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玫瑰之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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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坐在桌前的年轻皇子听到了侍从的声音，不过他没有回答，只是停住了写字的笔，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卡特琳娜殿无论如何都想见您。”
查理合上了手里的文件，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到了急匆匆的步伐。
“卡特。”查理看着最年长的妹妹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卡特琳娜魔法杖还握在手里，周身充满攻击性的魔法波动一阵一阵传来，显而易见她并不是被侍从们迎接进来的。她在查理面前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站住了：“查理，你问我这句话是认真的么？”
查理抬起头，两人如出一辙的淡金色的眼睛彼此对上，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神色。
“认真的。”查理站了起来。他身体并不算好，最近又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行动的时候更加失去了血色，袍子那冗长的下摆在地面上拖动，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绕过了书桌，走到了卡特琳娜对面，稍微俯下身，看着妹妹眼睛里几乎要流出来的泪水。
“我想不出来你来找我的理由。”查理垂下了眼皮，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双眼里的光亮。
“你就连为他说一句话都不肯么？”卡特琳娜的声音几乎都要颤抖起来了，“嘉文不知道就算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父亲根本就不可能遵守那个所谓的和约！”
查理低下头，拼命咳嗽了几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然后抬起头来，温和地笑了笑：“你以为嘉文不知道？”
卡特琳娜并不相信，她眯起眼睛：“查理，你难道是因为忌惮嘉文……”
“我忌惮嘉文？”查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是有点惊讶，而后稍微挑了挑眉毛，“你是不是弄错了，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是你，卡特。”
卡特琳娜涨红了脸，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看到查理单手撑住桌子，又是一阵几乎把肺都要震出来的剧烈咳嗽。
等咳嗽声终止的时候，卡特琳娜脸上的神情已经带上了一些焦虑了：“查理皇兄，你的病情……”
“没什么大事。”查理平静地抬起头来，“卡特，我们知道这个送出去的人质很可能会死，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卡特琳娜刚刚张开嘴，然而查理却并没有真的在询问她：“父亲选了嘉文，而你希望我去和父亲求情。那么你想让谁去死呢？嘉丝？尼克？马卡斯？”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看着卡特琳娜逐渐惨白的脸，“还是说，其他的和你并不亲近的兄弟姐妹，就可以替嘉文去死？”
卡特琳娜因为震惊而退了一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查理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即便这是他的弟弟妹妹中最年长的那个，事实上也比他小了接近十岁，因而那张因为愤怒而发白的面孔尚未完全褪去稚嫩：“既然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么在这个和谈已经落幕、协约已经签订、我们必须要交出一个兄弟姐妹来成为人质的日子里，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神情如此冷漠，冷漠得令卡特琳娜近乎无法呼吸，落荒而逃。
长兄查理在卡特琳娜的记忆里的面孔自那之后便永远是那副神情——那双淡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有如某种蛇类，让人后脊发凉。
那一晚，他是那样的表情。
送走嘉文的马车前，他依然是那样的表情。
最后他顶着父母亲的怒骂走到议会军面前，展开双臂让黑龙大公从他开始杀死的时候，仍旧是那副表情。
冷漠的，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
再后来，有无数个清晨，她在奥斯库特醒来，从床边巨大的镜子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最后的最后，王宫之上，她看到曾经最温柔的嘉文，也对着她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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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曾经拜托我私下寻找你，可是你的死讯比我动身更早传来，所以我没有去。”
彼时，已经是卡特琳娜的丈夫的凯斯亲王短暂地在学校客串教授，他来和院长修拉聊天的时候，神色里带着些无法消除的淡淡厌倦，一如传言中白鲨的长子。
修拉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眼前的杯子上，并未抬头。
当学生说凯斯教授来找他的时候，他没有预见到是这样的话题。
“你或许愿意相信，他曾经努力过，在和谈上。”凯斯吐了口气，“他比你，比卡特琳娜陛下都年长太多了，所以他从来不曾希望被你们所理解过——但是他确实努力过想要取消交换人质的条约，可惜并不能够说服敌人，也没能说服你的父亲。”
没有人告诉这位新晋的亲王修拉的身份。
修拉很少回忆曾经作为小皇子时候的宫廷生活，那时候尚未展现出卓越魔法才能的嘉文皇子在一众皇室中并不出众，甚至因为性情有些孤僻而相当不起眼。
不受皇帝和皇后喜爱的小皇子面对得更多的是人们的恶意与忽略——所以他相当惊讶凯斯·奥托，或者现在应该称呼凯斯·卡佩，居然能够凭借对孩童时候的嘉文的记忆认出他来。
“你长得和小时候其实不像，性格也不像。”凯斯依旧凝视着修拉的面孔，“你还在奥斯库特读书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那时候我没有认出你来。”
修拉并不认为这不到二十年中自己相貌的变化，比从孩童时期离开到青年时才回到奥斯库特之间还要大。
“你记得我么？”凯斯耸肩。
修拉终于开了口：“我记得你。”
他顿了一下：“送我离开奥斯库特的皇室仪仗里，你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凯斯爽朗地笑了起来。
修拉不明白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笑出来的——他记得那时候虚假的和谈成功给奥斯库特带来的喜悦气氛，一路欢送的人们在路边点燃着廉价的火焰法术。仪仗里皇室和贵族的成年人们满怀欣喜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高高的王座之上，父母亲还有长兄长姐穿着复杂的礼服远远地注视着他，而近处，嘉丝蒂斯牵着尼克捧着鲜花在不远的地方微笑着向他挥手。
而如今他面前的这个青年那时一脸肃穆的牵着他乘坐的车前的迅兽，引着车子缓缓驶出。
本该驶向死亡。
“你居然活下来了。”凯斯的声音里颇有些惊叹，“我一直记得那一天你的表情，和我婚礼那一天，一模一样。婚礼那一天，我看到你的第一眼，突然就认出来了，你是嘉文·卡佩，你没有死——不过既然你也是大法师修拉，那能活下来也并不奇怪。”
“哈。”修拉轻笑了一声，稍微转了转脖子，他并不习惯诉苦，但是也并不喜欢听到别人用如此轻松的口气提起那段经历。
凯斯听出了他的意思，却没有回答。修拉揉着额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时候的我是什么表情？”
“很巧，都是在一片欢欣喜悦的气氛中，而你看上去就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永别。”凯斯发觉自己的形容颇有些笨拙，“在和某种记忆，道别。”
修拉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什么形容。”
“我只在你脸上看到过那样的表情，两次，一模一样。”凯斯在嘴角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你自己大概注意不到，那时候你的眉眼仿佛很悲伤，但是嘴角却弯了起来。”
修拉侧过头：“我在忠诚者之墓见过查理皇兄，我并不认为他有什么遗言需要你转述给我。倘若你是为了女皇陛下前来劝说我的话，那请回吧。”
“哈，假如你能与陛下和好的话，我会很高兴的——不过我想那不可能。所以都不是，我不是为了查理前来的，也不是为了卡特琳娜陛下前来的，我是为了我自己。”凯斯仰起头，“在那一天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时不时会想起你的事情，你当时的表情实在是不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所以我想查理是对的，踏上那辆车子的你，知道自己被父亲送上的这条路通往死亡。”
修拉握住了手腕上悬挂的镰刀：“死神在上。”
“我和莉兹说起过这件事情，她说要是要是年幼的皇子没有猜到的话，或许会比较幸福。”凯斯用那双暗绿色的眼睛看着修拉，“所以我来到这里，是来祈求你的原谅。”
“从和谈一开始，我当时作为白鲨家族第一继承人坐在贵族席位上的时候，我已经就知道我们说的‘人质’会是嘉文皇子，你是卡佩家族有着银色头发淡金色瞳孔的孩子，所以你作为人质的价值更高，更让对方信任——我也知道你的父亲不会停下一统大陆的脚步，而他并不喜欢你。
我本该知道这个条款一旦落下，就意味着你的死亡。
嘉文殿下，可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反对和谈。”
“我们每个人都在自欺欺人，或许这一次和谈是真的，或许威廉四世的野心已经得到了满足——议会，皇室，有那么多人本该能猜到这一切，可是我们都想要赌一把，赌这一切不会发生……我们太累了，我们想要相信虚假的和平近在咫尺，即便是亲手送你离开奥斯库特的时候，即便是对着当时的你那双已然绝望的眼睛，我也偏过头去看着欢呼的人群欺骗自己，或许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
而我们判断错了，很抱歉，对你来说——”
“这就是我不想开始这个话题的原因，凯斯亲王。”修拉松开了手，终于抬起了眼皮，用漆黑的瞳孔紧紧地盯着对方打断了他的独白，“并不是自欺欺人，也并不是错误的判断，你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做想要赌威廉四世或许不会撕毁条约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理由。”
修拉的嘴角带着笑容，可是眉眼几乎称得上冷厉：“你们想要赌一把的理由是——输了之后赌注不是你们来支付。”
他的语调很平稳，甚至比起平日里给学生们讲课更加地肯定，就仿佛这个答案一直在他心中，他从来都知晓：“那时候议会选择了相信威廉四世所说的‘和平’，那么短短几年之后，等到威廉四世打算与半兽人的荣耀奥卡斯帝国和谈，为什么又不相信了呢？为什么议会那时候不愿意去再赌一次威廉四世的良心，而是干脆地决定血洗卡佩皇室呢？”
他并没有等待凯斯来回答，这个问题本身也不需要别人来回答：“——因为奥卡斯帝国在北陆，威廉四世假如真的撕毁条约攻打奥卡斯帝国，那么征用的军队会是北陆的贵族军，践踏的领土会是北陆的土地，死在战争中的平民会是你们领地上的、为你们所爱着、所庇护的领民。”
在凯斯发白的脸色中，修拉露出了笑容：“议会当然可以在我被送上死路之前就政变——我想倘若不是我的死讯，查理或许没那么快下定决心。所以议会会流出更多的血，付出更多的代价，但是胜利毫无疑问会归属议会这一边。而议会没有那么做——你们当然不会那么做，因为这一次赌输了的话代价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皇子的性命和南陆的一些土地，仅此而已。”
“——你们从来都不是自欺欺人而不幸放弃了我，而是因为我的死亡落在你们的心里只值一丝同情与叹息。”
修拉察觉到自己并不愤怒或是愤怒，相反的，当他看向凯斯那双几乎已经开始颤抖的双手的时候，他甚至觉得久违地轻松：“我感谢过查理皇兄与卡特琳娜皇姐相信我还活着，我知道他们一定为了让我活下去而努力过，也在我死后痛苦过。
我从未怨恨过议会没有拯救我、或是查理当时没有为了我而与皇室决裂，所以你本不必内疚亲手送我离开奥斯库特的事情。可是凯斯亲王，你说你来祈求我的原谅——”
“嘉文·卡佩已经死了。死去的嘉文，是无法原谅任何人的。”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玫瑰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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