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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16

      柯兰英不是好说话的,尤其当汤崇义是高派汤崇义的时候。

      这边汤崇义一到家就筹备起来,那边蒋亭东却说,去问柯老先生传艺的事,刚开口漏了高门中人的底,还没提及是谁,柯兰英就婉拒,只说自己虽承高宗义,但早入外道,高派之人来了跟他练岔功夫可不好,耽误人。

      柯兰英原先是高宗义得意门生,后来迁往别处,表演风格也愈加自成一体;但总有人说,现在研究高宗义的路子,最原汁原味的还得去柯兰英那边找。这样的故事,说出来肯定有人议论是不是师徒不和的情形,但面子上看不出来,高宗义诞辰纪念时柯先生还来唱了一段,汤崇义见过,可没话;现在说起,当时柯先生确实一副不与高门后辈深交的模样,平时又不来往走动,“不和”也说得过去。

      既然如此,汤崇义只能谢过蒋亭东,希望对方为他多观望观望就好,莫要提及“汤崇义”的名字,以免唐突。

      不如设想中顺利,功继续练,穆怀一笃定地陪着,生怕他照看不好自己。上回是他话说早了,给小青年画了个美好前景,可连柯兰英的门还没摸上;那这下他不会如此,挂了蒋亭东的电话并未多提,只做手上的事。一边责怪自己跟个小伙子般冲动,一边多个心眼,接手了团里的传承恢复计划,汤崇义抽空问了几个前辈当年的事,还是没头绪。待秦黛然忙了圈回来,他总算找到个机会探问,秦黛然一听笑了。

      “怎么给你们弄得像武林盟主开大会似的?你想去直接找柯老先生问问,凭个戏迷在里面周旋,像什么样儿啊。”

      可这要是有渊源,他直接去可不好吧?

      “柯兰英过去是出名的倔脾气,否则也不会出走异地,你顺着点,他能跟你撕破脸?不行回来又没人计较这个,你还是你汤崇义。”秦黛然不以为然,“你是要学什么?他的演法,只有老戏迷还念叨着,现在观众也不一定爱看。”

      “戏的话,《焚绵山》可能性大些,关键还是得了他传授,总感觉会离先辈进一步……”“这戏不错,排得好了,比什么戏都有现实意义。就是你悠着点,我要是柯老先生我可不选你,不如找个小年轻身体硬朗。”她说着想起,“那还得给你个身上功夫厉害的老旦——去戏校看看?”

      秦黛然不够意思,说得人心里头灰沉沉的。

      “你也是强出头。蒋亭东这人什么来头,怎么勾搭上你的?真认准了柯先生,我也能替你拐弯找上,怕不只是学戏这么简单吧?”转念一想,秦黛然忽地意识到因果,“莫非是小穆有事?难得有机会用用他,走穆平那边不还牢靠点嘛!”

      话绕回穆怀一,汤崇义心里打鼓。这还没跟他说过,若是说了,他肯定会想着要帮忙的吧?

      “可别怕麻烦这小子,你不依靠他点,他还会对你有意见。”又是经验之谈,差不到一岁就足以成为汤崇义的人生导师似的,秦黛然作为难得的知情人,是他唯一可以谈及此事的对象了,“前面还觉得你有进步,现在遇到麻烦就退回去啦?小穆要哭咯。”

      穆怀一不至于哭,而汤崇义也不能总把此事搁着不提。按秦黛然说法,他心动了动,便找个机会说出口,而那边穆怀一边安抚他边有些雀跃,直道:“你上次说了我就去问柯先生的事,想着我一个不懂戏的学生直接找过去,不大对头,就请人引见去了。就这一两日回复。”

      毕竟是穆平的外甥,有的是办法。汤崇义没估计到的是,柯兰英跟高派之间的问题,让他比起穆怀一来,反而后进了。

      “不过这两天不行,我要到别处去……”说着他又犹豫起来,想了想才讲明白,“我父亲那边叫我。”

      父亲?长久以来说起亲戚都是舅舅,除了提过的那一次,汤崇义没有听过关于穆怀一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事。父亲已经过世,父亲还有家人,家人自然会想念这个漂泊在外的子孙,想见见他也是正常。汤崇义是疏忽了,本来穆怀一回来一趟不容易,连父亲那边亲戚都没照面,就跟他跑这儿跑那儿的,不合情理,关系渐变,又显得是他格外自私,都没为对方考虑。他能为穆怀一做什么呢?

      “那也挺好。远吗?要不,我陪你一起过去?”陪伴,这是穆怀一待他的态度,用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也不一定是为对方做事,只是在一起,就是种无形的支持与力量。

      穆怀一愣了片刻,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说:“这不太合适。”

      这才发现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啊!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头一次回家,却有个莫名其妙的大叔跟在后面,都不说关系是否暧昧,这朋友不像朋友,老师不像老师的……他一时冲动居然能想出这般提议,太鲁莽,也太荒诞了:“你看我说的什么呢,把你吓成这样。”简直像是大姑娘逼着对象带人去见家长似的,知道对方不愿意还不知难而退。

      “不是你想的那样不合适,”穆怀一又不是第一次跟他接触,话里的意思自然听得懂,“我也没回去过,不知道什么情况——再说我明天走,后天就回来,很快又可以天天守着你了!”

      笑容又回来了,可这样的笑脸令人有些愧疚,汤崇义心里装着体谅,张口就是:“也对。要是他们那边还不错的话,你多待几天,我这儿没什么事。”

      “谁说没事的?”这话说得穆怀一不高兴了,上前一步,“到时候你可是会很想我的啊,哪里会没事?”

      足够近了,那手指点了点他的嘴唇,接着是下巴和锁骨间的凹陷,然后顺势滑下,简单的手势,两人之间那些隐秘而亲近的回忆好像都会因此而在这练功房里醒觉过来。这不是团里,是汤崇义在外相熟的场地,老板是个老票友,一般只要提前打声招呼,都能给他腾出地方来。没有同事,没有闲杂人等,休憩之时,一直静静看他练功的穆怀一,蜻蜓点水般的接触,抚慰的不仅仅是劳累与伤痛,更是心中被浇灌滋生的依恋。

      情绪正好,穆怀一微仰起脸就能吻上汤崇义,不浅不深,双手抓着他的衣角,拉着拉着好像能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似的。汤崇义不由地扶住他的腰——这下对方受到鼓舞,勾了那脖子,一手更按着汤崇义的后脑,舌尖搅动出的水声,在静下来的房间里,略有回音,仿佛回荡在脑海中一般……

      练功房里的空调似乎又有点不太好用了。等这边暂且把纠葛放在一旁,唇分开了,眼神还搭在一起,晃悠晃悠,解不开似的。

      “那就……早点回来?”

      “那你等我?”穆怀一打算明天一早出发,既然得了汤崇义这句话,他后天一早就可以往回赶了,“在你家等我?”

      不比巡演时可以二十四小时待在一块儿,没个合适的理由,到底不能彻夜相伴。不过这么过渡一番,明天暂且分别,不算难耐的。汤崇义刚要点头应下,居然有人推开练功房的门进来了,毫不避讳,视线就停在他们俩身上,大步迈开,眼睛却不转的。

      这下汤崇义才意识到他跟穆怀一的姿势,亲密得比当人面吻上一通还要糟糕。

      更糟糕的是,熟门熟路闯这练功房的人,汤崇义只知道一个。

      张奎放下背包,不说别的,叫了声人:“汤老师。您也练啊?”

      汤崇义想松手,但对着张奎,穆怀一没有打算一脸尴尬地放开,而只撤了一只手,向着张奎:“张老师好,这是来练什么?”

      眼下气氛一触即发的,汤崇义不知是阻止穆怀一自然而然的挑衅好,还是让他暂退一旁他跟张奎聊聊。过去的学生,这许多年的经历,两人共同的回忆自然比其他人多,此处离汤崇义家不远,正好是个说戏练功的好地方,如今张奎拜入别家,依旧改不了习惯——今天这么撞上,偶然必然,只是撞上的场面不巧。

      穆怀一虽然问,可张奎从来不把他当回事,全不回应。换了件上衣,张奎绕到汤崇义另一边,离得不近,又叫他:“汤老师。”

      这个角度,倒像是专门为他设计好的,要是脸对着张奎说话,那臂间的穆怀一是不得不松开了。真不想扭在这幼稚劲头里面,汤崇义拍拍穆怀一才转过去,见张奎那神色,分明有话要讲。

      “我给你倒点水去。”穆怀一看得清汤崇义的意思,拿着保温杯就出去了。而张奎懂事从不落在私事上,拧着劲梗着脖子似的,直接找上来:“这事儿您儿子知道吗?”

      首度敞开说穆怀一,张奎就挑了汤勉之当由头,听着让人心生暗火。汤崇义原以为他不会讨论此事,可有些事情,憋在心里,总会忍它不住,吐露出来的。

      “勉之不是个孩子,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我是没权力跟您说这些,”张奎五官有点冷峻,要严肃地对待此事,“但我想想,他要是知道,应该不亚于我发现我父亲有外心要抛下我的时候——至少我还不认识我父亲外面找的那个人,不会来个双重打击。”

      不是个恰当的比方,至少汤崇义没有婚姻的束缚。可是问题在于,张奎说的,确实是汤崇义担心的。汤勉之现在是在跟同学们旅游,可国内三周时间也快到了,他必定会回来,再从这边远渡重洋,逃去他的理想之国。穆怀一是打算把这事悄悄埋藏,还是与好友坦白?他们没讨论过。同时,他们还没讨论过将来,若是居于两地,汤崇义不会相信,穆怀一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坚定的魄力。

      再炽烈的感情,也有平淡低落的时候;若给这感情再加上时限,那就像暗夜行路,前面那一段的路灯坏了,又接连不断地坏到街区的尽头。

      汤崇义是汤勉之的父亲,而穆怀一是汤勉之的朋友。外国人看得洒脱,穆怀一可以如此洒脱,可汤家父子不行;而每当因类似问题介怀之时,汤崇义总会想到,说不定穆怀一像很多人说起的外国人一样,想不到长久,再怎么“喜欢”,也不动真心,等离开此地,过去的缠绵悱恻便烟消云散,他还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跟汤勉之做朋友。

      那就更没有必要让勉之知晓了。心底的想法亮了亮,汤崇义看着眼前似乎异常平静的张奎,说道:“小穆的事,与勉之没有多少关系,而跟你,更是无关了。”

      他跟穆怀一,如果仅凭别人的目光和议论就能毁灭,那他们也没必要如何坚持,如何期待与想念了。可汤崇义这么说,足以伤到张奎掖藏的感情,难以接受。

      “老师这是彻底不给我机会了。”没有询问,张奎捏着手里的毛巾,得出这样的结论,“汤崇义你是彻底抛下我了。”

      给他否定的答案吗?不。汤崇义给了反而害人,不能开口。张奎这个人,在戏上,他很想多教教,毕竟是学生里最具资质之人;但他搭不上手,张奎一旦没了可能性没了念想,头也不回就要走,他怎么都教不会他,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张奎,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说戏的事,我们还是可以好好讨论一番的。”不喜欢张奎那决绝的态度,汤崇义试图缓和一下;但张奎脸色还是不大对劲,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要把后面的话当作资本,掷到汤崇义面前。

      “汤老师,我已经跟柯兰英先生联系上了,”张奎直了直后背,“他可能会教我一出戏。或者更多。”

      柯兰英?张奎也要去学戏?

      “柯先生说他知道我的事,希望我能借此机会,把他的《焚绵山》传承下去。”

      《焚绵山》?

      “……袁老先生怎么说?”袁海音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他去学柯兰英的东西呢?

      从进来到现在,张奎总算来了个微笑:“正是袁老师的建议,让我多跟别家学学——汤老师,今天这里,可以先让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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