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法海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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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世上当真有这般蠢的妖怪吗？
法海看着窝在蒲团上啃点心啃得万分开心地蛇妖，开始数万次地思考这个问题。
“你知道这里是寺庙吗？”
埋头啃点心的妖怪抬头，笑得万分灿烂“知道啊。”
“……”
“法海法海法海法海法海！”
“……嗯？”
那小妖怪举着光秃秃的盘子“还有吗？”
“……”
“你别不说话啊，还有吗？”边说还边把盘子往前送了送。
小妖怪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满眼期待地看着他，法海一瞬间有了自己在养个娃的错觉。认命地接过盘子，不知怎么地却笑开了“等着。”
蛇妖的欢呼被他甩在了身后。
二
总觉得近来的冬日太过安静了些。法海双眼微弯，摇头晃脑间带了些傻气。
那些个圣人说什么来着？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平时叽叽喳喳惯了，如今反倒觉得冷清。
“师弟，主持喊你过去。”
法海回头，一个年级与他差不多的小僧侣站在檐廊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案几上的糕点，恨不得能放出光来。“我能吃点吗？”边问一只肉肉的小手就向盘子伸去。
法海利落地拍掉他的手。“啪”的一声，声音大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干嘛呀！法空嘴巴一扁，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两泡眼泪。
干嘛。
愣住的法海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向来不爱吃这些糕点，备着也不过是因为那个小妖怪。如今冬日那小妖怪窝着冬眠去了，他为何还备着这个？
法海不愿也不敢多想，将盘子往法空身上一塞，回身便走。
远远瞧着竟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主持。”
冬日料峭，前些天才下了初雪。主殿里也冷的很，主持只披着单薄的袈裟坐在蒲团上。
“阿弥陀佛。”主持低低念了一句佛，佛珠转过最后一颗这才睁眼。
“法海。”主持苍老的面容上有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最近修行如何？”
“从不曾懈怠。”
主持静默良久才再次开口“佛祖虽说善为本心，但人妖终不两立。”
法海眼睫颤了颤，袖管下双手握的指节泛白。
三
大雪初霁，今年的冬日陡然难熬起来。法海总会下意识地想起他第一次遇到小妖怪的场景。
早课结束，几个师弟叽叽喳喳地说着寺外树上趴着一直小蛇妖。
金山寺向来没有妖怪的。
不过心念一转，他便看到了浑身是血挂在树上，却依旧嚣张至极地小妖怪。
至于现在……
法海看着手边的梅花，鬼使神差地丢了个法术上去。
嗯，至少别丢人得连梅花也不认得。
四
流水淙淙，青草萋萋，便是溪边躺着的那个姑娘也眉眼如画，任谁看了都不忍打扰。
可偏偏法海不是。
法海不由自主地扣紧手里钵的边缘，胸口石头往下一放的同时又有一股火气直窜而起。
阴阳怪气地走了过去，却在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时全没了脾气。
罢了罢了。
什么罢了，却没有想清楚。
“叶子！”
法海眯着眼看着对面的场景，小妖怪被那个姑且算是男人的妖怪挡在身后，这幅样子怎么看怎么碍眼。
刚刚小妖怪喊他什么来着，大白？
所以，这就是那条白蛇？
“法海法海法海法海你等等我呀！”
脚步不停继续走。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妖怪法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怎么了？
明明刚刚还是生气的，却在看到她追上来的时候长舒一口气，觉得心里有了着落。
“你本是一条竹叶青？他们都喊你竹叶？”
是了，那蛇妖喊他叶子。
“我以后就叫你小青吧。”
胸口的热浪一波一波地拍打着心防，叫嚣这法海自己也不敢深思的欲望。
即使是一个名字，我也要做特殊的那个。
五
“法海，姐姐说她要去人间报恩，让我同去。”
——我怎么突然舍不得。
六
十年眨眼而逝，小青进来修为又涨了些，法海在她身上覆的佛法只得又强了一层。只是这佛法相当复杂，弄下来法海自己就浑身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师弟，主持在西厢房等你。”法空打断了法海的打坐，当日那个爱吃的小胖和尚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爱吃的大胖和尚。
“知晓了。”
西厢房相对冷清，往常只有扫地僧在此处，故而法海一路走来谁都没碰到也没有想太多。
“主持。”法海躬身。
主持依旧是那件老旧的僧袍，他拍了拍身旁的蒲团“坐吧。”法海依言坐下。
“法海，我本以为你向来聪慧……”接下来的话，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法海愣了愣“徒儿愚钝。”
“你当真愚钝！”主持突然抬手一掌拍向法海胸口，这掌来得太过突然，法海本身还未恢复元气，闪避不及，正中胸口，嘴角都溢出血迹。
一个佛字在胸口隐隐现现，最后归于平静。
主持看着法海，面容神色晦涩难懂“你且在这自我反省。至于那蛇妖……”他语气一顿，扫了一眼法海陡然惨白的脸色“还是不要再见了。”
七
法海被主持关了禁闭，众多僧侣叽叽喳喳地讨论一会儿就在戒律师叔的呵斥中回归了平静。
“师弟，你多少也吃一点啊。”法空好吃，向来见不得吃食被糟蹋。此刻看着这完全没有动过的斋饭倒比看那被关禁闭的师弟还要可怜些。
一门之隔的法海端坐于蒲团上，多日水米未进让他的脸色苍白的很“你还不如放我出去来得实在。”
“我若是能放你出去我还坐这儿？”这话不假，整个厢房都被主持的佛咒笼罩，门上更是有佛字的金光浮动，根本撼动不得。
法海自然也是知道，他闭目良久复又睁开“她呢？”
“你那小妖怪？”法空皱眉“前些日子主持扔出去个蛇妖莫不是你那个小妖怪吧？”
法海猛得望向法空，整个人突然立起，却因太久未曾进食晃得厉害。
“哎哎哎！你慢点！你慢点！”
法海嘴唇抿的死紧，黑黝黝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情绪“你让开。”
“哎你要……”法空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轰的一声，门上的佛光闪了闪再次复原，屋里的法海却因佛法反噬跪了下去。他随意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眼神凶狠地像头狼，口中喃喃又念了起来。
“哎，师弟！”
“轰！”
“你停下！”
“轰！”
“你停下！这阵你破不了！”
“轰！”
“师弟！！法海！！你破了也见不了你那小妖怪！”
屋内静了下来，法空还以为说动了那倔脾气。往里一看，却是法海力竭晕了过去。
“何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佛慈悲，但渡化苍生，谈何容易。
八
昨夜钟声长鸣不止，诵经声念了几重。露珠还挂在树梢，法空披着黎明的冷意出现在屋外。
“主持圆寂了？”声音清冷却不带半分讶异。
法空微微点头，他捧着一卷佛经，手上光影浮动，门上的金光闪了闪，终于寂灭。“师弟，你出来吧。”
“十年了。师兄，十年。”
十年困于这禅房之中，当真太过漫长了。
“也许你会想去门口看看。”
九
法海的步伐迈得很大，不断的超过面生的僧侣，众人的惊呼声也不能使他回头。但愈到门口，脚下便仿佛坠着千金，一步都艰难。
“师弟！！法海！！你破了也见不了你那小妖怪！”
他最后停在了门口。
他能看到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卧在枝杈上，青色的衣衫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法海眉头微微皱起，脱下外袍扔到她身上。
但再近一步却好似有人用钝刀在割自己的血肉，法海垂下眼睫，雾霭霭的眸色里好似凝着墨块。
“师弟，主持在你和那小妖怪身上下了两生咒。”
两生咒，以心养咒。两相相遇，不死不休。
他的步子终究还是没有迈出去。
相见如此艰难，不如不见。尘缘皆抛，不如重回陌路。
“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贫僧法号，如今主持圆寂且念你从未造下杀孽，上山去吧。”
何必相认，不必相认。
人妖……本就两立。
一颗佛珠嵌入她的肩甲，他的心脏却在这一瞬血肉模糊。
两生咒一旦相遇，便只有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叹可笑，可叹可笑。本以为十年足够漫长，但最漫长的还是人心。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大白，我们回家。”
“慢着！”说完法海自己也愣住了。为何要叫住他们？叫住了又如何？
是啊，又如何呢？
胸口空荡荡地，如同死物。
十
烟雨朦胧的西湖，细微的小雨沾湿了法海的僧袍，他望着断桥上的两人，眼睛慢慢眯起。
“我讨厌梅花。”
禅杖颤了颤，修剪良好的指甲狠狠地扣进手掌，指节苍白。
十一
夜色寂静，法海看着臂弯里的小妖怪，笑的无声且温暖，胸口的疼痛此刻看起来都淡了些。
佛珠什么的本就是一个借口，一个接近她的借口。
他轻轻地将他放在屋顶上，看着一旁地酒壶轻笑出声。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认我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伸出的手一顿，慢慢还是触及了她冰冷地面颊。
为什么不告诉你呢？法海笑容变苦。
说了又能怎样？一切都不会改变，有何意义。不如让我独尝苦果。
理智不断地告诉自己别来了别来了别来了，陌路是最好的结局。但还是来了，带着最拙劣的借口。人心当真软弱。
法海转动着手中的酒壶，酒水在月光下晕着浅色的光圈。
酒戒。呵。
他犯得戒律又何尝只有酒戒这一条。
蜻蜓点水般地吻落在小青额头，青色的身影融进了夜里。
十二
“师叔。”
坐在桌前的和尚悠哉地倒了杯茶“这么晚去哪儿了？”
“随意逛逛。师叔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没多久。” 师叔惬意地将两脚搁到了桌上，嘴上叼着根干草。“听闻杭州城近来出现了条蛇妖，本以为你在这人我就不用跑一趟了。”他嘬了口茶“可怜我老骨头一把还要奔波。”
“这蛇妖并未行凶。”
“哈！”师叔一口气把干草吹得老远，笑得坦荡荡“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妖，只有还没有开始作恶的妖！”他直起来身子，立到法海面前“更何况，那蛇妖先是与许仙乱了伦理，后是盗取灵芝草，这般大罪，师侄不会不知吧！”
对面的小妖怪倔强得站着，禅杖抵在颈间也毫不后退。听着她问为什么，法海也不由自问起来。
对啊，为什么。
相遇本就是一场猝不及防的灾难，一路走来谈何容易。
何苦来哉。何苦。
法海擦去唇边的血迹“阿弥陀佛。”
人妖终究两立，人妖终究两难。
“言已至此，好自为之。”
那白蛇已是大罪，毫无寰转，但小青……
“我不会再来见你。”
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十三
白素贞被镇压在雷锋塔下，许仙自愿剃度进山，小青法海不知影踪。
时有一书生听闻此事，誊写在册，流传于后世，人称《白蛇传》。
十四
“法海，你要去哪儿？”
“你莫要跟着我。”
“佛曰万物向善，不知大师可愿收留小妖呢？”
“……”
“法海，不过两生咒而已。姐姐将万年修为尽数给了我，天地这么大，终将会有办法。”
“……走吧。”
“法海法海法海！我们先去东海瞧瞧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法海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