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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回 灭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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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灭门
傍晚,天阴了。
瑟瑟的秋风挟卷着清浪,一阵一阵的拍打着船舷。南宫忧立在船头,双眉紧蹙。凌羽然本该在苏州的家中等候常笑尘的消息、并随时与南宫忧联络的,可是今番她居然被囚在了离苏州数千里远的洪湖,很显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她离开了苏州。而她既被“青红皂白”所擒,那“酒刀仙”斗迁也多半……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始思忖如何搭救凌羽然。
天完全暗了下来,悬在船头的气死风灯笼在风中摇曳着,湖面上,一点微光若隐若现,倒是前方不远处闪现出一簇灯火,当是那拘禁凌羽然的“翠浪小阁”了。
那是他义弟的夫人,既然被他撞上,他就决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岸柳环抱着一处临湖的庄院,灯火阑珊中延伸出一道曲廊立于水中。南宫忧迈步走上曲廊,付过船钱,打发走船工,随即大踏步朝庄院内走去。
既然截杀那少女的黑衣人跑掉了一个,那庄院中自然人人都知道他南宫忧必来讨人,他也不必想什么拐弯抹角的法子,不如直截闯进去抢人。
循着曲廊往内走不多远,是一间小小的花厅。花厅门口立着一个男子,长袍、靴子都从中央一分而为二色,一半黑、一半白。
“皂白?”南宫忧冷冷的问道,“凌羽然在哪里?”
“问我这口刀吧!”皂白说着,手里的环首刀早朝他迎面劈将来。
南宫忧无心恋战。软剑虽已拔在手中,却并不愿同皂白纠缠,是以二人相斗,居然少有兵刃撞击之声。二人武艺当在伯仲之间,南宫忧只觉急切拾掇不下,不由眉头一蹙,脚下一个趔趄,皂白的环首刀哧的刺入了他的右肩。
然而就在那一霎间,皂白蓦的觉到寒光一闪,自己的咽喉已被南宫忧的软剑抵住。
原来就在皂白得手的瞬间,南宫忧剑交左手,攻向了皂白的咽喉。
“说吧,凌羽然在哪里?”
“‘苏杭双隐’好像从不杀人的吧!”
“不错,不过你想想你的琵琶骨离我的剑有多远?”
“你的琵琶骨离我的刀也很近。”
“那我们不妨试一试,看谁先废了谁的琵琶骨?”
俄顷,皂白妥协了:
“北厢房二楼,最靠东的一间。”
“谢了!”南宫忧话犹未了,已倒转剑柄,封住了皂白的穴道。
他把环首刀从自己肩窝中拔出,远远的掷入了洪湖。
“对不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丝帕按住伤口,继续往内走去。
“青红皂白”仿佛很重身份,看守凌羽然的十个部下都是女子。南宫忧将三个扔入了鱼池,将两个掷上了花厅屋顶,震断了其余五人的兵刃,终于见到了在厢房内走过来走过去的凌羽然。
“哎呀,南宫忧,你来啦!”蓦的见到南宫忧,凌羽然仿佛很是意外。
“夫人……”南宫忧将兵刃收起,朝凌羽然躬身施礼,“你没受伤吧?”
“没有,放心!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我们先走!”
二人从庄院的马厩中拣了两匹马,沿着湖岸,朝螺山镇疾驰而去。
洞庭湖上,一条单桅船正迎着西风,朝西南的沅江入湖口艰难的驶去。波浪哗啦啦冲激着船舷,仿佛在不断的催促着这单桅船:“快些!快些!再快些!”
“夫人,”南宫忧给凌羽然斟上一杯热茶,“你怎么会被皂白带到洪湖去的?”
“哎!别提了!”凌羽然撇了撇樱唇,垂下眉眼道,“你走后的第三天,嗯……是八月十一,笑尘带出去的信鸽忽然飞回来一只,信鸽腿上绑着一张字条,哪,你看……”说着话,凌羽然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递给了南宫忧。
“洪湖,螺山镇,翠浪小阁。险,切不可来!若别,珍重!”
字迹十分的潦草,但确实便像是常笑尘的手笔,貌似他在紧急之时草草写出的字条。
接到这样一张字条,凌羽然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即刻赶往翠浪小阁的。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的?”
南宫忧轻吁一口气,将他在洞庭湖边救下黄衣少女的事情告诉了凌羽然。
“黄莺儿她……她死了?”凌羽然不由得惊呼道,眼眶霎时间便红了。
“夫人……”南宫忧低下头,“对不起,没能救下她……”
“别这么说……”凌羽然耸了耸鼻子,伸手揩去眼角渗出的泪水道,“不怪你……”
“夫人,事情都是算计好的……”南宫忧思忖片刻道,“很显然这字条是青红皂白他们假造的,目的便是将你骗到翠浪小阁去。而黄莺儿是他们故意放跑的,目的便是让我看到她被那些黑衣人追杀。否则,从翠浪小阁到洞庭湖边,骑马也要两天,若要截住她,早办到了!”
“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夫人,皂白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啊!对了!”凌羽然恍然大悟道,“他们特地要耽搁你!”
“对!他们就是要耽搁我!而且,只是耽搁,并非要取我的性命。否则,只要青红皂白二人一齐出手,我必败无疑。”
“那他们要在椅背山干什么?”
“不知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
尽管南宫忧在最近的一个湖港多雇了一倍的船工摇船,可当他们赶到椅背山下的高垅镇时,也已是九月初二的初更时分了。
青黑色的天幕锅底一般笼着黑魆魆的椅背山和椅背山环抱之下同样黑魆魆的高垅镇。深秋时节,早已没了秋虫的鸣叫,连狗吠也听不到一声。睡死了的镇口立着一方青石牌坊,两盏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白灯笼隐隐映出牌坊上刻着的“高垅”二字。
“找间客栈睡一晚吧!”南宫忧瞧了一眼立在河埠头呵手的凌羽然,开口询探道。
“找客栈放好行李,我们还是连夜上山看看吧!不知道有没有来迟呢!”
“嗯!”
夜风阵阵掠过山道两旁的林木,宛如从远处传来的惊涛拍岸之声。南宫忧打着松明,照着石阶拾级而上。凌羽然与南宫忧并肩而行,右手中松松挽着一条软鞭,双眼警觉的环顾着四周。
从客栈小二口中得知,湛云山庄建在椅背山的顶峰。所幸山不甚高,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已来到了湛云山庄门首。
这山庄建于山顶一方空坪之上,沿着山庄粉墙一周遭都栽着伞盖般的大香樟。若是夏日里,此地定然是个乘凉的好去处;然而在这秋夜青黑色的天幕之下,却显得分外的阴晦和幽暗。
“南宫忧你看,门没关。”晦暗的夜色中,隐隐看到这山庄的中门虚掩、侧门洞开,门首悬着的牌匾仿佛茫然不知所措的瞧着这两个夤夜到访的不速之客。
南宫忧剑眉微微一剔,袍袖也在那一霎间微微鼓了起来。
“当心!”他朝凌羽然凝重的说道。
凌羽然柳眉微微一锁,俯身拾起几颗小石子,往侧门内撒了进去。
扑啦啦……除了几声石子落地的闷响,院内貌似毫无动静。
第一进院落中空无一人,靠近第二进院落的门口仿佛横着什么东西。二人凑近一看,凌羽然不由得“啊”的惊叫出声来……
原来是一具仰天躺着的尸体。
南宫忧微一皱眉,伸手从一旁的盆栽内掰下一截枝条,轻轻按了按尸身。
“没死多久啊……不到一天。”
“不到一天?”凌羽然刚刚说出这四个字,忽然听到第二进院内传出来急促的脚步声,跟着那脚步声是一阵急切的呼喊:
“羽儿!羽儿!”
“笑尘!”凌羽然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院门,抬手给了迎面奔来的男子一拳,“你怎么在这里呀?害死人啦!害死人啦!”
“唔——羽儿啊……羽儿你怎么来啦?”常笑尘抱住凌羽然轻轻晃了晃,“南宫忧这厮怎么没来呀?”
“哈!”凌羽然轻轻吻了吻常笑尘的面颊,抬手刮了刮他的鼻梁道,“你这个家伙,重色轻友!居然没看到人家!”
“啊啊……南宫公子啊……”常笑尘连忙趋步上前,轻轻晃了晃南宫忧的双肩道,“恕罪恕罪……”随即沉下脸道:
“我们要是早些到这里就好了……”
“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凌羽然忙凑上前去问道。
“全死光了?”南宫忧开口反问道。
常笑尘微微点了点头,补充道:“一共三十七口人,全死光了。”
“哈!”凌羽然蓦然恍然大悟般的叫出声来,“笑尘,你看这些人死了有多久?”
“不到一天。”
“嗯!南宫忧也这么说!那……”
“羽儿,你们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从上游开过来的船?”常笑尘接口问道。
“好像是没有……”
“那这些人一定还在高垅镇!”
“我们快下山!”凌羽然转身拔步便走。不料常笑尘蓦然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抬手一抄,将一枚透骨钉绰在手中,随即开口喝道:“什么鸟人!现身!”
“鸟人……骂得好!”随着一声断喝,院门外撞入了五七个人影;紧接着,呼啦啦一阵衣襟响,两侧墙头上也现出了十余道身影。来人中约有三分之一手持松明,熠熠的火光登时将众人的面目都映亮了起来。三人不禁心头一震,立刻背向而立,站成一个三角阵;南宫忧将右手探到腰间,凌羽然将挽在臂上的软鞭松下尺余,常笑尘一双肉掌也在火光的映衬下微微泛起了红色。
“‘苏杭双隐’,你们来得好啊……来得好啊……杀人还带着家眷,杀完了就准备‘快下山’……”一个浑身缟素的青年缓步上前,口中兀自喃喃的念叨着。三人瞧他装束和年纪,便知此人定是湛云山庄的三公子田迈中。
“以前听闻‘苏杭双隐’从不杀人,可是……唉……”田迈中身侧一个四十三、四岁的中年男子上前几步,开口叹道,“我帮中的景升死在你手下也就罢了,湛云山庄在江湖上扶危济困,实在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你们……你们居然下这般狠手,实在说不过去啊……”此人身穿红袍,背上背着一个长方布囊,腰间悬着一方玉佩,当是凭海帮执法堂的长老辛铁琴了。
“你们有什么话说?”立在西侧墙头两个黄衫女子飘然落地,一人手持一条凤头长杖、一人手持一双短剑。此二人当是汉阳府琴台门的“琴台双娇”许伯菁和许子菁姐妹。
“无量寿佛——”喊了一声道号,东侧墙头一个道人飞身下地,“虚谷久闻‘苏杭双隐’大名,不想……不想……”言讫,微微摇了摇头。此人是武当山人称“拳剑双绝”的柔云手虚谷真人。
“邀了这许多好手……”南宫忧不由得轻吐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哎,你们什么意思?”凌羽然把头一扬,“你们哪只眼看见这庄子里的人是我们杀的啦!”
“你要凭据……”说着话,田迈中把手一挥,十余个从人立刻迈步走入二进院内,过不多时,他们陆续背出了三十余具尸身,一具一具的排在这院落当中。
明晃晃的火光映衬着尸身上一副一副表情各异的面容,仿佛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说出来,却被无情的打断了一般。饶是众人久历江湖,心中也不由得微微泛起一阵一阵的痉挛。“琴台双娇”属下的几个少女更是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众位英雄……”田迈中拱手朝众人环施一礼,正色说道,“烦请辛长老和虚谷真人验看一下敝庄人众的遗体,看看他们究竟是如何被害的!”辛铁琴和虚谷真人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处事公道,田迈中提出由他们二人验看尸身,当下一干人等均无异议。辛铁琴和虚谷也不推辞,拱手朝众人微一告罪,便上前查看起排在院落当中的尸身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分,二人抬起身来,互视一眼,微一点头,虚谷便开口向众人说道:
“死者一共三十七人。有十一人系被软鞭缠死;十五人身体上均有数处暗红色的掌印,应当是重手法所伤;十一人喉间有伤,伤痕短而薄,出血不多,系被极薄的利刃划破喉管而亡。”
“哼!”许伯菁上前一步,开口说道,“软鞭、朱雀掌、软剑,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
“你……”凌羽然樱唇一撇,刚要开口反驳,却被常笑尘拦下:
“事已至此,恐怕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
“知道没用了吧!”田迈中嗓音不由得微微发颤,“众位英雄,在下一家数十口无辜死于非命,还请众位英雄还在下一个公道!”言讫,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说不得,我们要得罪了……”许子菁掣出短剑,双手一分,摆开了架势。
“谁怕谁呀!”凌羽然上前一步,软鞭就要挥出,却给南宫忧把住了右臂。
“你们先走!我断后!十天后老地方见。如果我没来……笑尘,告诉她,我这一世,都是她的人……直到我死……”
“不行!”凌羽然断喝一声,“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
“你这是说什么话!”常笑尘忽然蓦的朗声喝道,“你忘了八年前的事吗!”
八年前……
南宫忧幽幽长叹了一声……
八年前的南宫忧和常笑尘刚刚从“庐山五老”门下出师,年少气盛,相约同游。当他们游到长沙府时,听闻当时的武林盟主凌云涛被“潇湘十四妖”设毒计困在文庙,当即不假思索的前去营救。南宫忧一口青锋剑、常笑尘一套朱雀掌,从午牌时分一直杀到初更时分,从城内的文庙一直杀出城南门,追赶“潇湘十四妖”直至城南郊红枫岭的白龙寺,将这为害湖广一带的十四个歹人悉数格毙,救下了武林盟主凌云涛和他年方十五的小女儿凌羽然。凌云涛有感他二人奋勇出头,当即决定把凌羽然许配给他二人中一人。凌羽然为常笑尘翩翩的身法倾倒,选了他做丈夫。四人搜出潇湘十四妖储在寺中的酒肴,尽兴痛饮了一番。于是,红枫岭白龙寺也便成了他们口中的“老地方”。时隔不久,南宫忧和常笑尘感于杀戮戾气过重,遂分别隐遁到杭州和苏州,并立誓再不杀人。南宫忧也嫌长剑累赘,将兵刃换作了软剑,藏于腰带之中。从此,“苏杭双隐”的名头便在江湖上传扬了开来……
“南宫,我们从八年前挑了‘潇湘十四妖’起,怕过谁来!”常笑尘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就是!”凌羽然将凤目一扬,“谁怕谁呀!人又不是我们杀的!要打就打吧!”口中说着话,手下也不放松,右臂一展,软鞭朝许子菁的腰间卷去。
“来呀!”许子菁纵身跃起,双剑摆开,直取凌羽然的前胸。刹那间,这原本一片死气的湛云山庄内登时爆开了锅。许伯菁扬起凤头长杖,挥向常笑尘;田迈中掣起一口陌刀,直取南宫忧。辛铁琴从背后的铁琴内抽出雁翎刀,虚谷也拔出青锋剑,但二人自重身份,不愿以多敌少,只站在一旁掠阵。六个从人手执火把照明,余众也一拥而上,与三人缠斗在一起。
此时已近三更,六把松明倒有五把换上了新的,余下那一把也看看即将熄灭。
出手缠斗的十一个从人有八个被伤,退出了战圈;许伯菁右肩被常笑尘拍了一掌,攻势渐缓;凌羽然卷飞了许子菁一口短剑,自己的左腿却也不慎被划了一剑;田迈中的面颊给南宫忧的软剑挥开了一道口子,他却自顾将陌刀舞得呼呼作响,恨不能一气将南宫忧劈作两段。
此时南宫忧已渐感不支。他的颈项有一处老伤,每隔三五个月便要发作一次。发作起来,后颈僵硬,疼痛难当,无法移动。可可的这老伤今日竟发作了起来。他心中不由得暗道“不好”,一个恍惚,被田迈中在胸前划了一刀,幸喜后退得快,伤口不深。常笑尘见状,情知南宫忧发病,当下“嗬”的一声断喝,呼呼呼一连拍出三掌,掌风凌厉,许伯菁一时躲闪不及,胸口给常笑尘一掌拍中,腹内一阵翻滚,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姐姐!”许子菁见许伯菁中伤,不由得一分神,被凌羽然觑个破绽,唰的一鞭照头卷去。饶是她躲得及时,也给那一鞭将发髻打散,一头青丝披了满脸。常笑尘乘机欺身而上,夺下她另一口短剑,反手一掷,将田迈中劈向南宫忧的陌刀荡了开去。南宫忧乘机退步转身,伸手分别拿住余下三个从人的穴道,一个个掷出了战圈。
“羽儿你没事吧!”战退这几个敌手,常笑尘连忙上前扶住凌羽然,俯下身去查看她腿上的伤口。
“我没事!”凌羽然冲常笑尘微微一笑,俯身吻了吻他的面颊。常笑尘从袖中掏出纱布,替她缠住伤口。南宫忧淡淡一笑,也从袖中掏出纱布,塞入衣内,按住了自己胸前的伤处。
“‘苏杭双隐’果然名不虚传!”虚谷上前一步,长剑横胸,左手捏成剑诀,指尖朝剑身上轻轻一拂,双眉一扬,接下去说道:
“可是事关重大,今日恐怕不能让三位下山。”
“我说你这爹爹……”凌羽然柳眉一蹙,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才好。思忖一刻,才开口问道:
“要怎么样你们才相信我们的话?”
“恐怕相信不了……至少,今天……”南宫忧轻吐一口气,幽幽的说道。
“哼,贼厮鸟倒也有自知之明!”田迈中紧了紧手中的陌刀,复又上前一步道,“今日直杀了你们几个,明早再去寻陆飞这厮,好歹为我一家三十几口报仇!”
“放下兵器,我铁琴保你们三位今天没事!”辛铁琴略显不满的盯了田迈中一眼,朝三人说道。
“好好好——有辛长老这句话,我们就不打啦——”凌羽然故意拉长了声音,俯下身去,就要将手中的软鞭放到地上。
“哼!”田迈中趋步上前,手中陌刀递出,去挑凌羽然的软鞭。
唰——就在那一霎间,已经放到地上的软鞭蓦的跳起,紧紧的卷住了田迈中的腰身。
“贱人!”田迈中如同腊月天被当头淋了一盆凉水一般,手中陌刀扬起,朝凌羽然腹部捅去。
“羽儿!”常笑尘一声狂呼,欺身上前,右手疾探,紧紧的把住了陌刀的刀刃。霎时间,鲜血迸出,被四围忽闪忽闪的火光映成了暗色……
“好歹毒的小贱人!”刹那间,立在一旁的许子菁欺身上前,双剑朝凌羽然前胸□□。与此同时,田迈中左手一扬,一枚透骨钉呼的朝凌羽然腹部飞去。
“住手!”常笑尘、南宫忧、虚谷、辛铁琴四人竟然同时喊出声来。虚谷、辛铁琴二人离得较远,拔步上前,为时已晚。南宫忧右手一甩,软剑脱手飞出,如一条钢索般唰啦啦将许子菁双腕缠到了一起。常笑尘左手一记劈空掌挥出,将那枚透骨钉荡了开去,却不料许子菁刚好欺身上前,透骨钉哧的一声,没入了她的肋下。
“你们——”
“子菁——”
虚谷、辛铁琴、田迈中、许伯菁四人同声喊道。虚谷、辛铁琴二人待要上前,却见田迈中被凌羽然拉近前来,常笑尘劈手夺下陌刀,架在田迈中颈上。南宫忧收回软剑,飞身上前,挡住一干人众。许伯菁心头悲愤交加,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登时晕了过去。
“南宫忧、常笑尘,你们的祸闯大了……”辛铁琴的神色十分凝重。
“快下山!”南宫忧颈项疼痛难当,无法回头,低声对常笑尘、凌羽然说道,“希望他们还在镇子里!”随即朗声对那一干人众道:“众位前辈、朋友,事已至此,祸再大,说不得我们也得去闯一闯了!许子菁姑娘之事,各位都见得明白,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若一定要把事情全然推到我们头上,就请让我南宫忧一人承担吧!”
“不行!”常笑尘、凌羽然已缓缓退到湛云山庄大门口,一听南宫忧这话,不由得同时喊出声来。
“就这么说!”南宫忧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两个,任谁都不能有事!我嘛,”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无所谓……”
“好了好了,别说这么多废话了!”凌羽然打断南宫忧道,“我们先走了,你也快点下来!不许有事!”
“听到我夫人的话了没?不许有事!”
“放心吧!”南宫忧淡淡一笑,轻轻嗽了嗽嗓子,“保证没事!”
呼——当头一阵风响。南宫忧呵呵一笑,伸手一抄,绰下一颗飞蝗石,随即挥出,扑的打灭了一盏松明。
“丢人!”辛铁琴扭头呵斥一个从人道。
“各位,不要再往前了!”南宫忧幽幽的说道,“今日之事,定然会有个交代,不过不是眼下。田三公子在我们手里,若一定要扯破脸皮,哼哼,‘苏杭双隐’可也从没怕过谁来!”
“说得好……”半山腰传来了凌羽然那清脆的嗓音。
“你们走吧……”虚谷长叹一声,收起了长剑。
南宫忧轻吐了一口气,倒转软剑,剑锋朝下,冲虚谷、辛铁琴二人一揖到地,随即转身下山而去。
天近四更,风却一阵大似一阵,青黑色的天幕仿佛被这越来越猛的夜风撕开了一道口子,居然露出一抹惨白色的上弦月来。
“哎呀,你们看!”一干人行经山中一处陡坡旁时,凌羽然忽然指向山下,焦急的喊出声来。
常笑尘扭过头——南宫忧颈项无法转动,只得微微转身——二人顺着凌羽然所指望去,只见山下黑缎子一般的巫水河上,两点火光正一前一后的顺流向北移动。
“船?”常笑尘双眉微微一蹙,“这早晚,怎么会有船……”
“他们走了……”南宫忧轻叹一声,幽幽的说道。
“哎呀,怎么办!怎么办!”凌羽然不禁柳眉紧锁,焦急的喃喃念叨起来,念叨了几句,忍不住抬腿朝田迈中小腿上踢了一脚,“都是你们!冒失!坏了大事!”
“装得倒挺像!”田迈中盯了凌羽然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别耽搁了!”常笑尘一手持陌刀架着田迈中的脖子,一手拖着他往山下快步急趋,“我们快追!”
一干人等回到客栈,封住田迈中的穴道,把他关在房中,随即便去河埠头雇船。四更时分,自然无人开工。南宫忧也不说多话,左手掏出银两、右手拔出软剑,强逼着一个船户战战兢兢的开了船。
天近五更,上弦月渐渐西移。夜风扑面,激得哗哗的河浪与巫水两岸山间倏倏的林涛声声相应,仿佛一列骑兵正疾驰在这山林水浪之间一般。凌羽然手挽软鞭,不住的从船舱内钻上船头、又从船头呵着双手钻回船舱;常笑尘坐在舱口,双眼随着凌羽然的身姿不住的左右移动;南宫忧则端坐在舱内,双眼微闭,轻轻调息,想让颈项间的疼痛尽快消退。
卯正时分,天色已渐渐微明,浓云又将天幕的裂痕补上。船工吹了灯,将船缓缓靠在了若水镇的河埠头。
这若水镇是自高垅镇顺巫水而下的第一个市镇,镇子虽然不大,却也饭馆客栈五脏俱全。从高垅镇到若水镇全是层层的山峦,除了穿行山间小道之外,无大路可通。而从若水镇往北,有水路和官道可通黔阳镇;往西,有官道可通会同县城。灭掉湛云山庄满门的凶手既已抢先一步离开高垅镇,自然早已到了若水,而他们显然不会老老实实的把自己一道关在某客栈的房间内等着南宫忧他们来拿,当然已是四散分开,投水路的投水路、走官道的走官道。料想到这一层,三人也便不急着追赶了,于是寻了间客栈,安顿下来。
“我们吃些早饭,睡会儿吧!”常笑尘看了一眼一边顿着双足、一边哈欠连天的凌羽然,又瞧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南宫忧,“南宫,你脖子好点了没?该休息一会儿啦!”
南宫忧一言不发,只深深的瞧了常笑尘一眼,浅浅一笑。
他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了八年前的情景……
正是他与常笑尘双挑“潇湘十四妖”的那一天。
申牌,他正在长沙府南门的城头同三妖缠斗,虽然听得脑后风响,却无暇顾及。就在那一霎间,想到自己立时便将血溅当场,他不由得从心底涌起一股真真切切的恐惧……
就在那恐惧涌起的刹那间,只听到“当啷”一声,仿佛铁器落地,可紧接着,他却感到后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一颗头仿佛就在那一瞬间爆裂开来一般。
然而他一身武艺终究不弱,登时下意识的朝右侧矮身,着地一滚;腾出左手,绰住了从身后戳来的一条长杆,就势往前一带,四个歹人立刻滚到了一处,一条身影也在那一刹那间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条挡在他身前的身影当然是常笑尘。就在南宫忧与三妖缠斗时,一妖从他身后挺枪朝他后颈刺去。常笑尘苦于相隔太远,无法近身,随手抄起半截断砖掷了出去,将枪头砸断,南宫忧听到的那一声“当啷”自然是枪头落地。可那歹人势头不减,手中一截光杆也重重的捅上了南宫忧的后颈。也就是这一捅,给他种下了后颈疼痛僵硬的病根。
不到两个时辰,他们都起来了。虽然依旧困倦、依旧疲乏,可他们必须尽快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
“笑尘,你说吧,”南宫忧后颈疼痛已渐渐消去,他轻轻啜了一口热茶,开口问道,“八月初三,为什么你自己不来、却要下人送信给我,要我阻拦景升杀陆飞?”稍稍停了停,他双眉微微一剔,接着说道:
“我甚至都不认识这两个家伙!”
“夫人你说吧——”常笑尘端起凌羽然面前的茶杯,微微试了试水温,又端起自己的茶杯试了试水温,将自己的茶端给了凌羽然,朝她咧嘴一笑。
“干吗要我说啊!”凌羽然柳眉一扬,不屑的撇了撇嘴,“你自己说会死啊!”
常笑尘不说话,只冲着凌羽然不住的笑着。
“好好好——我说我说——”凌羽然捏了捏常笑尘的面颊,转脸朝向南宫忧,正色说道:
“那是七月二十八的晚上,快二更了,我们都准备睡了,忽然有下人敲门进来说我爹派人来了!”
“嗯……”起初看到常笑尘做好做歹要凌羽然说,南宫忧就大概明白此事恐怕与凌羽然的父亲凌云涛有关。不过凌云涛虽是前任武林盟主,可他退隐已久,一直在江西婺源的乡下闲居,早已不过问江湖中事。今番居然派人夤夜上门寻他女儿女婿,定然是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来的人是我家的三管家凌三虎,”凌羽然清了清嗓子,喝了一口茶,接下去说道,“他捎来我爹的口信,说江湖上恐怕会发生一起大变故,可这变故他一时也难说明白,只是要笑尘连夜赶去山东崂山求见‘赶月山庄’的庄主周碧航,说周碧航会告诉他详情。此外,他还说,‘凭海帮’执法堂的景升奉命要杀死他们帮内的陆飞,很可能就在杭州下手,并把景升和陆飞的相貌装扮都告诉了笑尘,要笑尘务必请你——因为你住在杭州嘛——救下陆飞,然后再请你到我家来,说如果有事请你帮忙,随时用信鸽联络。”
“难怪笑尘自己没来……”
“是啊!”凌羽然一边说着,一边瞧了常笑尘一眼,显然在为他这一个月来连日奔波而隐隐心疼,“他得连夜赶往崂山,只好匆匆写了一封书信,命人带给你。写完信后,他立刻叫上白鹰和紫雕,带上几只信鸽,往崂山去了。”
“嗯……”南宫忧微一沉吟,“我拦下景升后,本是准备第二天早上赶去苏州的,可是没想到景升居然被杀了,而且凶手使用的居然还是我的手法!斗迁从京城来到杭州还没回去,莫名其妙的跟我打了一场。我本想带他一起赶去你们家,半路上却遇到了‘青红皂白’……对了,夫人,探听到消息了没?斗迁怎么样了?”
“我派了碧珠和丹豹去打探消息,不过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凌羽然轻轻吐了一口气,显然有些失望。
“笑尘,你呢?去了崂山,周碧航怎么说?”
“我七月二十八日连夜动身,一路都很顺利,八月初九到了崂山赶月山庄。”常笑尘拈起盘中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忽然沉下脸来,郑重其事的说道:
“周碧航说,据他打探到的消息,湛云山庄跟倭寇有勾结。”
“啊?”一听这话,凌羽然险些将手中的茶泼翻在地上,“什么什么?湛云山庄跟倭寇有勾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南宫忧一语不发,但瞧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吃惊的程度决不在凌羽然之下。
“是啊……”常笑尘在衣服下襟上蹭了蹭手上的油,长吐了一口气,“确实太难以置信。”
“我看,周碧航手里的凭据恐怕也不见得有多么确实吧!”南宫忧喝了一口茶水,缓缓的说道,“倭寇骚扰海防已有好几十年,老百姓都恨他们入骨。湛云山庄在江湖上声望很好,如果他们要跟倭寇勾结,也决计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来往,事情一定极为隐秘。如此,周碧航也决不可能拿到十分确切的凭据。”
“就是说啊!”凌羽然吃了一条桂花糖,用丝帕揩了揩手指,“他们要真敢那么明目张胆的跟倭寇来往,还不怕江湖上的同道拆了他们的骨头啊!”
“你们说得没错!”常笑尘点点头道,“事情确有凑巧。周碧航对我说,前些日子,海上起了风浪,海水把一具死尸打到崂山脚下,被他庄子上的人看到。他们收拾尸首的时候,发现从尸首的衣服里面滚出一颗蜡丸……”
“噢!一定是湛云山庄跟倭寇来往的书信!”凌羽然急切的打断常笑尘,开口说道。
“我看……不会。”南宫忧缓缓摇摇头道,“我刚才说过,湛云山庄跟倭寇勾结的事情一定极为隐秘,决不可能同他们直接书信往来。”
“不错!”常笑尘赞许的点点头,“书信不是湛云山庄写给倭寇的,是松江府‘福康商行’的老板写给长沙府‘楚兴隆机坊’的老板的。”
“你的意思是,‘楚兴隆机坊’是湛云山庄开的,‘福康商行’是倭寇开的?”凌羽然将拿起的一块千层糕又放回盘子里,盯着常笑尘问道。
“可以这么说。”常笑尘正色说道,“楚兴隆机坊确实是湛云山庄开的,不过福康商行倒还是我中国人开的。但是你明白,松江府的商行,说他们跟倭寇没来往,鬼才信!”
“而且,夫人你想,从松江送到长沙的书信,送信的人怎么死在崂山脚下的海里?”
“对了对了!”凌羽然恍然断言道,“要么,就是福康商行的老板在日本;要么,就是倭寇直接用福康商行的口吻写信同楚兴隆机坊联络!”
“我的夫人真聪明!”常笑尘冲凌羽然咧嘴一笑,轻轻的搂了搂她的肩,“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湛云山庄都逃不了跟倭寇勾结的嫌疑!”
“书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南宫忧朝常笑尘微一眨眼,开口问道。
“对呀对呀,说了这半天,你还没说信里写的是什么呢!”
“有些含糊其词……”常笑尘双眉微微一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笺展开来说道,“我把它抄下来了,你们看看吧!”
南宫忧将纸笺拿到手中,凌羽然将头凑上前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行字:
“良诚谨奉书克美兄足下:来书开拆,东贾览之甚慰。彼达人处,劳兄勤加致意,多感。事谐,东贾厚遗必矣。书不尽言,恭聆佳讯。”
福康商行的老板名叫禹良诚,楚兴隆机坊的老板名叫包敬端,“克美”是他的表字。这两个人都是海内数一数二的巨富,南宫忧人等当然不会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待续)