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出天山》宁馨

1、1 剑如雪，人如玉

　　江南的风景早在唐代白乐天的笔下就已闻名于世，而此刻初春午间的和煦阳光斜斜铺在一片狭长的街道内，映出七彩的光芒，更兼枝头柳芽的嫩绿，桃苞的嫣红，让人不由感叹造物的神奇，如江南风景一般娇美小巧的小酒馆内，客人三三两两，伙计们穿梭其中，几近一幅美丽的工笔画卷。
　　突然，门外一阵马蹄声打乱了这美丽的画卷，人影闪动，几名白衣男子走进了酒馆，捡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叫过伙计，点了几样菜，却是极为安静的坐在桌旁，一言不发，旁边却已有客人在悄悄议论：“兄台，看见了么，瞧这衣着做派，必是名剑山庄的人到了！”
　　“何以见得？”
　　“他们的衣服都是自家出产的蚕丝所制，江南一代颇有名气，何况这份涵养家教，别人是断然仿不来的！”
　　另一侧桌上对坐的两名少女闻言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朝那几个人望了几眼，其中一个粉衫少女悄声道：“二姐，你见过名家的人，他们可是么？”
　　另一个绿衫少女犹豫着摇摇头：“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你打量我可有左大哥那么好的记性呢！”
　　粉衫少女眼珠转了转，一抹狡黠的笑意扬上嘴角：“待会儿若是左大哥来了，知道了大姐的去处，一定又要摸额苦笑了！”
　　绿衫少女只是温柔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好了，你也少淘些气！这话给大姐听到，可了不得！”
　　“是啊是啊，左大哥就会宠着大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怕就是大姐说日月互置，左大哥也只会想法子让它们颠倒过来！”
　　看着粉衫少女气鼓鼓的抱怨，那绿衫少女只是无奈的摇头苦笑，心下不由也有些抱怨那位迟到的大哥，害得她又一次扮演“替罪羊”的角色，手上却端起一盏茶递过去：“越说越夸张了！说了半天，嘴不干吗？”
　　粉衫少女正待分辨什么，忽听身后一个低沉动听的声音响起：“背后议论人似乎算不得什么优点吧？！”
　　粉衫少女闻言不怒反笑，回身一把拉住来人：“左大哥，你可来了！”
　　绿衫少女只是含笑让座，只见来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公子，说来也怪，若论及相貌，倒也称得上是眉目清秀，不过在这美男子云集的江南，却只能称得上清秀而已，并无什么出众之处，然而他站在那里，却又说不出的引人注目，仿佛从他身上，缓缓流泻着那暖暖的阳光，那种被温柔的暖意包融着的无限愉悦，是那般的赏心悦目，那般的让人忍不住驻足观望，此刻这阳光般的少年缓缓举手制止了绿衫少女让座于他，撩衣坐在一旁，接过粉衫少女递上的茶水，呷了一口，望着粉衫少女笑道：“那位‘倒置日月’的姑娘呢？不会又去干什么让人头疼的事了吧？”
　　粉衫少女拖腮一笑：“左公子，不幸被你言中！那位姑娘这次做的事情虽不至令日月颠倒，却也足够搅得鸡飞狗跳了！”
　　那少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继续品着茶，另只闲着的手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桌面，粉衫少女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有意无意间和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叮咚琴声，于自己的话倒似根本没在意，不由有些怒意：“你再不管，可真要惹出事情来了！”
　　“好，你倒说说，这次又有什么篓子了？”
　　“还不是你那副美人图给闹得！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左大公子那副千金难求的妙笔丹青出炉，这江南一带便多了个人走到哪里，花就采到哪里的‘采花大盗’！而且据传，人家这花可是采的端的出奇，迄今为止倒是没一位姑娘被伤到，只是身子没伤到，心却伤了个遍！因为这位大盗每每进入闺房，将那些抖衣而颤的姑娘们从头到脚的瞧个仔细，然后失望的说句‘只道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原来这般平淡无奇！传言真不可信！’而后便扬长而去。你倒说说，这让人家闺阁中的大小姐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这不，前几天杭州著名的沈家庄的千金，号称江南第一美女的沈玉颜也受了这般折辱，寻死觅活的让沈家主人松鹤双剑中的二侠沈千钧寻找那个贼人，沈大侠已经广邀好手，誓言必定要逮住那个大盗，听说就连名剑山庄的少主人，人称江南第一剑客的名剑也在被邀之列，所以才说这次是真的惹出事情来了！”
　　听到“名剑”两个字，那少年的双眉终于动了动，放下茶盏思忖了片刻，站起身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既然名公子出了面，还是去见见吧！”
　　夜幕不知不觉间笼罩了大地，跳动的火光下，本来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却几乎被一旁绑着的威胁兼咒骂气得隐隐有些发青，又听了半盏茶的功夫竟是有些扭曲，扭头从地上捡起一堆碎布，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再骂骂咧咧我就裹上马粪给你当夜宵！”
　　沈玉颜盯着那有些扭曲但仍然俊美的让人嫉妒的脸颊，却是一个字也不敢骂了，只能忍着气道：“你若放了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有半点……半点不敬，等名少侠来了，必定……必定不会放过你！”
　　那俊美少年凤眸闪了闪，透出一股精光，虽然在沈玉颜眼中无疑于狐狸一般，但笑意却浮上了那白瓷般的脸颊：“嗯，星灿月光华，剑如雪，人如玉，这个人倒是让我多少有点兴趣了！”
　　“是吗？不过让你这样的采花大盗有兴趣，可不怎么让人愉快！”
　　沈玉颜和那俊美公子同时回眸，清冷的月光下，一袭素白辉映着一柄长剑，剑锋发出森森冷气，青白之光围绕剑身，一看便知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那俊美公子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哼，什么时候，剑如雪，人如玉的名少侠也成了人家的奴才？当真让人大失所望！”
　　名剑漆黑的几乎不见底的眸子透出冷冷的光：“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就算受人所托，也比你这个四处辱人清白的淫贼要好上千倍万倍！”
　　“淫贼？喂，你不要随便给别人扣帽子行不行？”说着他回身冲捆在树上的横眉冷对的沈玉颜翻了个白眼：“就这幅模样，你就是免费送来，我还没地方养呢！更何况剩下那些，还不如这个！”
　　“简直恬不知耻！”名剑眉目一立，挥剑便要上前，却听身后有人说道：“江南第一美女还看不上，阁下的眼光当真是眼高于顶了！”
　　说话的是个年逾五十的老者，不过虽然年岁稍大，一双精光四射的双眸却让人几乎无法逼视，他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冲名剑摇了摇：“怎么，这毛头小子就是他们口中的采花大盗不成？”
　　“依在下之见，这采花一事还是趁少年之时，难道到您这般岁数再去采花，可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怕是有心无力了！”那俊美公子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最后竟是笑不可抑的一手扶在腰间，似乎已经笑岔了气。
　　那老者面皮涨的有些发紫，将葫芦随手别在腰间，顺手解下了随身的软鞭，一道银链快似闪电般眨眼间已来到那公子近前！那公子前一刻还在扶腰大笑，后一刻却若一股青烟瞬间消失在那老者视线之内，其身法之迅捷让一旁观战的名剑也不由出口赞道：“好俊的轻功！”
　　却听树枝头一个声音传来：“原来是六扇门的神捕骆其昌老爷子，得罪得罪！”
　　骆其昌的脸却是再度濒临紫涨，愧色满面，叹道：“后生可畏！白日之间能于我眼皮之下劫走沈小姐，如今又……老夫一日之间两度栽于在阁下之手，已无面目追捕，只不过你能逃得老夫之手，却逃不脱名少侠的剑！阁下如此好的身手，却委身采花之辈，不觉可惜么？”
　　那公子嘴角微微一撇：“我说过不是采花，只是观花，你却不信。”
　　骆其昌闻言火往上撞，用手一指一旁的沈玉颜：“阁下所谓的观花就是这般观法不成？”
　　“又有何妨，单凭我高兴。”话音未落，一股剑气已扑面而至，身影一闪，那公子已闪身落下，而那剑气却如影随形般顷刻即到，月光下，随即展开一场剑气逼近，被躲开，再度逼近，再度被躲开的循环战势，然而令名剑不解的是，如论如何凶险，这俊美公子只是以其绝妙轻功闪动身形逼其锋芒，竟是不曾还手！闪念间他懂了，一旦还手，以他的剑招，势必要露出其本门武功，而他不与自己拆招，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自己看出他的武功路数了！念及此名剑心中一惊：莫非是名门正派的门人弟子，行此不端之举，怕遭拆穿不成？若是此，更要逼迫他使出本门武功，也好助其门主清理门户！想毕剑下更不容情，几番起落，眼前人几捋发丝已经被剑气挥落尘埃，只见那公子凤眸中凶光一闪：“名剑，你再如此苦苦相逼，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名某可从未要求过阁下手下留情！”
　　那公子阴冷一笑：“也罢，我今天就领教领教江南第一剑客的高招！”说着手已握上了腰间的剑柄，名剑正欲挥剑，只听另一侧树枝头一个声音响起：“剑如雪，人如玉，果不负江南第一剑客的美誉，名兄，剑下留人！”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蓝影飘动处闪现一人，正是方才小酒馆中的阳光般的少年！骆其昌打量了几眼，冷哼一声道：“阁下莫非与这采花大盗相识，为何阻止名少侠？”
　　那少年转眼瞧了瞧那俊美公子，只见他方才握剑的手早一把拐进自己的臂弯，另只手指着面前的两人道：“就是他们联手欺负我，你管不管？”
　　少年无奈地冲骆其昌苦笑了一下：“现下就是我说与他没关系，大概也来不及了！”
　　“既是一伙的，一起追拿便是！”骆其昌才欲上前，却被名剑一把拉住：“等等，骆老爷子，这个人可拿不得！若是他出面了，莫说是你，便是京城六扇门总部的董大当家，也要给几分面子的！”
　　“哦？他是何人，竟有这天大的面子？”
　　名剑收剑如鞘，笑道：“天上谪仙人，金童降凡尘，难得左金童金口一开，还不是天大的面子？”
　　说得似云淡风清，听的人却都愣了：此人便是南坤派老当家谷寒天的唯一传人，江湖人称“左金童”的左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