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之兰》冰蓝浅绿

1、白玉之兰

　　黄昏时分，天地间金红一片，夕照中，春日的暖意逐渐冷去。
　　天际，大片大片的浮云，堆积在那方晕黄空间，懒懒地，辉映了散漫开来的云霞。
　　暮色里，山上孤高洁白的玉兰大朵大朵盛开在枝头，如那爱美的娇娆女子挽了流云飞鬓的发髻，痴笑着，在三月的春寒料峭里微微颤抖细致的身躯。

　　那男子着一袭米白色长衫，立于渐起的凉风中。逆光，看不清他的样子，却有金色流转的光线细细勾勒出冷硬刚强的线条。
　　日微，风渐大，无边的暗正从山脚升起。
　　他站在下坡处，看那白衣男子，感觉自己的心微微颤抖，如同一根琴弦，被绷直了架在琴骨，却害怕发出一丝声响。
　　他用自己粗短的手指挡住斜上的夕晖，落日燃烧的光芒最是刺眼。厚重宽大的身躯上覆盖了棉重的衣物，不似白衣者的飘然，因此在他的周身，密密布上了一层汗。
　　有什么声响传了过来，是那种微微的，古铜风铃在凉风里，吊坠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清凉的感觉，勾引着他心里的那根弦，要发出共鸣。
　　还有苍凉的萧声，在他耳边缠绕，隐隐约约的飘渺着，一阵一阵。
　　那虚无的境界似乎即将降临，他在那一刻那么觉得，仿佛在人的一生中，有的境界就在那么触手可及之处，而他，徘徊在去与不去之间。

　　那抹米白色的身影似乎没有移动的意思。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从晨星未落之时，便站在了山顶那丛白玉兰树下，一丈三尺高的玉兰树，枝叶不算繁盛，枝干瘦却坚韧，早春的三月里，严冬过后的寒没有散尽，它却在最初的暖阳中尊贵的绽放了。大而洁白的花朵，伸张开来，是上好的羊脂玉，花蕊柔软，淡红，开在每个枝干的最顶端处。

　　狂风寨，一个充满男人野性张狂，充分发挥雄性掠夺本性的地方。
　　而白色玉兰，这种风雅富贵的花，本不应该开在此地，却在大当家的庭院里载了一树，后来，在狂风寨的后山漫延开来。不过，没有什么人会想到这里来，除了大当家，一个孤傲深沉内潋的瘦削男子。
　　他是山寨里唯一被允许进这白玉兰树林的人，每年的初春，他来这里寻找大当家的身影。看那一抹米白交溶在一树树纯白里，看着那男子眼里闪动的复杂感情。
　　那一刻，他明白，大当家是把他作为自己人，所以才流露了些些情绪让他知道。大当家很少会如此对人，因为他不是个会随意相信人的孤独男人，被他信任，则是极难得的事。
　　那时，他刚进山寨，现在，他是山寨的三当家。
　　跟了大当家的这么久，所以比谁都明白，眼前的人对于他——不允许有丝毫背叛。
　　而现在，那白衣的大当家，站在了逆光处，如星子深邃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大当家的知晓。
　　那个男人，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把表情，藏进了影子里。
　　他的心里仍然颤抖，那弦音急促。
　　那风铃吊坠敲打剧烈，那萧声已充满杀气，风声越来越大，从谷地窜起，吹进他心。
　　他在寨中待人，八面玲珑，任何事逃不了他这三当家的眼，二当家则执法无情，然而所有一切的强大和井然有序，是在看似不太管事的大当家的掌握中平稳进行的。
　　他亲眼见过，大当家对叛逃者的处罚，寨中一名高手，为情而退出山寨，击退了众人脱出，却在谷口，见到了不轻易出现的大当家。
　　那高手抡剑，气如长虹，直贯日月。
　　大当家侧身微偏，剑指在那人颈上二存掠过。
　　那人站立，血从颈动脉泉涌喷出，白虹贯日。
　　山寨里，还没有人知道大当家的实力有多深。

　　“大当家……”他终于是忍不住，先出声。
　　“嘘……”那男子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边，他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感受什么。
　　于是，一切又回归寂寞。

　　大当家必定会杀了自己，他对于这个答案了然于心，只是，他不会不做反抗。

　　似乎是听完了风中带来的私语，大当家终于张开了双眼。
　　夕阳早已坠落，银月初起，星辉满天。

　　“我曾攻打碧水镇，寨中高手不再少数，奈何屡次无功而退，”大当家仰望那片闪烁星子，他说着，浩瀚星空则在俯视芸芸众生，“兄弟们的尸首我葬在了这林子里，是极好的花肥，他们的魂灵缠绕在每株开放的白色玉兰里，所以白玉兰的花蕊是深红。
　　“花开一载又一载，株株洁白如玉，用人血养出来的东西，终究比其他好了太多。
　　“今年，花是如此奇特，往年精心培育的一株，今年终于开了花，本心期待是如其他株一样是白，却未料到开了出来是株紫红，到教我心伤了。”
　　三当家的不再言语，右手暗暗握紧了袖里的短剑。
　　“三当家，你在我这里看了几年的玉兰，倒是想听你说说，该如何处置着株紫红。”
　　他手心里满是汗，在飘散着白玉兰香的寒冷空气里，极不协调。

　　他没有回答，大当家也没有再说话。
　　沉默，再度归来。
　　内心开始急噪起来，一层新汗密密渗出。

　　大当家的手伸出，单掌贴在面前那株紫红上。
　　他紧张地看着那紫红，心，狂跳。
　　“啪”！
　　一声清响，划破静谧夜空。
　　思绪，散乱到了极点。
　　倒下的紫红在他的落脚一寸处。
　　刹时散乱的香气浓烈的扑鼻而来，让他的紧绷的神经断裂。
　　他一咬牙，挥出袖中短剑。

　　夜风再次从谷底窜起，卷落大多大多的白色玉兰，花落地，纷纷扬扬，是大朵大朵的白玉，在虚空中被击碎，化为四散的断玉，零零落落。
　　那纷纷扰扰的白玉里，是大当家瘦削的米白色影子。
　　地上自杀的矮胖男子，棉布衫上溢出的大滩红血，随着时间变成紫红。
　　坠地的白玉兰散落在他的身上，染上殷红，化为深紫。
　　大当家转身，消失在纯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