我可怜，给我换了新的。”她哭着说，“你别说话了，我们得赶紧走，我带你去找我师父，他一定能救你……一定能！”
　　“……眼睛也能换啊……换了就不漂亮了……”
　　“你先别说话，龙众的箭上有毒，咱们得赶紧走……”说着她便架起了我的胳膊。
　　“别动……好疼……”
　　“不动怎么能行！你会死的！”她似乎是生气了。
　　“我知道……再陪我说一会儿话好么？”我恳求道。
　　就算她带我走，我也活不久了。
　　她终于认清了现实，仍是抱着我流眼泪。
　　“阿修罗……阿修罗给你换的谁的眼睛？”怎么换了一只这么不像的？难怪天庭的人说她勾结魔族，太明显了。
　　“他、他自己的……”她哭着说。
　　“怎么能要别人的眼睛呢……？”
　　“他眼睛多，不缺这一个……”
　　“那、那也不行……你身上怎么能有别的男人的东西……”
　　“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扣了……”
　　“别……算了。”听着都疼，“算了……”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答应着。
　　“傻丫头……”
　　视线已模糊的看不清楚她的模样，那只紫水晶一样神秘的眼睛也像是消失了一样。原来是眼皮沉重的睁不开了。
　　耳边似乎是她的呼唤，可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哭什么……我又不是真的死了。
　　我只是……
　　我只是……
　　疼的累了……
　　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像是被泡在冰水池子里，身上扎了一万根针，刺痛难受。
　　哗啦——
　　我站起身来，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弓着身子双手支在膝盖上。
　　……
　　奶奶个腿居然真的把我堂堂九重天储君泡在了冰水池子里冰镇！
　　咣当——
　　小仙娥手中端着的果盘掉在地上，然后捂着脸叫唤着跑开了。
　　……
　　为什么……我还是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