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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隅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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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隅山脚,一个凡人的私塾里,程画姻正襟危坐,王夫子摇头晃脑地读:“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书声琅琅地飘散在书院里。
“夫子,我明日便要启程了,今日来特地向您辞行。” 程画姻仰着脑袋,瘦削得像芦管一样的身躯,面色有些倦怠,眼底有着普通孩子没有的光。
王夫子头也没抬,继续收拾着手中的教案。
程画姻向夫子深深鞠躬,转身,走出书院。
“过刚易折,极强则辱,凡事在心里有个准则,出门在外,万事当心。”夫子的声音淡淡在身后响起。
程画姻身子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书院。
记忆里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对她有过叮嘱,夫子是第二人,娘亲是第一人,不过她娘在她四岁那年就去世了,老巫婆一直以为她是不记得的,大多数人都以为小孩很好骗,而且忘性大,不过也只是大多数小孩好骗以及忘性大——至少程画姻不是。
她还记得她娘亲抱着她,一路奔波,对她说:“画儿,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对任何人都要留一线。”
她娘在四天之后死了,没来得及教她读书写字引气入体打坐修炼,也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可观的资产,死了。
她跟着老巫婆来到南隅山,头两年老巫婆待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你以为修士都有那么多时间来对付一个走路都不稳的小孩么。当然,老巫婆也不会教她什么,一个月和她讲不到一句话。
日子糊弄着过去,一年过去程画姻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变成了一只猴子,从南隅山顶,以前下山需要一个半时辰,后来变成一个时辰,后来只需要半个时辰。
有时候她会到王夫子那里蹭课,刚开始是在学堂外偷听,后来转到墙角,后来在教室最后一排有了一个位子,夫子没有收过她的束脩,她常常帮着看门的大爷扫地,食堂煮饭的阿妈生火劈柴,豆腐弄的姑娘阿美喜欢夫子,她甚至帮阿美捎过一只荷包和一套贴身内衣……孤女程画姻混得还不错。
程画姻有个小癖好,很喜欢听各路人交谈,有时候她从街头走到街尾,摊铺上吸引小孩的糖人,变戏法的人手里漂亮的鹦鹉,碰一下就一直咯咯叫个不停的逗人发笑的铁线猴,都无法牵住她的目光——她注意的是捏糖人的老者,变戏法的青年,牵着铁线猴的那个壮汉。
南隅山脚没有多少传说可供挖掘,长不过一里地的街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故事。
左不过是东家阿猫喜欢西家阿狗,西家阿狗喜欢北家阿牛,而北家阿牛居然是个断袖,喜欢的是东家阿猫;或者是赵家的赵猫勾搭上了他的堂嫂,和堂嫂合谋毒死了他的堂哥,在一起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小孩,赵猫一看,诶呦,不得了,这娃铁定不是我亲生的,你看那模样不就是钱家钱狗么……
这些程画姻知道得相当清楚,比如阿牛是断袖的事,她绝对是除了阿牛外最有发言权的。
一次在书铺蹭书看的时候,阿牛经过,买了好些书,她觉得奇怪,阿牛抠得要死,绝不会一次买四本书,一次他去买一颗鸡蛋,为了挑个最大的把人家一筐鸡蛋都摆在了地上,卖鸡蛋的恨他恨得牙痒,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画姻歪着头,果真,在三本《论道德修养的重要性》下面看到了一本不一样的书——《嫁给断袖王爷,生活蜜里调油》。
程画姻此时还不知什么是断袖,问了夫子,阿美正在和夫子叙话,听到她发问后,本来就红的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夫子清了清嗓子,直言不讳:“男的爱慕男的”。程画姻想了想,明白了。
三天后阿牛是断袖的事在他对阿猫表达爱慕后传遍大街小巷,程画姻是不会说她早就知道的。
八岁那年的一天晚上,老巫婆回来。坐在她的床边。程画姻醒来,揉了揉眼睛,此时她看到老巫婆的样貌像个骷髅,皮肤都要嵌进肉里,四目相对,老巫婆目光复杂。
隔日,老巫婆拿给她一本《修真界二三事》以及一本普通的练气决。程画姻正式开始修炼。
程画姻坐在蒲团上,运转法决,静静感受周遭灵气的变化。程画姻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倒是天赋异禀,可是在修炼上实在笨的不像话。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程画姻在给一头野猪剃毛的时候感觉一股气流混入经脉,她赶紧打坐,将气流缓缓由经脉导入丹田,气流不断压缩,丹田内充斥着灵气,一晚过去,程画姻进入练气第一层。
进入第一层后,她做的第一件事,继续给野猪剃毛,然后麻利地生火做饭,一锅黑乎乎的红烧野猪肉做好了,练功这么久,体能消耗得有点多了,饿惨了。她不嫌弃地全部吃下。
老巫婆渐渐地露出了疲态,这表现在,一年前,能把她从内厅甩到前门的墩子上,而现在,居然只把她甩到了外厅的门坎上。程画姻拍了拍身上的灰,爬起来,庆幸她身体瓷实。
老巫婆给她一本《仙门万草录》,指着里面的莎星草,“去采”。《仙门万草录》里有说,莎星草性温,治内伤。
程画姻知道老巫婆快不行了。
南隅山几乎没有灵气,只是在她们居住的这个山头上有些稀薄的灵气,而这个地方能长出一片莎星草让她很是惊叹,虽然这草在修真界可能就像普通人家家里的大白菜一样。
程画姻采了草药,熬成一碗浓浓的黑色汤汁,上头隐约飘着一点草木灰,这不是她故意的,一个九岁没有娘教的小孩,只知道食物是需要煮熟吃的,至于什么是好吃什么是不好吃,没有对比怎么知道。
程画姻端着碗,唤她:“喝药”。
老巫婆睁开眼,这次没有看她,眼神定定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程画姻搁下碗,手不由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这药实在太烫手。也不说话。
一会儿老巫婆似乎抽搐了一下,脸色灰败下来,她的眼神开始涣散了,曾经看人时的那种锐利消失殆尽,她完了,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心里挣扎过多久,甚至经历过几个男人,创造过什么样的辉煌,皆不剩下。最后她枯骨般的手抓着床单,咽气了,程画姻记得最后她的眼神,没有别的,只是复杂和苍凉。是她现在不能懂的。
程画姻在离家不远的小山坡上给老巫婆挖了个坟,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曹蓠之墓。天边的流云绚烂至极,似万千船舸争流竞渡,一片西天,华美得几乎让人落泪。
一阵风吹动她的衣襟,瘦弱的少女此时居然有了一点风姿(大概是有风吧)。她想,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什么,任何,都不能夺去她的生命,天道也不能。
之后她来到老巫婆的房间,床脚下有个洞,程画姻手一掏,一个储物袋出现在手上,储物袋上没有了神识标记,程画姻把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老巫婆资产真是少的可怜,十个下品灵石,一把小刀,几套衣服,一本练气期功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气的黄金手镯,程画姻内心激动,她知道,这是她娘的东西。
程画姻拿起小刀,小心翼翼地在手镯上打开一个豁豁,顺着豁口将黄金剥离,一个银色的手镯显露出来,程画姻兴奋异常,要知道,她此后得到过很多东西,都不及得到这个镯子更令她开心。
她咬破手指,滴入一滴血,一个空间展现在她面前,这个空间像是某个法力高强的大乘修士开辟出的一处灵兽房,好吧,大乘修士不会给他的灵兽这么条件恶劣的灵兽房,这是个不毛之地,寸草不生,只有十平方左右,人一进入,会有一种压迫感。
不过,程画姻还是相当高兴。程画姻心念一动,镯子隐入体内。这是她的保障。也是祸患,要知道在修仙界为了一点灵石都是可以打得头破血流的,更何况一个在危急时刻可以藏身的随身空间。
第二日,她拜别了夫子。拜别了生活了五年的南隅山。
一个人踏上了前往苍梧的修真之路。这一年,她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