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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part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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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薄敛下惊色,上前把那杯泡好的花茶放在辛汝面前,而后坐到她对面。
辛汝觉得气氛突然就变了,沈长薄的态度也有了些许变化。
刚才他对她是很有风度很绅士的普通待客之道,现在看着她时却眼睛晶亮,像在看一块黄金而不像看一个陌生邻居,甚至她一低头,注意到了他抓着杯沿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
沈昀在看到沈长薄出来的时候就彻底松下了防备,他的手还被握在辛汝微凉的手心里,沈昀低头偷偷看了眼,看到女生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背,和及其明显的纵横交错的青筋。
纤细得仿佛一下子就能碎掉。
沈昀突然对她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辛小姐,请允许我正式介绍一下。”沈长薄抬眸看了眼沈昀,长吸了口气道。
辛汝莫名有点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人很有教养,一言一行都充斥着显贵家族才有的修养风度,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人不会做超过分寸的事。
“我叫沈长薄,床上的这个孩子,”沈长薄顿了顿,抬起手温柔的拍了拍沈昀的头,继续道,“他叫沈昀,是我同胞姐姐的儿子。”
辛汝颌首,抿了抿唇。
“我姐姐上个月刚去世,因为心脏病。”
辛汝心尖一紧,不自觉的就把目光放到了沈昀身上,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孩子难过。
然而沈昀迎向她的目光,面色如常。
沈长薄似乎早已习惯并不惊讶,只是一边轻轻的摸着他的头,一边朝辛汝说道:“阿昀他从小就有些人□□流障碍,从医学角度来说,是有些轻微自闭。”
辛汝终于理解刚刚为什么沈昀会那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长薄盯着她的脸,密切关注着她的表情,将她了然而冷静的眼神纳入眸中,沈长薄把目光放到她和沈昀握在一起的手,道:“阿昀他一向不喜和生人交往,更不会和生人发生身体接触,但是……”
辛汝闻言低头看了眼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
理解了沈长薄的态度转变。
“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以后辛小姐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多来和阿昀说说话。”沈长薄似乎也觉得这种要求有些不妥,顿了顿又道,“毕竟他愿意接触的人极少。”
沈长薄说完话,抬眸去看辛汝的反应,却只看到她盯着沈昀眼神空洞的样子。
辛汝神思有些恍惚,沈昀那张脸在她眸里晃,晃着晃着就变成了她年幼时的模样。
十几岁的她抿着嘴,脸色苍白,穿着白色的裙子,像丧服一样寡淡。
她站在大大的落地镜前,端详镜子里的自己。
没有表情。
那个时候她也选择自我封闭,甚至不止一次想过怎样死才最痛快。
现在想想觉得当初自己何其可笑,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起码还可以等,
等那些当初亏欠她的人都得到报应。
辛汝目光锐利,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了辛洵的样子。
他把她关在废弃工厂里,摆满了一桌的辣椒。
她从不能吃辣,从小就不能。
但那天下午,她被塞满了一嘴的辣椒,各种形状各种颜色。
她狼狈的趴在桌上,瞪大眼睛把眼泪都锁在眼眶里,看向辛洵的目光有多怨毒只有她自己知道。
辛洵捏着她的腮,笑得明媚而残忍,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会允许你和你妈妈介入我的家庭的,”
他的声音太温柔,灌进耳朵却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沈昀听到沈长薄的话,有点紧张的看向辛汝。
却只看到她看着自己发呆。
沈昀不太开心的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嘴唇还是紧抿着,嘴脸却有些下垂。
是不是她也嫌弃他?
辛汝恍然回神,眸色还有些混沌,怔愣的看着沈昀黯然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
沈长薄似是瞧出她的无措,很有耐心的又重新问了一遍。
辛汝闻言松了松眉,没什么犹豫的点了头。
沈长薄有些惊喜,辛汝看起来实在不像热心的人,不是其他,光看她时常冷着的脸就能知道她的性子如何。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倒是让他有些感激。
“抱歉我还有事,不能多坐了。”回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那些黑色洪流就开始疯狂包围她。
辛汝视线扫过沈昀时翘了翘嘴角,转过眸子又重归寡淡。
沈长薄站起身来,询问道:“我送你出门吧?”
辛汝抓起一大把衣服,表情明明还是那样淡淡,偏偏沈长薄觉得看出了那么一丝慌乱。
“不用了,再见。”
辛汝关上房门,走了两步就后知后觉的被冷冽的空气包围。
打了个寒颤,辛汝觉得腿有点软。
她扶着墙走路,低着头神色晦暗。
到底是空气太冷,还是回忆太冷?
大概都有。
那个女人每次给她打电话都会小心翼翼的问她:“你过得还好吗?”
过得好?
这要怎么来评判呢?
十二岁之前她和父母一起,家里经营一家小餐厅,不算富裕但是很温馨,那个时候家不大,她却很安心。安心到,她知道家里哪个角落有一颗她以前掉落的弹珠,哪个抽屉里有小时候吃完的糖纸。
十二岁之后她跟她住进了别墅,拥有漂亮衣服漂亮房间,那里的一个客厅都比她家要大。吃西餐喝进口饮料,家里大小事都不用自己动手,她以前做过重活手上残留下的薄茧都被养得重新变成娇嫩的软肉。但是她过得好吗?
辛洵处处针对她,在学校里动用自己的关系孤立她,她的抽屉里会有各种脏东西,最严重的一次,她的书本上全是猫屎,她站在教室角落盯着那堆狼藉,鼻尖萦绕的味道熏得她有点想哭。
中考那天他把她锁进冷冻室,她穿着短袖短裙蹲在地上发呆,直到她晕死在里面才被人找到,送进急救室。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他朝她笑得很明媚。那个夏天,她缺席了中考,哪怕后来还是被塞进一中,她也再没有喜悦。
十六岁时,辛洵把她架到郊区的废弃工厂,在那里她第一次感到彻彻底底的绝望。她含着一口辣椒,已经没有感觉,辛洵环着手站在一旁,和他的那群朋友笑得前仰后合,他说:“你们看,她现在这样子,像不像在吃屎?”
辛汝只是面无表情的瞪着他,一直到眼睛干涩都不愿意眨眼。
十七岁,她以为辛洵终于得到报应了,他得了尿毒症住院,医院一时间没有合适的肾源,她暗自诅咒他,一辈子都不要找到合适的肾源。
后来呢?后来她躺在了手术室里,感受自己身体里一部分被取出,然后放进那个她恨不得生饮其血的人身体里。
而她苍白着脸散着头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的母亲在跟另一个人嘘寒问暖。
看到她之后拍拍她的手:“阿汝,辛苦你了。以后辛叔叔会对你更好的,你放心。”
辛汝看着她,冷静得怕人。
这个人,这个女人,她曾经为了照顾因为父亲去世而抑郁寡欢的她,四处做零工,瘦得像纸片人,她也为了让她能好过一点,默默承受辛洵对她无止境的凌虐侮辱,而如今,她坐在她面前,微笑着告诉她,她做得很好,以后会有好处的。
辛汝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家门前,轻轻打开了房门。
那个时候,她多希望有个人能握握她的手啊,
像今天她朝沈昀伸出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