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时光依旧》四言月

5、一同煎熬

　　兜星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周有着少许的黑眼圈，唇色也有些发白。她柔顺地长发就像很久没有梳理过，有些凌乱。

　　她夜夜难眠，不知何时的自己还能舒适地睡个好觉。或许，从母亲去世那天起，就再也不可能了吧。她总是这么认为的。

　　她整理好自己，将那个柔弱的自己隐藏起来，冷漠得脸上挂不住一丝笑容。

　　徐林看着她下楼，她扎了马尾辫，平顺的留海自然地落在额头一旁，清秀的眉宇露了出来，透亮的圆眼此时显得精神很多。她穿了一件灰色的外套，里面是黑色毛衣，下身穿着深蓝色的小脚裤，和白色马丁靴。

　　年仅十七岁的她，打扮却略显成熟，和她的性格一样。若不是有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谁也猜想不出，她还只是个高三的学生。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徐林走向她问。

　　她没有望着他，而是径直地走：“哪都行！不是你说的吗？喜欢，那就跟着来，别问。”

　　“哦？原来，你心里已经知道去哪！”徐林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孤僻带有棱角的女孩，她会喜欢什么地方。

　　孤僻的人果然不喜欢拥挤的地铁。他跟着她，他们转了一趟又一趟的公交车，终于从东城区，坐到了西城区。

　　她看着窗外时，他盯着她，直到下车，他也没有打扰她。可她却很不自在地问：“你看够了没有？”

　　擅于观察，似乎是徐林与生俱来的天赋。而他只想通过这点，更加地了解她。

　　他浅浅一笑：“看来，你还是能感受到别人在关注你的。”这对徐林来说，也算是一件欣慰的事情。或许，正是这种在意萌生了她阴霾、孤僻的一面。

　　她没有继续理他。而是径直地走进了一条巷子，这是西城区有名的贫民小区，也是兜星语曾经和母亲一直住的地方。

　　她拐角走进了一个门，这里都是四层楼的矮房。被周围高楼掩埋的楼道里偏暗而又狭窄，兜星语上了二楼，她对这里，一点也没有陌生，而是满满地回忆在脑海里回荡。

　　“这是哪？小语。”徐林屏住呼吸地问。

　　“我曾经的家。”她从容地说。

　　“你这里还有亲戚吗？”他惊讶地问。

　　她凛冽地回头。他尴尬地挠头：“对不起，我想我不该这么问。”

　　她轻淡地说：“没事。这里还有一位我关心的人在，我很久没来看她了，所以我想过来看看，我才安心。”

　　徐林点头。兜星语在左边的门停下了脚步，用力地敲打着门：“刘奶奶，在家吗？我是星语，我来看您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被打开。开门的是位面显苍老，慈眉善目的老人，在见到兜星语时，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星语来了啊！哟，还带了同学来啊！快，快进来坐。”

　　“刘奶奶，他长得那么老成，哪里像我同学啦？”兜星语终于有机会调侃一下这个不停作弄自己的男人。

　　徐林瞪眼，连忙解释：“喂，臭丫头，怎么和哥哥说话的？我只比你大八岁！”

　　“哇，八岁！”兜星语拿手比划，刘奶奶笑着。

　　兜星语也看着刘奶奶笑着：“好啦，刘奶奶，我们不开玩笑啦。这是，我的表哥，今天休息，正好路过这里，就顺便来看看您和小雨！”兜星语向徐林使眼色，徐林会意地点头，打着OK的手势，绝不会乱说话。

　　但他却有趣地发现了她可爱的另一面。

　　“小雨她还在学校呢。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学校今天放假呀？”刘奶奶给他们倒茶。

　　兜星语逃学一周多，她早已不记得今天是周几。徐林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日历，给她对着嘴型：“今天星期二了！”

　　“哈，哈，是呀！今天星期二，我们学校下午休息，老师批的。”徐林看着兜星语干笑的脸，甚是觉得有趣。

　　“高三应该挺紧张的吧？”刘奶奶微笑着给他们递水。

　　她尴尬地喝着水：“是，挺紧张的。”

　　“哦！高三累坏了吧？高考可得给刘奶奶长脸，好好学习，别考差了啊！”刘奶奶憨笑地坐到她身旁说。

　　徐林在一旁喝着茶，叹气地摇头：“唉，我看难！”

　　刘奶奶转眼看向徐林，皱起眉头说：“孩子，你是星语表哥，可不能说丧气话啊。我们做对门邻居都十多年了，星语聪明的很，我知道！她妈就指望看着星语能考进一所理想的大学，弥补她妈曾经没有实现的梦想。”刘奶奶惋惜道：“哎，可惜她妈就这么走了。”

　　刘奶奶一声长叹，眼框湿润。她挽着兜星语的手心疼地念叨：“刘奶奶不好，咱不提了啊。”

　　“没事，刘奶奶。”兜星语低着头，盯着手里的茶杯。徐林看着她落寞的眼神，不禁泛起一丝心疼。

　　“你在你爸那边，过得还开心吗？他对你好吗？”刘奶奶关切地看着兜星语问。

　　兜星语听到她父亲时，低头不知如何开口，不禁思绪万千。她强忍住内心的恨意，不令刘奶奶察觉异样。

　　徐林早该料到她不是个爱诉苦的人，所有痛都喜欢一个人抗、一个人受，才会衍变成今天的这般阴郁。想必曾经的兜星语，在刘奶奶眼里，一定是一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 的孩子。

　　徐林接过话说：“刘奶奶，星语她爸对她可好了！这您就不用担心了。”

　　刘奶奶看徐林自信地说着，便松下了心。“哦！那就好。”她挽着兜星语的手说：“星语啊，有些话，你不愿听，刘奶奶还是想和你说。你爸曾经再怎么错，终究还是你的爸爸。他和你妈的事，那是大人之间的问题。”

　　兜星语低头不语。刘奶奶看了看又接着说：“是，你爸是犯过错。但你爸一直以来，对你们家可是没有不管不顾的啊，刘奶奶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就是你妈这人，也太固执，脾气太倔了，再怎样也得为孩子想想。你可千万别学你妈那样折磨你爸，也折磨自己的。别跟着你妈一起恨你爸才好啊！你妈走的早，那是天意弄人，孩子，你心里千万不能怨，知道吗？”

　　“折磨他？呵，这不都是他对我妈不忠贞的结果吗？是他活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你们所有人，却都想要叫我放下。你们可曾知道，我却不知道我该如何放下。”兜星语握紧拳头，咬着牙，在心里恨着。但她不想让刘奶奶担心，她努力掩饰自己的愤怒。轻淡地说：“我知道了，刘奶奶。”

　　“诶！这样才对嘛！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刘奶奶活到这么大岁数了，也算是看清、看明白了。人生无常，过好自己的生活，珍惜身边的人。这就对了！”刘奶奶扭头看看时钟：“放学的时间要到了，我得去学校接小雨了。要不你们今天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带小雨去买菜，你们在这坐坐。”

　　兜星语的情绪似乎不对，但她始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站起身，说：“刘奶奶，不了。我就是顺便上来看看您。我和表哥还有事，得走了。”

　　刘奶奶有些失望地点着头：“哦，这样啊！”

　　兜星语从口袋里拿出了两百块钱，递到刘奶奶的手中：“刘奶奶，今天匆忙的来，没有给您买什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徐林站起身，看着刘奶奶颤抖着双手，连忙把钱还回去：“这钱我要不得。我怎么能要你这孩子的钱！快收回去，你这样奶奶可生气了。”

　　兜星语脾气倔起来，也没人能拦得住。她硬是要刘奶奶收下：“刘奶奶，您就收下吧！这钱是学校奖励给我的。您留着给小雨买点好吃的，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刘奶奶想了想，又把钱推了回去：“还是不行，星语，这钱我不能收下，你快拿回去。”

　　徐林终于忍不住，走到她们中间，将那两百块钱硬放进了刘奶奶的口袋里：“刘奶奶，两百块不多，也就够给小朋友买点吃的。您就留下吧，下次，我和星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看您呢。这个心意，您别再推了！”

　　兜星语都逃学了，怎么可能还有奖学金。徐林知道，这肯定是她平日里省吃简用积攒下来的。
　　刘奶奶实在不好拒绝了，只能无奈地收下。

　　徐林拉着兜星语，向刘奶奶道别：“刘奶奶，那我和星语就先走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来看您。”

　　刘奶奶欣慰地招手道别。很快，徐林便拉着兜星语下了楼。

　　“你可以放手了。”走到小区外，兜星语甩开他，冰冷地说。

　　徐林走在前面，无声地摇了摇头：“小语同学，在天黑前，我得把你送回家。”

　　“回家前，我想去这附近的湖边坐坐。你来不来随你！”兜星语阴郁地说着。

　　徐林看看时间还不算太晚：“好，今天就由着你任性一回。你想去哪，我都奉陪。”

　　傍晚的空气宁静、提神，树木散发出的香味更加的浓郁。喧嚣的街道，在这片宁静的湖边，显得格外地疏远。

　　他们找了个湖边的位置坐下。兜星语盯着湖水的景色，若有所思。

　　徐林不好打断。只是静静地在身旁陪着。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也倒映在了湖面上。天上不禁又多了几颗星星。徐林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沉思了快两个小时，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要不是他的耐心很好，早就站起身拉着她走啦。
　　他终于不能再忍受下去，小声地说：“小语同学，我们已经在这坐了两个小时了，天都黑透了。我送你回家好吗？”他抽动着嘴角勉强笑着。

　　兜星语却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她只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释放的点，想在此刻倾诉出来。

　　她抬起头，仰望夜晚的星空。她的眼，透亮得像在说话，她此刻的心境却如此平静，眼神布满了忧郁。她说：“你明白苦吗？你知道苦的滋味吗？”

　　徐林望她望得出神，又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她眼眶泛红，声音不知为何沙哑、不知为何孤寂：“其实，愿意吃苦的人自己并不会感觉到苦，只有站在她身旁看的人，才会感到心疼。”

　　遗憾从兜星语的眼角划落，徐林此时终于明白，原来，她的伤不是因为恨，而是来不及的爱。

　　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并不讨厌她的父亲。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发泄，发泄这么多年来，他父亲对她母亲的冷落和那些遗失的爱。而对她的爱，却是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她选择了和她的母亲，一同煎熬。

　　此时的徐林，真的很想把她当孩子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安慰着她。可他发现，自己却没有那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