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
14
来日方长。
刚睁开眼脑海中就蹦出这四个字,汤崇义不知自己是被触及哪根神经,大彻大悟一般地感慨起人生来。干爽舒适温暖,被窝和身旁的人都符合这些特征,令人能够安稳地睡个好觉;一夜很短,又很长,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如同闭关修炼千年的仙家道长忽地落入凡尘之中,乱花迷眼,世事纷扰,却不是随时都能回得去的。
不到半个月,他就一步步地走到这儿,也会眷恋起旁人来了。穆怀一的睫毛很长,覆在眼睑上,非常漂亮,熟睡中纹丝不动,轻启的双唇湿润鲜红,配上面颊脑门鼻梁上透着光的皮肤——太年轻了,汤崇义都记不得自己这个岁数时镜子里的模样,至少肯定不是像他这样,能够生得出光辉来。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年轻过,板起面孔,从兄长做到师长,汤老师汤老板,十足的榜样。年轻的感情,年轻的冲动,他似乎都没有经历,最多只有年轻的怒气,他无法以自己的经验揣测另一个全然不同的青年……怎么就能衷情于他的?
穆怀一想要的,身与心,是一时相对,还是久长的相处呢?
汤崇义垂下眼,发觉此刻静得仿佛一个人待着,便又忍不住多想了。
抓住眼前的人生美景难道还不够吗?
“……一大早就这么盯着人看,不合适吧?”看上去还睡着的人突然出声,嗡嗡鼻音,舌尖点着上颌,黏在听者的耳中,勾着不让离去,“我可是年纪轻轻气血方刚的,一个不慎就……”说着穆怀一眼也不睁开,蒙头钻进被子,慢慢蹭到汤崇义身上,柔软的头发擦过胸口腰间,好像是为了躲避目光,要在被子里面,枕他大腿上继续睡去。
但这人显然是不会老老实实睡觉的……汤崇义猛地掀开被子,就看穆怀一正用鼻尖戳弄着他还算平静的分身;俊脸藏不住坏心眼,一旦被曝光,就停下动作,直向他眨眼。“够了!该起来了!”到底还有场演出,汤崇义低声喝止,庆幸嗓子状况似乎没什么问题。
“是啊,该起来了呢!”穆怀一立即曲解,快速亲了下方才的目标,又快速回到原位,乖乖地望着汤崇义半真半假的不悦面孔,几秒钟都憋不下来,一跃而起,扑在男人身上,两颊和唇上都印了浅吻说了早。
“汤林,我好喜欢你,我们每天都这么过吧?”额头抵着额头,穆怀一念叨着令人红脸的话,“你有事就忙你的,我有事就忙我的,但能聚到一起睡觉才是最重要的,再忙也是要睡觉的嘛。”
尽管“睡觉”一词也有很多种意义,但今天这话出来,似乎只有一种。汤崇义不愿再想了,他没什么话可以回应,将那张满怀期待的脸看了一圈,说了一个“好”字,伸手揉弄那颗脑袋上的头发,揉着揉着不想松手,把穆怀一弄得腰角都挑起来,干脆拿出包头师傅的力气,那一双眼睛便站着,像是要上台似的。
“不跟我学一段回去?喜欢‘坐宫’我教你。”真好看,汤崇义听说现在很多将来要送孩子出国的父母喜欢让孩子学两段再走,到外面很多场合能卖弄,既然穆怀一是打算走戏剧路的,会点不是挺好?
“汤老师真是当老师当上瘾了,要真学了‘坐宫’,你帮我配公主吗?”“我怎么唱得好?”“配不上你的,我不学。”穆怀一整个人往上拱拱,脸离他更近了,“那改天我找秦老师去。”
“她忙,真想学我帮你找吧。”足够近了,汤崇义拍拍他后背,亲了亲像上过妆的嘴唇,对方懂了:“好,起来,汤老师一直这么敬业,我以后懒觉也没了,真是伤心啊!”
可除了剩下这两天,还有多少机会一起消磨这段晨间时光呢?这个城市结束,下一个要两个月后,那时穆怀一虽然没开学,但也该回去了吧。
总要分开的。汤崇义想着,不吝啬笑容,抱住穆怀一,翻身起床,还把被子扔给他:“你多睡会儿不要紧。”“你不能取消我跟你吃早饭的权力!”对方可不同意,手忙脚乱爬起来,“我昨晚表现不好惹你生气了?再给个机会啊!”
“……你很好。”汤崇义说了三个字就往洗手间跑,后面穆怀一还追着:“为了不给我机会你不能敷衍我!”这边汤崇义刷牙他坚持从后面抱着腰,下巴搭在肩上,合着眼,“或者我可以这样多睡会儿……”
这是有多黏人呢!心里如此想,但还是没把他甩开,汤崇义就跟背着个大包裹似的,直到出门,对方才收敛。
可是等晚上演出结束一些关系比较近的同事出去吃火锅庆祝此站巡演结束,才闲下来的秦黛然说了句:“爹爹你这一脸的容光焕发,今日可把女儿我给比下去了哇。”
今天这一派祥和喜乐的《凤还巢》演罢,后面就是主办领他们附近玩两日打道回府。秦黛然是要直接回去的,汤崇义原本也不想跟小辈们一路玩耍,后来想到穆怀一,不如带着转转,反正他现在跟大家都熟悉。最后这场戏汤崇义没多少事,所以打发穆怀一团里帮忙,谢幕后也没停当。年轻人当即决定在剧场继续做事,向汤崇义要了饭店地址,随后再到;见他不在,秦黛然倒是挺开心的,菜还没上齐就开始调笑汤崇义。
“闺房合乐,早知今日,我找棵窝边草吃就好了!”听说她现在对象是别的剧团里的,具体人物不清楚,总之不是演员,现在借着汤崇义怨起来,惹得后者还是心里紧张,四座探看:“还是不说破好。”
秦黛然斜他一眼:“跟你说,有人去领队那里告状,说有人夜不归宿,不知道说的是谁呢……”
这让人第一反应是纪兆先,可纪兆先的事除了汤崇义又有谁知道?真有人告到领队那边,领队又算在纪兆先账上,那这就得记汤崇义头上了吧?不禁皱了皱眉头,问了句:“谁被告了?”
对方在桌面上写了个“纪”字。其实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有家属或者人尽皆知的男女朋友,夜不归宿也就夜不归宿吧,但如果没这个说法,很难不会被人议论——纪兆先属于没借口的,而且平时的风评,也很容易让他被另眼相待。
秦黛然看着他一会儿,意思明白,汤崇义赶紧摆摆手,这事儿肯定跟他没关系。
“那这事就复杂了。”除了他很难再有别人,现在他们拆成两间房,话也说不通的,“团里逼人走的手段也多样,没必要顺便摆你一道。你也注意吧——这回你带着小穆住就没那么多事了。”
也许是这个道理,可要真从一开始住在一起,话还不一定能说开。汤崇义想不通谁能拿出纪兆先不在房里的事实告得状去,要是能告得了纪兆先,那肯定也能说他的不是。秦黛然似乎是不知道告密人,绕过这问题不说,指派身边的助理抢肉涮肉,冰啤酒还没喝爽快,背后就来了人。
明明没约好,团里那些小辈们居然也摸到这家店里来了,刚坐下还没点菜就让店家上啤酒,一批批过来这桌敬酒。秦黛然笑着,语气不悦:“这里没那么有名吧?你们怎么也找这儿吃?”
那边答是张奎带大家来的,说他以前来巡演吃过。秦黛然暗处瞪汤崇义一眼,以为是他透给张奎的,他又摆起手来,这人现在是袁门袁海音的徒弟,他一个老师傅,联系可没那么多。
“汤老师,辛苦了。”说曹操曹操到,张奎也过来敬酒。他在小辈里也渐渐成了个领军人物,风头正劲,这次巡演也勉强排个座次;先前曾有点尴尬,现在汤崇义心态有些不同,也不挂记,跟他喝了一杯,但他却不走,搬开身边的空位坐下。
汤崇义旁边位置是给穆怀一留的,张奎如此坐下来,多少让人有点多心,但细想是自己敏感,大家一团和气,不能为了一个座位生分。
“原先想跟老师聊聊,可一直没找着。”张奎眉清目秀,看着比实际年纪小不少,要不是身高摆在那里,还真得被观众笑称“娃娃老生”,如今在这桌坐着却压低声音要跟他悄悄话了,“汤老师,您说我能回来吗?”
谁之前跟他说过,张奎的性情在袁海音那边讨不到喜的?上次演出也是,只有表面评价,私下里大家都不提了。张奎现在打算回来,并没有那么方便,大家还等着看他更多袁派戏,汤崇义要指点也都是暗地里的,更何况,暗地里如此也不是好事。
想了想,汤崇义还是笑道:“这酒还没喝就醉了?你也是不济事的!”
张奎不说话,看着他,大有欲言又止之意。汤崇义感觉不大好,这个徒弟跟过去比起来,越发陌生了,不说对方难以言说的感情,为人处事都渐有种……阴气。过去只是话少,现在无论开口闭口,都好像在暗处藏着什么事,汤崇义想维护点表面平和,张奎都不给他面子。
“我也是仔细想过了,昨晚就想跟老师聊的,但老师似乎不方便。”
昨晚?转来想他前言,莫非昨晚他是去房间找人没找着?那纪兆先的事情是不是跟他有关系?不,不对,昨晚纪兆先已经搬走了……但汤崇义不在房里是确凿的。找不到人不会用电话吗?即使当时没接着,后面看到也知道此人有事,不会疏忽了半天。“哪有什么不方便的,以后有事打电话找我不就好了?”脸面上过得去,心里也过不去。张奎曾经是个令他得意的好学生,可怎么好像没过几天,隔阂便越来越深,尤其是跟私事相关——总不能说张奎待他的变化,全是为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穆怀一吧?
汤崇义这么说了,听着特别客气,张奎看他的眼神又不大一样,不说话,就给他倒酒,干杯。干了却还不走,坐那儿还不说话,小孩儿闹别扭似的,让人不禁头痛。他这是等他发些什么话来呢?有些关系,疏远了一会儿,就越找不回原先的感觉,汤崇义醒悟到如今他完全容不下一个暧昧不明的张奎环绕身侧,到底是有了穆怀一的缘故。
穆怀一啊穆怀一,如果人人都能像你那样有话直说,他也能拒绝得清楚干净,可张奎这欲语还休要断不断的小样儿,难不成还要他提出话头?既然张奎还不走,他也没办法,又关心道:“后面的戏定了吗?袁老先生拿手的要传你哪一出?”
“我有点想法,先看看吧。”语焉不详,张奎又倒了酒,“您真不收我了?”“你这么说落到袁老先生耳朵里像什么?好像他委屈你似的。”没别的办法,汤崇义只能笑着跟他喝酒。
张奎没说袁海音的事,再倒一杯却不喝,抬眼盯着他:“我看怎么也是您委屈我吧?”
我,我委屈你什么?不跟你好吗?汤崇义有点火气了,反思起来,跟直话直说的穆怀一相处短短时日,便不能再适应这路子——你这小子金口都没开过,不委屈你委屈谁?
这个大男人拧着劲扎这儿不走,整桌人渐渐都觉出不自在,张奎不是不知道,但还没等他告辞,他屁股下面椅子的主人总算来了。“张老师今天可是丢了两件衣服在后台?我刚才发现,就给您拎来了!”明朗声音一道,自张奎背后传来,随后脏衣服一包塞到他怀里。
穆怀一一见张奎就想把他扔出汤崇义周围五米之外,眼下这人大咧咧坐在汤崇义旁边,眼神委婉又直白,也不怕旁边那么多人精看透了……还没吃到嘴里他穆怀一就护食护得厉害,现在已经下肚了,怎么会吐出来留给他人的?再说这个张奎,胆子都吞在肠子里百转千回去了,从来都不敢跟他正面冲突的,正主来了,识相赶紧闪开。
“……原是不要的,不过还是谢谢小穆了。”张奎还是要面子,抱着塑料袋就站起来,又向汤崇义,“汤老师别教训我浪费,我拿回去。”
一个人挺来戏的啊。穆怀一笑着告别,心里嘀咕,待人一走立刻坐下,汤老师秦老师地叫了一圈,看看旁边人盘子,又看看秦黛然盘子,感叹:“我来晚了,我现在来帮您抢肉来!”“小穆我刚想表扬你两句,你就给我来这套!”见他拿筷子,秦黛然立马上来保护毛毛还插在锅里的筷子,“汤老师哪有我缺肉!我才是要补补的人!”
汤崇义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听懂了,就想喝止这两人,谁知那边穆怀一涮着肉望着他,眼神里都是得意的意思——这还真要感谢吃的是火锅,热气腾腾,否则桌对面的同事都看见这种眼神,未免太露骨了。
实在忍不住,桌下踢了得意忘形的家伙一脚,那片肉就掉锅里,被眼明手快的秦黛然捞走。“这招得我真传,好样的!”她是把一切都看得透彻,窘得汤崇义都回宾馆了还想跟穆怀一算账。
“看出来就看出来,也没多少人跟秦老师那样懂你。”年轻人看得开,不在乎,进门只管奔去浴室,洗盆放水,“再说她又不一定知道咱们谁上谁下……”“谁上谁下有关系吗?我只是在乎你我关系,这圈子又不是普通艺术界,面子上都传统得很,今天还说有人告发纪兆先的事,团里可能要对他动作。”汤崇义都没在乎过上下,只是随着他们越来越亲密,穆怀一的表现也越来越明显。
“有才华的人,在哪儿都能发光,纪老师要真离开了可能是好事。”穆怀一却只评价纪兆先,“演出结束了,是时候抛开别人的目光、团里的烂事,泡个澡吧!”
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对方堵回去了。泡澡?若我泡澡,你脱什么衣服?
“一起泡澡,更容易放松啊!”穆怀一说着歪理,迅速扒光自己,又来剥他。这显然是包藏祸心,汤崇义想起今天张奎暗示的房间住宿问题,心生退缩之意:“有话好好说,不要用这个转移话题!”
“果然我昨天还是表现不好……”穆怀一手上停下,可怜地眨着眼,眼里还闪着光,“你别害怕,今天我们就一起泡澡,我乖乖的,就只泡澡,帮你放松一下……”
能信吗?答应了一起泡澡,就有下一步,那热情高涨得,该说的早忘干净,怎么捡得回来?汤崇义满腹的话,就被对面一个眼神堵在心里,根本奈何不了他。
都已经是这样的关系,还需要矜持点什么呢?穆怀一总有办法令他泄气,进而被各种从未经历过的新奇主意吸引;瞥了旁边浴盆一眼,热水渐渐漫上来,不知放了什么东西,泛出浅浅的红色,还有种花香——穆怀一的话能信?整个浴室都弥漫着名曰“诱惑”的氛围,再乖也乖不到哪儿去。
“不想试试吗?”穆怀一敏锐地察觉他心底的松动,又是一个“试试”,是不是洗个澡也要人教的?
汤崇义差点答声“好”,可他的手机,莫名在此刻响了,而上面的名字,是个记了号码但从未给他打过电话的人。
蒋亭东?汤崇义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得跟穆怀一说“等我下”,接起蒋老板电话。一上来就是成篇的客套,问候巡演问候健康问候异地旅趣,连高宝琳的去向都问候了,汤崇义在床沿坐下跟他细说,却看浴室里那家伙把落地玻璃上的帘子升起来,浴室里那是澡盆热气搭配绝色裸男,好一派春色无边。
“本想不打扰汤老板休息,但想想这事早点让您知道才好。”
那边穆怀一看水差不多了,一脚慢慢探进几乎是粉红色的水里,从脚趾到脚踝到小腿,稍一弯曲,膝盖也给热水打湿了。
“我也是从外地同行那里听来的,说是最近有位大师,徒弟没了,想把一身技艺,择人传授。”
双腿都没在水中,很快膝盖上面就被熏红,像是被水中色彩给染了一样。大概水温很热,穆怀一不着急,先是跪下,而后才调整成坐姿,仰身靠在浴缸上,水面刚好遮住他前胸,双臂漫不经心地在水上撩着,滴滴答答,湿淋淋的肌肤上光亮剔透。不一会儿,那张脸上也红扑扑的,从这个角度看,他额上似乎还泌出汗了。
“汤老板知道这大师是谁吗?”
他露出的神色,分明是昨夜里在汤崇义身体里翻腾捣弄自由快活时才有的,迷醉又舒爽,还带着点狂热的激情——怎么泡个澡都能泡成这样……
“柯兰英先生。”
这样活色生香。
“……柯兰英先生?要传艺?”汤崇义忽地清醒了,反问一味吊他胃口的蒋亭东。
“据说知道的人不多,柯先生也没提出要求,只说要传,不知是传哪些看家本领。”
柯兰英柯先生,师承高宗义的高派旁支,独创新艺的柯兰英先生年事已高,突然说要传艺是何缘故?又是怎么传到蒋亭东耳朵里的?
柯先生要传的,到底是哪几出?
“若汤老板有兴趣,我为您牵线搭桥,如何啊?”
汤崇义一听,还没回答,凝视着那水汽氤氲中的穆怀一,心里有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