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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占有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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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这是一座被人遗忘的城。
小城的清晨寂静,冷冽。远处还没有泛起鱼肚白,晨光仍未洒上石子路。一切看起来安静祥和。偶尔听得到几声嘎嘎的鸣叫,扑棱棱地飞走一群乌鸦。然后,太阳出来了。
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白瓷瓶,默默地坐在木凳上吟唱,哼着一首没有结尾的歌,唱啊唱啊,停停歇歇。
女孩身后是一栋老式建筑,大门隐隐约约看得出斑驳的朱红色。屋内是一张木床,正对门中央,上面放着枕头,还有一个娃娃。
一
我叫阿菊,出生在山西一个偏僻荒凉的小镇,那个镇上只有爷爷,奶奶,我,和好多好多的爸爸妈妈。
白天的时候街上没有人,都是空荡荡又破旧的木屋,我总是害怕一阵风刮过来它们就倒了,这样的话里面的人怎么做生意呢。晚上过了九点就可热闹了,张灯结彩的,每天都像过节。我最喜欢吃张妈妈家的棉花糖,但奶奶不让我多吃,说吃多了会长蛀牙,很疼很疼的。越是长大,我越是吃得少,现在都好几个星期才吃一次。刘爸爸卖的面具也很好玩,他送给我好多,都挂在我小小的房间里。
七岁前一直是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们教我识字,李爸爸家开书店,他是个博士,是我们这里最有文化的人。他告诉我小孩长大了就要去上学,学习知识。我问他为什么要去外边,难道他不能教我吗?他笑着摇着头,“李爸爸老啦,跟不上时代啦。”我坚信他在撒谎,他一点都不老,我觉得从我认识他到现在这么几年,他一点变化都没有,一点也没有。
可我还是拉着我小小的箱子去上学,因为奶奶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她就给我买棉花糖吃。
二
学校的日子其实也没有多么枯燥,就算上课走神也没关系,晚上回到宿舍总有人趴在床头给我讲课,虽然讲着讲着我就睡着了。
我想把他们介绍给同学,这样同学们再也不用担心上课走神的问题了。可他们不信,非说我在撒谎。我才不像李爸爸一样,我从不撒谎,爷爷说撒谎会长不高的。一个男生指着我大笑的时候,明明有个长头发的小妹妹趴在他的肩膀上冲我笑,小妹妹脸特别白,和教室的墙一样白,我也冲她笑。那个男生说了什么就跑了,小妹妹也跟着他走了。真没意思。
放寒假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奶奶,奶奶不让我把看到朋友们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因为他们都很害羞,不喜欢认识新朋友。真是奇怪,有新朋友多好啊。
三
一晃九年过去了,我变成了十六岁的小姑娘,考上了省内的重点中学。这九年来我再也没有提到过爸爸妈妈的事情,每年我都会有新朋友,但随着班级的分配又再次陌生,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我也渐渐明白爸爸妈妈们是什么。像是鬼,但好像又不是。同学们谈到鬼怪总是一副害怕的表情,据说他们凶神恶煞,见人就吃。我觉得爸爸妈妈们不是,他们对我很好,很和蔼。他们应该是灵魂吧,是人身上最美好的东西。
四
都说十五岁一过就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我觉得这话不假。身边的女同学们都有了各自的护花使者,渐渐地我就变成了稀有的独苗。也不是我长得不堪入目,而是那些男生实在没慕容爸爸帅。慕容爸爸据说是哪个学校的校草来着,那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存在。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么落单下去,安安稳稳地度过三年高中。平淡如水。
显然我太高估自己。
还有慕容爸爸。
五
我曾经觉得一身汗臭味的男生很讨厌,总有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意思,因此相当讨厌运动细胞发达的小伙们。
直到遇见言遇。
我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大太阳挂在高空,红彤彤的,炙烤得空气都有了一点即燃的感觉。体育课上百无聊赖地坐在草丛上环顾四周,只听得女生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篮球猝不及防地迎来,我堪堪躲了过去,却擦破了膝盖。真不是一般倒霉。
眼看一男生急切地跑来,我满腔火气正待发作,却在看到他正脸时止住了声。
大热天的,火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真不是一般幸运。
他硬是要扶我去医务室包扎,我实在觉得这点小伤没什么要紧,小时候磕磕绊绊习惯了,擦破点皮过几天结个痂自己就好了,不用大费周章。再者,潜意识里不想在他面前丢脸,或者做作留下不好的印象。
他拗不过我,便说他叫言遇,是高二十三班的,如果要用药记得找他报销。
他说得幽默,我却没好意思放肆地笑,等他将我送回了教室还没回过神来。
那时候的我还没经历过情窦初开,也压根不知道一见钟情算是个怎么回事。
但什么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六
之后的过程很奇怪。我也不晓得怎么就和他熟了起来,甚至比班上的同学、同桌关系都要好,平时没事发个短信聊个天,肆无忌惮地开个玩笑,觉得就这样下去也挺好。
但还是会在情人节的时候期待收到他送的礼物,圣诞夜许愿收到他做的巧克力,或者干脆是便利店买的德芙金帝,没有牌子的一两块的巧克力糖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可也只是这么想着,就这么想着,没胆子去说。
看着他的笑达到眼底,时时会觉得这就够了。
看小说里都是男生害怕给女生告白,害怕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到我这竟反了过来。这多讽刺啊。
可更讽刺的事还在后头。
言遇有了女朋友,通过我认识的。我的舍友,苗菲。
七
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来,每天晚上回到宿舍都会听到苗菲兴致勃勃的演讲,说她和言遇这每一天中做了什么。在她的描述中,他们就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
可我不这么觉得。
她配不上言遇。她是鬼怪,而言遇是神。
八
苗菲和言遇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两人如胶似漆,压根不像在校学生。苗菲成绩一贯不好这我知道,我害怕她把言遇毁了。
我一定得想个法子才行。
我故意在苗菲面前说我和言遇怎么怎么合得来,做过怎样的事,表现得对她与言遇的如胶似漆干柴烈火不屑一顾。终于有一天,苗菲告诉我想和我谈谈,去个没人的地方。我看了看日历,说我最近比较忙,只有这个周六有空。随即又问她去哪儿,她说这座城的郊区临山,山上有座陵园,平时罕有人至,就去那儿吧。
人迹稀少,正合我意。
周六我搭公交到终点站,徒步走上弯弯曲曲的水泥路。不多久看见苗菲,她骑着摩托车。
上山路很是崎岖,又窄,实在不知道她骑个摩托车作甚。她扶着车与我边走边说。她问我喜不喜欢言遇,我想了想说喜欢,又想了想,努力装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对她说:
“可我不会阻止你喜欢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希望他幸福快乐。也希望你能带给他快乐。”
才怪。
苗菲愣了一下子,我看出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轻蔑。她说谢谢我的祝福云云,我漫不经心地点头,侧头瞥了眼高度,似乎还差一截子。正好前面的路狭小,两个人加一个机车走不过去,但只有两个人的话是勉强可以的。
我说:“你知道吗,这里的陵园里有一座钟,传说虔诚地敲钟若是钟鸣久久不息,表明敲钟之人与深爱的人恋情长长久久。”
她不信。我便邀她上山一同看看,若是没有下来就是了,又不会损失什么。她想了想,抬步就要上去。我故意奔跑在她前面,确保她紧紧跟在身后。渐渐地山路越来越窄,我猛地停下转身,趁她大意时将她推下山。
山野间静悄悄的,连树枝折断的声响都没有。
你知道什么东西下坠最好看吗?是人。
摩托车静悄悄的立在崖边。我走过去,将它推了下去。
真好,有东西陪葬。
九
苗菲的尸体一周后被发现,我很好奇她的死状,在如此炎热的夏天,是否出现巨人观,有没有爆炸,诸如此类。
言遇找到我,说他觉得伤心。我安慰他说,那几天我看出苗菲情绪低落,她告诉我是家里出了事。
我又告诉他,苗菲出事那天喝了些酒,估计是头脑不怎么清楚,不然怎么会开着摩托就上山去呢。
我说,逝者已矣,让他不要想太多。
说得跟真的一样。
十
我每天陪着言遇,等他情绪好转,仍旧与他打打闹闹,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
我的世界除了亲人就只有他一个。
我多想他也一样。
我曾这样以为过,但我忘了,除了女生,还有男生。
言遇的兄弟,发小,莫寒。
这是新的威胁。
言遇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十一
莫寒是话剧社的社长,而话剧社最近在编排一部古装剧。里面有个妃子上吊而亡。
真好。
我报名参加这部剧,面试那个上吊死的妃子。面试的时候我努力回想王妈妈的样子,王妈妈脖颈上有一道痕,平时也是幽幽怨怨的,就像是那个“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毫无疑问,我成功了。莫寒和言遇为此还请我吃了顿饭庆祝,我看着他们俩热热闹闹的很开心。
我一直都很入戏,事实上我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演戏的天赋,莫寒不停地夸我演得好,又用功。
我很开心。
最后一场彩排,我上吊的戏码怎么也演不好,一直加班到晚上,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莫寒和我。
真好。
莫寒气急败坏,说这里最关键,千万不敢毁在这个情节上。我百般道歉,说自己不好。
我诱骗莫寒给我示范,甚至笑着说又不会死人,试一下也不会怎样。
确实不会死人,上吊用的白绫是特制的,吊在上面再稍稍动一动,白绫就会扯开。
当然,如果不偷偷换白绫的话。
莫寒无可奈何地摸着我的头,说着“你啊……”撇下稿子踏上凳子,将脖颈放在白绫上,双手垂下。
我怕他口渴,让他先下来喝一杯水,他二话没说喝得一干二净,看来是真的渴了。随即又上去。
这次他踢掉了凳子。
我甚至觉得上吊都是多余。看着他抽搐的身子,嘴角溢出的鲜血,这一幕实在太美好。
最好的谢幕,不是吗。
献给莫寒。
十二
言遇很伤心,仍旧是我安慰他。这次我对他说,莫寒是好人,好人有好报,来世他一定会幸福的。
这话不假,莫寒确实是好人,错就错在他和言遇关系太好。
言遇抱着我哭了整宿,说着莫寒和他的故事。
原来莫寒是他最信任的人,从小长大的兄弟。怪不得这么伤心。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说不要紧,还有我在你身边。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
过几天言遇告诉我幸好有我。我笑着说没关系,我永远在你身边。
然后他说,阿菊,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
我仍旧笑着,说,好啊。
我想,谁能保证他不会喜欢上其他人呢?
谁都不能。
除非他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十三
我说要他暑假陪我回家摘樱桃,我告诉他老家有好多好多的樱桃。他笑着拍着我的头,叫我小吃货。
是啊,我就是吃货,我喜欢吃各种东西。
言遇说他要给我写歌。我只知道他会弹吉他,是吉他社社长,却不知道他还会写歌。
临近暑假,他将写出来的曲子哼唱给我听,很好听,但只有一半,他还没有做完。
我说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他但笑不语。
十四
我们坐长途,走山路,到了老家,见了爷爷奶奶。我让言遇去出门逛小镇,然后悄悄地把我的想法告诉爷爷。
我知道爷爷是无所不能的。
爷爷只是发愣,半晌叹了口气,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他还是答应我了。
言遇说小镇很漂亮,但为什么一个人也没见到。我说他们都去打工了。
我问他,走了这么长的路一定渴了,喝些水吧。他点点头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真好。
爷爷的药片果然奏效。不一会儿,言遇便说他头有些犯晕。我说也许是长途跋涉不习惯,歇一歇就好了。
我让他躺在我小小的床上。走出屋外示意爷爷可以开始。爷爷打开小屋旁一个隐蔽的门,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从来没有进过这里。门上的锁永远覆着重重的灰尘。
爷爷从里面取出了奇怪的东西。我看不懂。
爷爷让我去王妈妈家呆一晚上,明早就好了。我不放心地看着他,爷爷说,会很干净的。
我这才放心地走。
十五
我在梦里听见磨刀霍霍的声音。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赶往小屋,从厨房传来阵阵香味。奶奶说他们在煮肉吃,我点点头表示期待。
炖肉的时候,爷爷交给我一个白瓷罐子,里面有白色的灰。爷爷告诉我,全在这儿啦。我抱着罐子走向石磨,想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最后发现果然全在罐子里了。
爷爷真细心。我最喜欢爷爷了。
我躺在床上,想到言遇也曾躺在这张床上,就觉得无比幸福。抬头看见柜子上有一个娃娃,它有着和言遇一样的头发,还有五官。
爷爷真细心。我最喜欢爷爷了。
朦朦胧胧将要入睡时,爷爷告诉我肉炖好了,让我出来吃。
我抱着罐子,飞奔过去。
尾声
女孩身后是一栋老式建筑,大门隐隐约约看得出斑驳的朱红色。屋内是一张木床,正对门中央,上面放着枕头,还有一个娃娃。
女孩手里抱着一个白瓷瓶,默默地坐在木凳上吟唱,哼着一首没有结尾的歌,唱啊唱啊,停停歇歇。
小城的清晨寂静,冷冽。远处还没有泛起鱼肚白,晨光仍未洒上石子路。一切看起来安静祥和。偶尔听得到几声嘎嘎的鸣叫,扑棱棱地飞走一群乌鸦。然后,太阳出来了。
这是一座被人遗忘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