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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三·青瓷祭·下 ...

  •   小顾几乎是哭着看完这场所谓的审讯的。
      几个□□头领居高临下地在高台上看着那个被强压着头蹲在地上的男人。包括吴敏在内,他们用手直指那个人,唾弃和鄙夷的字眼就那般跳脱出来。
      “明诚,只要你能承认,1940-1949年期间,明楼先后勾结日伪政府和国民党反动政权,建国后妄图走资本主义道路,居心叵测,我们就能够对你从轻处理。我们知道你也是被迫无奈才被他要挟做那些事情的,也是被迫将他转移去法国的。我们调查过你的出身,你原先可不是资本家家庭的成员啊,明家役使你,摧残你,你应该感到十万分的愤恨和敌对啊,你原本的家庭很好,你的养父母都是贫农出身,你是我们广大同志中的一员啊……”
      孙组长循循善诱,他年纪不清了,曾经参加过关于王光美同志讲话的讨论会,也曾经和高干子弟组成的老□□一起战斗过,见识了保守派的失势,人稍微和气些。
      “我不喜欢蹲着。”男人突然说。
      “好好好,你站起来,慢慢跟大伙交代清楚。”孙组长摆手示意两旁的□□退开。
      吴敏有些许不耐:“孙组长,你废话什么?”
      明诚站起来,先是将衣裤上的皱痕掸平,轻声对两位□□说了一声多谢,然后抬起头面对着台上:“旧事多说无益。”
      他的话语是谦卑的,他的神色却分明是倨傲的。

      吴敏几乎是恼羞成怒的。
      这次鞭打的工具是一条皮带。
      血痕在粗布上极为迅速地浮现出,并晕染开来。
      小顾却一丝一毫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躲避。

      你躲啊……她眼睛里的眼泪都不顾一切地跑出来。
      躲一躲好不好?

      明诚却几乎是在痛感里本能般地回忆起那个充满阳光味道的书房,宽大的窗户将光束送到他们面前,于是就连灰尘都愿意在那里漂浮。
      大哥就坐在书桌后面,轻轻揉捏着眉峰。他端着描金的杯子去给他送咖啡,看着那些泛黄的档案或者是密封的文件。
      他的袖扣银亮,在写字抬手时总会不经意反射微光,思考时皮鞋轻叩地面,在软毯上发不出一丝声响。
      每一个细节都好像是硬生生楔进他心口的,却又是蓬松柔软的。因为他只要一触碰,嘴角眉梢就情不自禁地带了笑意。
      有时候,大哥也会懒懒地半倚在皮沙发里,将手中的文件扔到一边,深色西装搭在椅背上,领带扯得松散,睡眼微垂。
      他知道其实大哥还在思考,只要看他一下下敲打扶手的指节,就知道他整个大脑都在飞速地旋转,有节律地思索对策。
      仿佛,大哥下一秒就会长舒一口气,明明拿定了主意,还要将文件递给他:“阿诚,你想到什么好主意没有?”
      “明知故问。”他也总是与大哥逗笑无禁,每每于此时想一些令大哥气结的语言来。毕竟在这个家里,在这个世上,也只有大哥一个人是真真正正将他放在心里最紧要的那个位置的。比如,有意或是无意,只有在大哥桌子上的全家福,才有他的影子。、
      明诚本来就是一个,天性里极容易原谅他人的人。他从来都不曾真正放下内心里面的戒备和伪装,除非面对大哥。不论他人作如何想,他乐于认为自己是明家人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将自己当做了明楼的弟弟。
      他看见他的大哥微笑地看着他。
      他永远都是信他的。
      “阿诚,不要怕。”
      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他跪在雪地里被枪指着头顶时,他受重伤躺在病榻几乎放弃时,他和他一起失去大姐时,他一个人留在冰冷的这个国度时……
      微笑着,皱着眉,心疼地,在信里,在目光里说,阿诚,不要怕。
      所以他,片刻都不曾后悔。
      一个眼神一句话,他记了一辈子。
      一直铭记到失去知觉的那一刻。

      小顾蹑手蹑脚地靠近那间屋子。她从小身体不是特别好,所以一直深谙各类简单救护。今天这位先生受伤极重,据说是由关在隔壁的一位年轻姑娘护理的。
      她的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浮现出前几日与她一同洗刷过厕所的戴珍珠耳环的年轻女子来。
      小顾还是简单带了一卷纱布和小半瓶碘酒,打算送过去。毕竟,这是一个伸手给她的人,她觉得他所承受,难免是太过残忍的。
      ——她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她的恨意太少,立场太不坚定,所以她总是善于原谅。
      走进去的时候,男人半靠在暗灰色的墙壁边缘,身上轻轻盖着一条被子,小顾走过去,轻巧地将东西放在他手边。
      那男人却是极机敏地醒转来了。
      他轻轻扣住了少女的手腕,用着自己虚浮的力气:“多谢……”
      小顾习惯性地咬咬嘴唇:“抱歉啊……我还以为……你睡过去了。”
      “没有……”那人苦笑一声:“比这重得多的伤我都曾受过,这不过一些皮肉伤,看似严重而已。”
      咬咬唇不再说话。
      “陪我说会儿话吧。”他温和地看着她。
      “好……”默默摩挲自己的衣角,她声音无比细弱。
      可是,可是……要说些什么呢?
      “您好好养伤,明先生。”在他面前,敬语使用得这样自然,她逃也似的走了。

      小顾喜欢去海边。
      大海那么大……有什么不能容纳的呢……
      她的心那么小……有什么是大海不能容纳的呢……
      其实很多时候,小顾是一个心很宽的姑娘。心事她都会选择让大海来吞没。今日她来这海边,却多少是带着一点鬼使神差的味道。
      她似乎是带了想要学画的心思,想起那句“会画画这很好”,心里没由来便觉得温热。
      她漫无目的地走到海边,这个季节淤泥很厚,所以整个滩涂是她很不喜欢的一片烂软。
      远处那个男人的背影分外清晰,棉布长袍,容色安定。
      他望着远处的样子,仿佛安静地只剩下了天海与他,连一只海鸟,都闯入不了。
      见到她来,仿佛也一点儿不惊讶,微微转身,露出半边脸孔,果然是他——明先生。
      “您的伤……好些了吗?”她有些局促地开口。换得他微笑柔煦:“已经好了,不碍事。”于是她再度咬了咬唇,直恨自己的尴尬笨拙。
      “你喜欢画画,上次,看你画了茉莉花——”
      什么?!她用画蒙脸挡太阳的事……他看见了?“明先生!”她喊了他一声,却尴尬地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接,只能怯怯道:“我……只是……”
      “其实画的不错的。”他朝她轻轻一笑,“想学画画么?”
      “嗯……”手搅动衣角,早已脸红。
      明明,他的年纪足够做她的伯父,可是她硬是满脸绯红地与人交谈。多少年后的小顾想起来,依旧会觉得莫名心动。
      “今天早上出门看见墙角一丛野花开的还不错,你底子也算还有一些,我教你画花卉?”
      “好……”

      答应下来,小顾便觉得奇怪,没有画笔,没有颜料,没有画纸,他要怎么教她?
      明先生见她点头,便执起她手来。
      小顾整张脸在燃烧,却只能低着头,盯着脚尖,素白的鞋面晃得人眼花。
      “你会画画,可以画出样子,绣点什么在上面的。”他低声在她耳畔。
      “不许的……”她避开他温热的气息。
      “可以在反面,你能看得到。”他笑着,言语间却似乎在说别的什么。

      明明,他的动作保持着很好的距离感,他轻轻握着她的手腕,但拇指一直虚空,并没有挨着她,她随时可以抽离,却,让她定定的维持着一个姿势。
      这种礼貌绅士的入侵很难抵御。
      若干年后,小顾还在想。

      “那,我们开始画画了……”他的手握着她细弱的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简单的线。
      “这个有点黑,松节油。现在我用它我显示的叶子和花和草坪的边缘的主要领域。”他认真地解释。小顾看不见任何,只有自己低垂的手腕,和风浪不小的大海。
      “纯鲜绿色提供中间色调的所有树叶。”
      “可以用用镉红有少量蓝色和焦赭加花的形状。”
      “赭色和镉黄的组合,可以画那种……很艳丽的黄色花。”
      “回到枝叶和花朵。较浅的颜色。打火机绿色灰色和棕色。我在这里和那里添加一些额外的鲜花。”“这样,画面会平衡一些。”
      “如果画得好的话,描绘固体科目,而不需要对层建立层。”
      “好,等着油漆干涸,用装饰刷理顺。”

      小顾最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敢说,可是他说的那样笃定,她的眼前,似乎也随着他的解说,渐渐呈现开一幅画来。

      “完成了,好看吗?”他笑问她。
      那一刻,明诚眼前忽然浮现起法国的时光。
      那些旅居岁月,天色渐晚的时刻,眯起眼看着远方天边。兴致渐起,于是就从房子里搬来画具架好,执起调色板调起水粉。
      大哥问他:Quelestlenomdecettepeinture?
      于是他笑答:Sanstitre.

      沉思之间,他并未意识到她已经作了好几次回答。
      她抬手戳戳他夹袄袖子:“好看。我很喜欢。”
      “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讲给你听就是了。”他笑着伸手揉她发顶,言语温柔。
      “是画给我看。”她咬唇。
      他盯着她被海水洗过的眼睛:“我知道,你能看见的。”

      今天明先生只有一个听众的故事会就在这个隐蔽的粮草垛子下面正式开始了。他拿出自己的日记本,翻到夹着钢笔的这一页,他自顾自先笑了:“你看,当时我的字写得也未必就很好,也是后来慢慢练的。”
      就着打火机发出的亮光,映亮了那些用碳素墨水写就的清爽字迹,也映亮了那个中年男人深深的眼睛和脸上每一条轻轻皱起的纹路。明先生的字一直都很好看的呀,小顾想。
      在明先生的眼中,这道微弱的光亮,也映亮了这个东方少女的眉眼,如果手头就有铅笔…他很想很想作一幅画,三两笔就可以。画的名字就叫,火光里的少女…虽然俗气了些…
      小顾有点害怕,她担心这样明显的亮光会被巡逻的队长发现,于是将身子向后缩了缩,躲在明先生后面,她对先生小声说:“您得仔细些,他们今晚是不会这样早睡觉的。”
      明诚笑得很安稳,却将手里的打火机慢慢合上了。他的声音比暗沉的夜色还要低沉几分:“没有光也没事,我讲给你听。”
      他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听来真是叫人莫名地安心。她甚至将眼帘也合上。头轻轻搁在明先生的肩头。
      先生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他能把一个本就精彩的故事讲得愈发惊险丛生跌宕起伏,每每说到紧张处,明知道他和他大哥最终一定会转危为安,但小顾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讲到明长官用狙击步枪射击秘书的左肩,博取日本高层的信任时,她怯怯地问他:“那一枪穿过肩头,你不怕打到心脏吗?”
      明诚一生中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机会不多,大哥以前问过,如今小顾也这样问。那是兄弟和战友之间的信任,几乎成了与生俱来的本能,他不信他,不敢开枪;他不信他,不敢不躲。然而他不信他,又该信谁呢…能够在他枪口下泰然自若的人,这世上只有阿诚一个人而已。
      于是明先生温和地摇摇头:“不怕。大哥不会伤害我的。”
      肩上突然变轻松了,他感到小顾将头从他左肩上挪开,然后,轻轻用手覆着,细声细气地询问:“是不是这里?”
      “不,还要靠近脖子一些。”他声音温吞,隔着一层厚厚的冬衣,他也觉得小顾的手很柔软很暖和,“贯穿伤,很早就好了。”
      于是明先生想象中的柔软和暖和就一点点移动到他的肩胛和脖颈处。
      小顾能够感觉到明先生的颈脉跳动,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她很害怕他会死。
      即便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
      明先生忽然低沉地笑了:“小顾,你是不是觉得害怕了?”
      他显然知道她害怕的是什么,于是两个人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个能够为近三十年前旧事而深深感到后怕的姑娘。

      他们喜欢在无人静寂的夜里,坐在草垛边聊天,她的脸冻得通红,手却在他兜里很暖很暖。
      明诚时而会想,如果大姐能活到今日,如果大哥能见到小顾,他们也是会喜欢这个姑娘的。她的善良总是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理智。

      其实他们的聊天总是很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只是个读过一点书的年轻姑娘,所谈无非是柴米油盐,他却早已经历了这么些无法忘却的人事。
      他似乎找到了那个很有意思的循环的终点:大姐自己担起了整个家,希望大哥能做一个纯粹的学者;大哥在巴黎的时间里不希望他涉足危险,好好做个学者;他几乎是用命保护了明台的安全,希望他做个纯粹的学者……然而大哥将自己变成了双头蛇,他在巴黎的雪地里向大哥一跪,明台走上革命之路涅槃重生……他乐于在这个姑娘面前扮演或者说还原到一个纯纯粹粹的学者。
      “巴黎的路边有很多花店,就是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香气的那种略略有点浮夸的香味,在炽烈的爱情味道里弥散开来,能够,很好的映衬远处河畔接吻的情侣。”他展开手里的日记本,所说的言语或许已经脱离了日记记叙的内容,但是他的声音是那样平静,“我喜欢,看着他们,将新鲜的花束摆放得整齐——”
      “就像整理文件那样吗?”少女的心思却已经爬回了自家学校的资料室,“我以前经常被老师抓取整理历史图书室的资料,所以看到过很多旧报纸,以前的上海的申报,很多很多,都是成捆堆在地上,我还归档过不少资料呢……”
      也许她再细心一些,还能找到他的名字?
      “没错,就是这样。”他温和地伸手揉一揉她发顶,“当然了,我也喜欢种得很整齐的梧桐树。记得在巴黎的时候,我就很喜欢这些行道树。从飞机上看下去,其实巴黎盆地被包围在四周绿色的森林和绿地当中,人们最常见到的行道树是法国梧桐,它们是巴黎的行道树之王,占据了巴黎行道树的百分之四十。在巴黎最有名的香榭丽舍大街的两旁,就种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面临行车道的一面,树枝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像一面平整的墙壁。法国梧桐的拉丁学名叫Platanus,它们的名字来源于西腊语Platanos。
      “我想在中国,人们还是习惯称呼它们叫法国梧桐的吧,以前老师还教给过我们,它的学名叫悬铃木。”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在他面前开口这样说,“不过,”又很快岔开话题生怕露怯显拙,然而她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眼底,“不过我们学校后面种得都是些雪松,很高的。树叶才不会像梧桐那样枯黄,而是永远的青翠色,看着很精神。”

      “画画啊,还是要持之以恒,虽然说艺术本来就有心而发,但是总而言之还是得需要循序渐进,小顾啊,你的路子太野了。”他的回忆很深,常常顾此言彼,“当年最初学画时就偏爱水粉而不是水彩,十幅里九幅都是水粉画。从伏龙芝军校毕业后开始跟随我大哥投身革命,这绘画也是搁了很久,偶有空闲执笔却又都无一例外地使用了水彩。”

      “我拿了画笔,跑到爷爷身边去,趁他一个不留神,拿笔画他的腿——啊,夏天的时候,他总是把裤腿扎得很高,坐在院子里喝酒。然后等他酒醒了一抹,满手心都是黑的——就追着我,满院儿地跑呀——”

      “香榭丽舍大街有许多花店,各种不同的花香,混合起来仿佛能分辨前调、中调、后调,像是调配香水,更像是人生,搭配有无数可能。”

      “临淄的米才是最好吃的,蒸熟的时候,会看见一层隐隐的青色,嗯……还有掀开锅盖的时候听到的那一声叹气,那是米的叹息……”

      “Place de la Concorde in Paris就在巴黎的市中心,我经常背着画板,在那里徘徊。鸽子停在我的肩膀,也有眼睛颜色很好看的姑娘,拿着花束经过,场中央的埃及方尖碑可了不起,这是路易·菲利普从埃及卢克索移来的,我倒是没什么时间上前去仔细看,据说碑身的古文字记载的是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事迹。”

      “你知道翻花绳吗?每天下课的时候,我最喜欢玩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有很多花样,比如双十字、花手绢、面条、牛槽、酒盅、媳妇开门;一人挑翻也能玩儿,比如乌龟、蚊子、松紧带、金鱼、香皂盒、桥、喇叭、秋千、降落伞、太阳落山……好多好多呢……”

      ……………

      他说的都是异国风情,生活优雅。她说的都是儿女嬉戏,柴米油盐。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对话。
      她听得向往,他听得入神。
      ` 只是因为是彼此。
      “你要是喜欢,我每天讲给你听就是了。”
      “明先生喜欢听,我自然愿讲的。”

      年后的批斗愈发狠了,吴敏每天都在工地和农场附近转悠,手里一条皮带,不光抽这些牛鬼蛇神,也抽稍有懈怠的红小兵同志。这个女孩子如果好好打扮也是一个眉眼分明,鼻梁挺俏的北方姑娘。明诚觉得她和大姐有时候看起来还是挺像的,只不过大姐脸上才没有这么多戾气。偏偏她以深绿的军装和别的高高别着的红袖章为美,每次在高台上训话,或是传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的时候,都会将手臂扬起伸到最高处,落下的时候就要将袖章整理一番,拉扯平直。
      很虔诚。他想。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背叛和动摇永远不足以摧毁一个人,一个国家,然而虔诚可以,信仰可以。
      他自己都笑自己有点乱了。
      他的笑还没稳定在嘴角,就感到肩膀上一阵生疼,他抬眼,对上的是一个年轻男孩子的脸。
      他手里的鞭子微微晃着。
      明诚冲他笑。这个男孩真是很年轻的年纪啊,穿着军装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在伏龙芝军事学校学习的年月,眼神不自觉就柔和了许多。
      男孩再次扬起手——看到他神色的那一刻,竟然有些犹豫。
      他还很年轻,甚至需要眨眨眼睛来确认眼前这个男人的怪异表情——所有的这些曾经高高坐在讲台上的教授老师,满口谎言的官员们,这些与那个肮脏可怖的旧世界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们,他们看他永远都是冷冰冰恶狠狠的,夹杂着不屑,绝望和愤怒。只有这个男人永远笑容如同春风,鬓边华发夹杂,眼神却总是明亮。这一切都在向他传达着,怜悯,可惜,和关切。他觉得,他全身上下一定都弥漫着罪恶的酒精,否则他不会总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有一种眩晕而胆怯的情绪。
      如果他也有机会点着灯夜读《三国志》,他就一定会明白这种眩晕感的来源了。
      昔年东吴老将程普曾与周公瑾不睦,结果与都督深交之下竟然感慨:“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醉的不是酒,是人格魅力。
      他不敢醉。
      他很想恨他,因为这个人竟然让他生不出一丝丝的恨意。
      可他也如此叫人害怕。
      “小张同志,能帮我…修一下这个架子吗?”小顾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她走到男孩面前,声音还是怯怯的,将一个画架递给他。她微笑着跟他解释:“下午可能还要画画报呢。”蓝色的夹袄不太衬她雪白的皮肤,阴冷的初春里看起来她的脸色也有些沉郁。当然,也不衬身材。
      “可以的小顾同志。”男孩腼腆接过了,“下午就给你。”
      她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去看明先生。
      先生朝她鼓励般地点点头。
      不要紧的。他很想安慰她。我不要紧的。
      我会保护您的。她也有一种小小的自豪与欣喜要同他分享。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您。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能说。
      两相沉默着。
      这沉默就像是他们之中相隔的三十岁光阴。
      他不言,她不语。

      对于吴敏来说,每天似乎都能听到一些让人沮丧的消息。
      比如那个美丽的女钢琴家赵婴的死。
      她戴着一只珍珠耳环,一副睥睨的样子,在小顾的世界里闪烁了很久很久。
      所有人都觉得这块硬骨头不该这么早就死去,吴敏清早从空洞地房间门口走过的时候,还隐约觉得这里就是该有一道冷漠睥睨的眸光在等着她。她心里甚至有些隐隐约约的失落,她还没有征服这个罪恶的人。这个女人是带着对于资本主义的不死心和对于中央正确指示的抵触死去的。吴敏想,这确实是她自己的失职,理应在晚上向主席汇报忏悔。她的手缓缓伸出来,摁在胸前的毛主席像章上——她很后悔。
      可是赵婴究竟是怎样死的呢?
      她觉得不对,这个女人很喜欢体面,她是哪里来的一根木筷子,将它对准自己的耳朵,然后奋力地向墙壁上撞去,让自己死得那样难看?
      说到底,还是送饭的人没能恪守职责,为她的畏罪自尽留下了凶器。
      吴敏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个什么也干不好,于是就被拉去替没有亲属送饭的□□们派送一日三餐的小顾同志有问题。

      小顾第一次被叫去“下五洋”战斗队的队长住的地方。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犯了严重思想错误的□□。
      她来的时候心里特别乱,几乎就要担心明先生的事情来。
      没想到吴队长和孙组长只是让她跟他们一起早请示。
      她忐忑地面向屋里高挂的毛主席画像,掏出怀里的□□,和二位领导一起请示。
      自然是吴队长亲自“领读领唱”,她一向政治可靠,是亲密的战友。她首先大声说道:“首先,让我们敬祝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
      小顾随着孙组长一起连说三声说:“万寿无疆!”,并将右手向右上方连挥三次,表示祝愿。然后,队长又大声说道:“敬祝他老人家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剩下二人跟刚才一样同呼三声:“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右手同样是向上连挥三次。
      小顾声音向来很细弱,此刻听来格外显得淹没在了二位领导激情澎湃的声音里。
      “小顾同志——你来给我们领唱《东方红》,为毛主席他老人家献上颂歌吧。”吴队长拧起眉头看着神思浑然不在此处的姑娘。
      “啊……”小顾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吴敏。
      她有些为难,自己声音比较小……会不会被队长批评?
      “难道你在心里觉得他老人家不够格被称为我们的太阳?”
      “不……不是……我……”小顾将手背到身后,眼光无处可放,只得盯着自己的布鞋鞋尖,那里……那里面绣着很好看的蝴蝶花纹……鞋面却上还是灰黑的颜色——明先生的主意真好。
      现在她整个人也像是被拧住翅膀或者缝在背面的蝴蝶,只能黯哑无光地开了口。
      她很尴尬,因为她向来是细言细语的,吴敏却不停在一边提示她大点声。
      直到她憋得整张脸滴血似的通红,太阳穴生疼的时候,才憋出了吴敏勉强满意的歌声。
      看见小姑娘都快要哭出来了,孙组长好歹年纪大几岁,以前也和老□□以及保守派一起战斗过,明白这人得意太过是要倒霉的,开口帮了小顾一句:“好了,请队长带我们朗诵毛主席语录吧。”
      今天的这一段节选的颇有意味。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不是请客吃饭,不是表面文章,不是绘画绣花……
      不能雅致,不能从容不迫,不能文质彬彬温良恭俭让……
      每读一句小顾都是心惊肉跳,她甚至已经在心底做好了打算,如果她对明先生的刻意优待被他们发现了,她就一口咬定是因为家里亲戚关照的缘故。
      她一定不会让明先生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也许……仅仅因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被人糟践。
      吴敏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猎物,这个小姑娘二十岁刚满,她有点解放前娇小姐的样子,总是不能很好地和同志们打成一片。她就看不惯这种娇滴滴的做派!明明是捍卫毛主席的生命力最强盛的战士,为什么做出一副资产阶级小姐挑三拣四放不开手脚的样子?!这难道是想背叛自己的革命信仰,投靠黑暗阴森的敌人吗?!
      而现在,她抽抽搭搭哭得很伤心,好看的小脸被无情的话语揉皱成一团,瞧瞧,这就是矫情的下场。
      “小顾啊,你自从来了这里,心思一直不在阶级斗争上,这些□□分子,你不纠怎么会知道呢?!”吴敏走近一步,“上点心,少做点绣花枕头的事情,知道吗?”
      小顾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眼睁睁看着吴敏替她整理衣襟,更加有些瑟瑟。
      吴敏愉快地放她走了。

      小顾走出房门的时候,双腿几乎发软,她想要在第一时刻见到明先生,必须,马上。
      她在一片滩涂边上找到明先生的时候,他正在站在废旧的木船上给一个男孩儿讲习泰勒公式,远处海浪翻涌,将一片泥地划成无数伤痕,看起来倒像是他用一根木棍密密麻麻写了半片海滩似的。
      他们不远的地方放着一篮子贝类。能看见的就有文蛤和礼云子。
      这是他今天下午的例行任务。
      明先生永远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转身看见她的时候,随手扔掉讲习的半截木棍,拍拍手从那艘木船船头跳下来。小顾觉得他那种敏捷和利落是和年龄无关的。她想,他年轻时一定也是如此。
      那个男孩是队里的老幺,近来不知为什么,突然一直跟着明先生讨教数学。明先生很谦虚:“我在巴黎念书时,数学成绩也并非很好。”
      小顾觉得,他说不好,那也一定不差。她的明先生永远都是这样,善意地给别人留余地。
      她走过去的时候,男孩儿低了头对她说:“小顾姐姐,我先走了。”
      他就是那个在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走神想数学题的男孩子吧……
      她紧张地点点头,几乎在男孩离去的下一秒就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的明先生。
      明先生本来就立足在一片泥泞里,小心立足,现在多了一个人的重量,他猛然后挫,整个人竟然直接跌坐在泥里。他扭头看看自己遭殃的裤子,朝小顾展开笑脸:“你瞧……人老了就是……抱不动啦……”
      小顾因为被他护着,身上衣服倒还只是溅上一些泥点。她也不打算放他起来,她就那样看着他,大眼睛里都是眼泪,她泪水从小就很多,是因为眼睛大吗?她抓着明先生的衬衣下摆:“明先生——您知道吗,赵婴死了。”
      明先生点点头,他的眉头一直都是无意识地皱着,此刻看起来,和平时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小顾不信,这个人的死在他一向宽大而善良的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即便是这大海,宽广博大如同这大海,也会敏感得为吞没一只海鸥而有片刻的颤抖。
      他抬手很轻的梳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些许的斑白在此刻将小顾的心绞了起来,一点点拧着她的眼泪。
      明先生将手搁在她肩上,语气极力地放轻松:“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她觉得很难受,所以只能选择绝路,对不对?”
      语气轻柔得好像哄一个婴儿入睡。
      可是他的手为什么抓得这样紧……紧得像是怕她会被海风吹跑,紧得像是这一生都不会再握紧一样。
      她感觉不到痛,她只是觉得他在发抖——其实她也分不清颤抖的人是谁,她只能闭起眼睛,任泪水在这颤抖中断断续续横流。
      许久,她听见了集合哨的声音,可是她依旧觉得心里难受。她睁开眼睛去寻找视线的落点,最终她看到了他湿润的眼睛。
      “明先生……”她这样开口,“所以究竟是谁杀死了赵小姐?谁杀死了那么多人?”
      也许明先生也回答不了,也许明先生知道却不想让自己烦恼,她觉得他在沉默。
      只是这份沉默是单纯的沉默还是在酝酿某种她意料之外的痛苦?

      明诚毫不惊讶小顾会这样问。
      他的小顾一直是个聪明而柔软的孩子。
      他看着她的眉眼。他这一辈子见过很多美人,有衣香鬓影灯红酒绿之间的美艳歌女,有一身戎装眼神犀利的蛇蝎美人,有柔弱如水能写文章的沪上才女。
      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同她们吃过饭,喝过咖啡,或者跳过舞什么的,他可以和她们走得很近,靠的很紧。
      偏偏不会说实话。
      每个跟他交往过的人,无论男女都会说他这个人不可深交。
      然而那是他的面具,也是他的职责。
      现在在这片海边他和她都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他没有什么能够骗她,他只能选择把沉默和真相其中之一给她。
      她自己选了真相。
      他看着她的眼神就有些悲伤。
      亲手撕碎一颗心,世上不会再有比这更痛的感觉了。
      明诚轻缓地扳过小顾的肩膀,看着她因为年轻而分外清澈的眼睛:“谁都没有杀人。他们会问,你见过这里有谁手上有枪吗?”
      “听着,训朝。”他声音缓缓在她心上碾过,“手上没有刀和枪并不代表手上不会沾满鲜血。可是这些血不是自己的,就永远不会觉得有一丝一毫的痛。”
      “至少你只需要知道在这里没有一个人错了,每个人都被判了死刑,你觉得吴敏很可恶,还是很该死?不……其实她的血已经流淌在别人的手上了……她的灵魂和生命早已经不复存在……她比任何人都要可悲……”
      “那究竟是谁错了?”
      她的小姑娘抬起婆娑的泪眼,这样问他。

      他看着自己青白色的手掌心,不知不觉间细纹丛生。他这双手握过狙击步枪朝最疼爱的小弟开枪,拿着匕首割裂过汉奸和特务的喉咙,端着毛瑟手枪打穿过日军的头颅,也用□□干脆利落地解决过大哥身后的暗杀者。甚至于,这双有力的手本身就是暗杀无与伦比的武器。他的手上全都是血。
      没有人告诉过他对错。对错这个词语似乎更带有一些主观而幼稚的意味。他可以耸耸肩无谓对错是非,但是他心里明如朝雪——关于正邪。
      他一向觉得自己站得很正。站在大哥的身后,站在他和大哥为之奋斗为之流血的发着光的信仰下面。正就是那道光。
      然而在这片荒芜僻静的海滩他问自己,正……或者邪……区别在哪里?
      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腐烂,发酵,挥发,然后遁入空气什么也没有。
      海浪翻涌过至少还能在滩涂上留下一道伤痕,然后它温柔地用了几万年去抚慰,到最后无奈还是,旧伤未愈,新伤再添。
      所以也没有什么东西来填平这个时代的沟壑。
      所以他想,是不是那道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是邪?

      把一颗心沿着折痕展开来,倒着叠回去,那他眼前的天和海是什么光景?他心里的正与邪又是什么光景?

      明诚根本不敢想。
      他如今只是一颗星星,他赖以生存的,还是光。
      而他已经忘了多久没见到太阳。

      明先生的病是从去年就越发厉害了,一只耳朵也被折磨得有些听不清晰,偶尔小顾跟他说笑,他也似是听不见似的。
      “你说什么?”他照例弯下腰问她。
      “没——什——么——”她没好气地冲他一笑。
      “年纪大了,真的闹不动了。”他摇首看她,眼神似是慈爱。
      “那你还说——”
      “什么?”
      “没什么……”小顾眼帘下垂。你说过……以后要陪着我去巴黎的。

      明先生要小顾给他送一封信。自然是欢天喜地般的接了,可是她并不知道这封信对于他和她都究竟意味了什么。
      于是三个月之后,有个头高大的一位外国男子,找到了农场,他说,他要挑几个学生,随他赴法。

      说明先生病危是从一次农场劳动之后,他直接晕厥开始的。
      小顾自然有些担忧,她将温水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递到爱人唇边:“再喝一口。”再喝一口,大概会好一点?因为她看他每次喝完水咳嗽就会略微止住一些。
      明先生轻轻抿了一口水,对他来说,其实喝水更是一种煎熬的体验,会让他的喉部感到一种奇异地痛痒——然而,如果能让她安心一点的话,他愿意喝。
      在她手里喝水,在她手里死去……
      不……不能让她看到。明诚想。
      此刻的小顾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就像他在她面前第一次病倒那样。
      他轻声对她说:“你还想不想画画?”
      其实对于他来说,他也想再画一次画。
      为她。

      “我替你画一幅肖像,好不好?”微微将双眼睁大一些,她的影子也在他面前更清晰一些。眉目依旧清秀而略略深邃,这个姑娘和初见时候一般美。
      然而这个姑娘却也有着日渐增长的警觉,她摇头道:“不行,将来等我学成回来再给我画罢。”
      如果一个人完成了所有的愿望,他就会逐渐变得无畏而坚硬。然后,自己给自己寻觅一个结局。
      这是他教给她的书里,最让她害怕的一句话。所以她偏不让他遂心。
      明诚微微愕然,旋即微笑,是啊,自己带出来的学生,是该有这样的敏感。
      于是他继续欺骗她:“好,到时候再给你画。就怕我那时候还没你画得好了。”
      她笑得心明眼亮:“不会的……”笑声柔柔,就是少女特有的声音。
      她毕竟还年轻。
      小顾拿出画笔来,鼓足了全身的勇气也只是盯住他花白的两鬓:“我……我给你画。”

      Quelestlenomdecettepeinture?
      Sanstitre.

      明日就是要启程的日子了。轻而易举地,小顾得到了这个去法国的机会。“你一定要走,非走不可。”明先生如是说。
      她再一次端详镜中的自己。
      似乎只剩下年轻苍白的脸庞,和越发黝黑的眼睛。她的眼底不再是平静如同死水的样子。

      夜晚的小楼总是格外宁静,男人斜靠在墙角,破旧的棉衣和清冷的面色。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破败的棉衣胸口上,笑意在深沉的眉目间晕开。
      “训朝——”
      这是他叫她的名字——
      你要记得——这世上,有爱。

      只一句话——恍如隔世。

      “我敬您,明先生。”顾教授举起笛形杯,“谢谢您能来。”
      阿诚哥,我……敬你……”小顾曾经想过这样说。
      记忆交错,她的眼前全是水雾。一句话,接了……二十年。
      明台还在错愕,故事的女主角却由这一声裂响而迅速从回忆中醒来。
      她醒得很快。
      因为记忆如此真实。
      明台抱歉一笑:“对不起啊顾小姐,刚才失手了。”他掏出手绢,细心地擦拭着胸口被酒晕开的一些湿痕。
      想了想,他飞快地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唔,还好……还没湿透。”
      她那么克制有礼,明台看她的手微微发颤,接过纸条时却没有一丝心急与迫切。
      她的仪态再优雅,某些东西就像颤抖一样藏不住。
      “他不是因为熬不住了。”顾教授将纸片贴在心口,镜片后面的眼睛泪光莹然,却是说了一句没由来的话。
      没由来么……其实……不算是吧。
      “他只是等不到了。”明台莫名悲哀。
      没有什么错过不错过的,所有的错过都是他的阿诚哥一手的安排。
      为了错过而相遇,这样的相遇,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意味了不能避免的残忍?
      专断的,冰冷的,巧妙的计划和仿佛 任务。从来都是如此,就像阿诚哥和大哥当年对他。

      当然明台知道,将这张纸递给她的那一刻这个故事就不再是明先生和顾小姐的故事,而是两个并没有死去的爱人,在夜晚依偎着数星星那样的故事。
      因为她展开纸条的手依旧会颤抖,她的眼睛里依然生活着和他一样的光明。
      他们都彼此铭记。
      而活着不过是——为了不忘记。

      On demande un tremblement de terre(请记得这世上有爱)

      时间再一次倒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清冷的时节,那个阴暗的地方。
      男人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破败的棉衣胸口上,她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有些生硬。
      可能,是块表。当年的她想。
      他看着你,笑意在深沉的眉眼间弥散。他叫她,训朝。
      他说——
      “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请记得这里,有爱。”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星星闪烁,她在所有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是找到了一点点光,所以她就肯去信。
      信那个星一样的男人。

      这是他教给她的,最后一课。
      星星落了,她长大了。
      爱还在原处。
      生长着,不打算等人去找。

      然后,那个男人毅然起身,沿着狭窄的楼梯昏暗无比,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四周太静,握紧怀表收进衬衫口袋,秒针的细微声响混着心跳,都显得震耳。
      时间快要到了。
      秒针的声音还在尽职尽责地走着。
      靠在门后面,闭了闭眼,抬手按上眉心慢慢揉着,舍不得吗?也许……是舍不得。可是青瓷的使命就是宁愿碎裂,也要守住内心的秘密。
      他将怀中的手枪悄然掏出。

      原来对自己,也可以这样毫不犹豫地下手。
      天青色的瓷片,碎。

      “赶紧拉走拉走,晦气死了。”
      “叔叔,这是什么呀?有人……死了?”
      “没什么。东西打碎了。”
      “这画儿别拿走呀。画得这样好,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你要是喜欢你拿去,一幅画而已,要什么名字?”

      前生后世,无题。

      【人物对应】
      霓凰强势打酱油。
      穆韫就是穆青小王爷的宝贝铝儿啦~霓凰的侄女。
      赵婴就是老赵。
      那个数学天才的□□男孩儿就是阿珩。
      阿诚哥就是阿诚哥。
      小顾还是小顾。
      明台就是明台。
      那个时代就是那个时代。
      还有我内心奔涌的操就是操!
      尼玛我什么都没写什么都没说跪求不要查我水表!
      其实关于文中小顾的形象,善良中带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智”,这也是女鬼小顾生前的一种特质。阿诚哥比萧景琰敏感的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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